四阿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淡淡“嗯”了一声:“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师傅虽然没说让背,我觉得还是得背下来。”
顾倾扬起脸看他:“实不相瞒,我今天早晨已经背到《周纪》了。”
四阿哥眼角抽了抽,他这个弟弟简直是个怪物。他们差不多的时间一起背《资治通鉴》,他点灯熬油才背到第三卷,十四居然已经背到第五卷了。
顾倾还想说两句鼓励四阿哥的话,结果被人提着衣领拎了起来,他本能地双手扒住领口保护好咽喉,抬头便对上了太子含笑的凤眼:“孤没听错吧,你们都开始背《资治通鉴》了?”
尚书房的师傅们还没讲到呢,只在课上提了一句,说下个月会讲《资治通鉴》,让他们有时间预习一下。
可那是下个月的事啊,这个月也才开始没几天。如今的功课已经够紧凑够紧张的了,他们怎么还有时间背下个月才能讲到的书。
太子拎着十四往前走,四阿哥淡漠的表情当场裂开:“太子快放手,别勒着十四!”
然后听十四特别欠揍地说:“太子哥哥你勒死我,我也要说,你没听错,我和四哥把这个月要学的都背完了,闲着无聊便把下个月的也背了。太子哥哥,你这个月的背完了吗?如果还没背完,要加油哦,我看好你!”
于是太子拎得更高了,就在四阿哥准备对太子动手的时候,五阿哥赶过来伸手托住了顾倾的小屁股,陪笑着对太子说:“太子息怒,十四还小,他不懂事。”
太子将顾倾放在五阿哥伸出来的手掌上,凤眼眯了眯:“他不懂事?他快把孤气死了!”
顺便问了一句:“老五,你背到哪里了?”
五阿哥将顾倾放在地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背到月中要学的了。”
太子一听比自己慢,心情这才好了一些,低头找顾倾没找到,发现他早被四阿哥抱在了怀里:“老四你也真是,你弟弟是什么德行你自己不清楚吗!他不欺负别人,别人就烧高香了,你却跑来保护他?”
顾倾搂着四阿哥的脖子,朝太子嘻嘻笑:“太子哥哥,我只是四哥的弟弟吗?”
太子一噎,生怕刚才的话被别人听了去,在汗阿玛面前告他的状,旋即笑道:“当然不是,你叫孤一声哥哥,自然也是孤的弟弟。昨儿毓庆宫新得了几对鸳鸯,晚会儿孤派人给你送几只过去,留着玩吧。”
顾倾谢过太子,太子挥挥手快步走了,得赶紧用午膳,用完午膳再挤出一点时间来背书赶赶进度。
“谁?谁躲在那儿哭?”太子才走出几步,便发现了花墙边的异常。
琪琪格见有人来了,忙起身要走,却被守在尚书房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中午换防的时候只空了片刻,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侍卫们很是气恼,问也不问便要拿人。
太子和皇子阿哥们都在此处读书,安全绝对是头等大事,宫里的人,除非是在此当差的,谁也不敢随意在尚书房附近徘徊。
面前的小姑娘身穿蒙古衣裙,看着十分眼生,让侍卫们不由得紧张起来,打算先将人拿下再说。
“滚开!快滚开!”琪琪格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她不敢在太后面前发火,训斥几个奴才总行吧。
侍卫们才不跟她废话,彼此对了一个眼神,便要冲上前拿人。琪琪格吓坏了,尖叫起来:“大胆!我、我是科尔沁的郡主,是大清太子未来的嫡福晋!”
侍卫们:“……”
太子:?
沙津亲王极其家眷今日进宫,太子是知道的,可太子也知道汗阿玛给他挑选的嫡福晋是八旗贵女,并非来自科尔沁。
不过科尔沁这个送上门来的小美人很合他胃口,既然她想做他的女人,满足她一次又何妨?
色胆压过了上进心,太子朝侍卫们挥挥手,侍卫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无声退下。
不难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太子走近琪琪格,琪琪格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太子站定,温声问她:“你知道孤是谁吗?”
您都自称孤了,是谁很难猜吗,顾倾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不忍心见羊入虎口,扬声提醒太子:“太子哥哥,午膳要凉了!”
琪琪格听说面前的英俊男人是太子,顿时羞红了脸,赶紧福身给太子行礼。
太子根本不理顾倾,亲手扶起琪琪格,温声问她是谁,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琪琪格从小就知道自己早晚是大清的太子妃,只是没见过太子,不知道她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样,心中难免忐忑,今日一见彻底放下了心。
听太子问她为什么哭,琪琪格又伤心起来,抽噎着自报家门并把她在宁寿宫遭受的委屈都讲了一遍。
太子才不关心她经历过什么,只关心自己即将经历什么。近来忙于功课,忙到生病,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沾过女人的身了。毓庆宫不是没有美婢,只是那些美婢整天在他眼前晃,早看腻了。
家花哪儿有野花想呢,特别是这朵野花还没全开,简直不要太鲜嫩。
太子喉结滚了滚,旁若无人地牵起琪琪格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接上顾倾的话:“别哭了,孤自会为你做主。走,孤带你去用午膳,吃饱了再找她们算账。”
顾倾还要出言阻止,却被人扯住了衣袖,回头看时,三阿哥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四阿哥身后。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何必上赶着讨打。”三阿哥说着勾起唇角看向四阿哥,“这一点四弟最清楚不过了。”
当年四阿哥才到尚书房读书,也是用午膳的时候路见不平坏了太子的好事,被太子一个窝心脚踹下台阶,在床上足足躺了快两个月才好。
皇贵妃为此闹到御前,皇上便把太子和涉事女官找来问话,结果那女官矢口否认太子对自己无礼,还反过头来指责四阿哥血口喷人,污蔑储君,居心叵测。
幸亏皇上英明才没治罪四阿哥,可被太子狠踹的那一脚也算是白挨了。
最后那女官如愿被调入毓庆宫当差,白天打理内务,晚上陪太子享乐,着实风光了一阵。
四阿哥腾出手拂掉了三阿哥扯着顾倾衣袖的手指,朝前走出几步与三阿哥拉开距离,却并没反驳三阿哥的话,也没有阻止太子的意思。
眼瞧着太子牵着小姑娘的手越走越远,转个弯便是毓庆宫,顾倾趁人不备回头看完颜照。
完颜照本来没有要管的意思,毕竟人家郡主都说了她早晚是大清的太子妃,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分别。
况且太子骄横跋扈惯了,在场那么多皇子阿哥、侍讲学士和侍卫都没人敢管,她一个弱女子何苦去浑水。
最最重要的是,在她的计划里,十四继位是极其重要的一环。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搬到太子可能有点难,如今太子自己作死,她开心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阻止。
可十四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别看他有时候嘴损办事更损,完颜照知道,他其实是个好人,心地不能说有多单纯,至少是善良的。
完颜照不怕阴险小人,因为她可以比他们更阴险,更不怕狠厉狂徒,不然她也提拔不出那么多酷吏,怕只怕善良的人对她投来信任的目光。
好像他们相信她也是善良的,哪怕她知道自己不是,哪怕她双手沾满鲜血,却矛盾地不想让他们失望,不想寒了他们的心。
所以她会心软。
比如此刻。
完颜照在心里叹口气,将武儿留下服侍,推说要回永和宫取东西,匆匆离开。
走出尚书房,她并没回永和宫,而是调头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普天之下能阻止太子暴行的,恐怕只有皇上了,她可不想学四阿哥自己莽,然后平白挨一个窝心脚,在床上躺好几个月。
谁知路才走到一半,远远瞥见一高一矮两个同样身穿蒙古贵族服饰的人朝这边走来。
完颜照不想让人看见她跑来乾清宫通风报信,同时也想听听这两个蒙古贵族来这边做什么。万一他们是来找小郡主的,她便不用去乾清宫了,只装作路人指点他们直接去毓庆宫救人好了。
说不定这时候去还有救。
完颜照朝左右看看,闪身躲进了旁边夹巷的暗影里。
两个蒙古贵族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不像找人,倒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散步。
“你可看清楚了,带走琪琪格的人真是太子?”见四下无人,中年贵妇操着蒙古语压低声音询问站在她身边的高胖少年。
高胖少年急急点头:“每年秋狩我都能看见太子,还和他在一起打过猎,化成灰都不会认错!额赫,我亲眼看见太子牵走了琪琪格,我上前阻拦,琪琪格不但不肯跟我走,还让太子拿鞭子抽我!”
高胖少年语速越来越快,亏得完颜照蒙古语学得还不错,不然就要听不懂了:“额赫,大清太子是个什么德行,我比您清楚,他带走琪琪格绝对没安好心!咱们别磨蹭了,赶紧去乾清宫找阿布,晚了琪琪格可就毁了!”
中年贵妇朝他笑笑,不紧不慢地掏出帕子给高胖少年擦着额角沁出的细汗:“皇宫这么大,额赫也不记得乾清宫怎么走了,你去找个人问问。”
完颜照闻言赶紧往回缩了缩,生怕被发现。
看来三阿哥说得不错,太子牵走科尔沁的小郡主就是周瑜打黄盖,人家正主的娘都不着急,十四跟着瞎起什么哄。
此处空无一人,高胖少年也不知道向谁打听,急得团团转。那贵妇小声安慰了几句,便带着他朝远离乾清宫的方向走去,越行越远。
转身之后,那妇人还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乾清门,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决然之色。
显然,她并非不认路。
等两人行远,完颜照才从夹巷的阴影里走出来,想起顾倾朝她投来的目光,咬了咬牙,还是闷头朝乾清宫走去。
今日正好梁向当值,听说完颜照主动来找他,还以为是完颜家长房出了什么大事,忙忙地小跑出来见她。
完颜照没进乾清门,只在附近的夹巷里把太子将科尔沁小郡主带回毓庆宫的事简单说了,梁向缓缓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完颜照不知道皇上的打算,梁向却是知道的。
过完年皇上召见了好几家八旗勋贵,虽然没有明说,却有给太子挑选嫡福晋的意思。
前几日已然选中了和硕驸马石华善的嫡次孙女石氏,只是碍于太皇太后生前对科尔沁的承诺,并未与沙津亲王挑明,想让太后出面先将科尔沁安抚住。
太子是否知晓此事,梁向并不清楚,可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什么丑闻来……
“你赶紧走,别对任何人提起你来过。”梁向根本不敢往下想。
目送完颜照离开,他赶紧转身回去禀报,怎么跑出来的,又怎么跑回去。
此时沙津亲王还没走,可梁向也不敢耽搁,只得接过宫女手里的茶水托盘,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梁九功在里头伺候,见是梁向亲自来奉茶,便知道出了大事。
亲手给康熙和沙津亲王添了茶,梁九功悄然出门将梁向拉到一边询问。梁向说他出去办事的时候正好撞见太子牵着一个蒙古小姑娘回了毓庆宫,看服饰至少也是个郡主。
沙津亲王今日携家眷进宫,其中可不是就有一个郡主,此时梁九功额上也见了汗,不由分说赶紧进去禀报。
他没敢直接让沙津亲王知道,因为皇上有极其重要的事需要沙津亲王协助,梁九功只得绕到康熙那边附耳说了几句。
康熙脸色微变,沙津亲王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可皇上不说,他自然不敢问。
康熙抬手揉了揉眉心:“话还没说完,你且坐着,等朕回来。”
沙津亲王只得应是。
康熙大步走出乾清宫,连御撵都没传,直接步行去了毓庆宫。
等他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太子已经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看着科尔沁小郡主苍白无血的脸颊,和空洞无神的眼睛,以及宫女触碰她时过激的反应,康熙还有什么不明白。
可太子是他唯一的嫡子,是元后留在这世间的唯一的血脉,是他放在心尖上养大的孩子,也是他选定的未来继承人。他可以气太子,可以私下惩罚太子,却不能在科尔沁面前,在一众奴才们面前,扫了储君的颜面。
康熙仰头望天,轻轻叹了口气,问太子:“胤i啊,沙津亲王和大妃人在宫里还没走,你打算怎么跟他们交待啊?”
说实话,太子一点也不喜欢眼前这个自命清高的蠢女人,既然自愿跟他回了毓庆宫,就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愿意赏她雨露,那是她的福分,谁知她不但不感激,居然还敢反抗,中途狠狠抓了他好几下,现在还疼呢。
太子本来想看在沙津亲王的份儿上给她一个侧福晋的名分,可腰上一疼随即改了口:“科尔沁的郡主不知羞耻,勾引太子,念在科尔沁对朝廷有功,给她一个格格的名分,汗阿玛以为如何?”
侧福晋勉强算半个主子,格格就是完全的奴才了。
琪琪格此时已经重新穿戴整齐,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子,明明是他强迫了自己,他怎能倒打一耙,说自己不知羞耻勾引他!
还有格格的名分是怎么回事,她不应该是太子妃吗?
康熙失望地看了太子一眼,想着自己还有要事委托沙津亲王,绝不能在这时候寒了人家的心:“就……侧福晋吧,到时候与嫡福晋一同赐婚。”
说完转身便走,他怕自己压不住火气当场打死太子。
什么叫跟嫡福晋一同赐婚?难道皇上已经给太子另选了嫡福晋?
琪琪格如遭雷击,从她记事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身份尊贵,早晚要嫁进皇宫,嫁给太子做嫡福晋,然后像太皇太后、太后那样成为大清后宫最尊贵的女人。
昨天额赫还提醒她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皇后母仪天下要有自己的威仪,哪怕是见到皇上和太后也要不卑不亢矜持端方,怎么转过天全变了!
琪琪格莫名其妙丢了太子妃之位,又被太子欺负成这样,真是连哭都不知道该先哭哪一样了。
她被乾清宫的女官带回宁寿宫,见到额赫才终于流出了第一滴眼泪,哭着把太子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沙津亲王大妃。
第50章
大妃拍着琪琪格的后背安慰道:“女孩儿家总要过这一关,太子急是急了点,也证明他喜欢你呀。等将来你嫁给他成了毓庆宫的女主人,宫里的奴才们讨好你还来不及,又有谁敢再提今日之事。”
大妃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谁知琪琪格哭得更伤心了:“额赫,我见过皇上了,皇上问太子怎样向阿布交待,太子只说给我一个格格的名分,还是看在科尔沁对朝廷有功的份儿上。额赫,太子根本不喜欢我!”
没想到此事已然惊动皇上,倒省了她一番筹谋:“太子的亲事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更不是他能做主的。他喜欢你也好,不喜欢你也罢,你都已经是他的人了,皇上必须给科尔沁给你阿布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