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二等丫头消失在后院,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尤其是相较而言,爷久不来后院,一来就又是来桐安园的消息传遍了四贝勒府的后院,一个本就不受重用的二等丫头就更不够看的了。
只除了做贼心虚的人。
静姝听到这个消息时,也略为心虚了虚,毕竟知道这人忙,却还是给他找了活干了。
静姝却不知道,这个活儿还叫他四爷知道了一些更为令人心沉的事儿。
心沉到···
“主子,您且安心,主子爷既说了要来桐安园的,便定会来,这会子突然往李侧福晋那儿去,多半是出了什么事儿。”九成是因为白芷。
她也是前儿才打听到,这位白芷姑娘,当初可是在大阿哥身边伺候过的。
“奴才素来勤正老实,可从奴才三十四年的时候得主子救护之后,此生,便再无其它路可走,奴才深知大阿哥聪慧可爱,也知大阿哥是万般无辜,可奴才没办法,奴才有千般错,奴才认,便是死后要入无间地狱受万般罪责···”
没有人知道四爷与李氏说了什么,只知道屋子里前后响起了两回碎瓷器的动静。
而等四爷出来之后,李氏院子的大门就落了锁。
这得是犯了多大的错?!
如今眼瞅着就到年结了,便是福晋都一改往日的沉寂,频频有所动作,多半是要在三十宫宴前解了养病之说的。
而李氏居然在这时候被关了!要知道侧福晋可是能入席三十宴的。
尤其是李氏还是个身边有阿哥傍身的侧福晋。
“主子,武格格来了,说是要来拜访主子。”
“拜访?”静姝探头往窗外瞧,红霞满天,落日的余晖依旧张扬。
这时候?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请进来。”要不她还能如何?叫人给打出去么?
“请章佳姐姐安。”武氏一席素粉夹棉旗衣,外头披了见熊皮大氅,素来得男子喜欢的大氅,此时把武氏裹在里头,显得人越发的娇小了:“妹妹这会儿才来瞧姐姐,姐姐可要勿怪才是,实在是近来惫懒得很,便只是给福晋姐姐抄的供于佛前求福晋姐姐身子康泰长乐平安的佛经,不敢有一日懈怠,如今妹妹才听说,福晋姐姐见强了,说不得哪日就能与咱们日日得见了,这才停下休休。”
一开口就直接放了一个大消息,想来能叫她这般直言的,福晋被解禁怕只是眼前的事儿了。
“可是真的?”纵使静姝心中千百个不愿意,毕竟都习惯了每日睡懒觉的日子,又叫她日后天天早起,任哪个能开心起来,可心中这般想,嘴上却是万万不能这般说的:“我一直便遗憾,这都入府数月了,与府中众姐妹依旧生份的不行,如今福晋身子大安,府中众姐妹都能安心,咱们也有功夫多相处相处了。”
第28章 注无子
鬼才愿意一群大小老婆多相处相处呢,都不够累心的,她就是顿顿猪心汤喝着都补不起来好不好!
武氏见眼前的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真为福晋大安而感到高兴一般,嘴角微微压平。
这么能装,怪不得哄住了爷!
她是不信章佳氏会真心为此感到高兴!
谁愿意上头有人时时刻刻地压着呀!
尤其是这些日子章佳氏堪称宠冠后院,怎么可能愿意低人一头?!
“说的可不就是这个理嘛~福晋姐姐身子不适,咱们姐妹也不好锣鼓喧嚣的热闹,府中其实是养了两个说书的女先生的,京郊园子里养着的戏班子更是出彩,姐姐入府这么长时间都未曾听过,等年节忙过去的,妹妹定禀了福晋求福晋叫上两台戏咱们姐妹好生热闹热闹~”
福晋身子好了,这管家之权可不得还到福晋手里,到时候想做个什么不得先禀了福晋,若是福晋不准,便是做不成的,不论是她这个格格,还是章佳氏这个上了玉蝶的侧福晋,都逃不过。
一个求字,她就不信刺不痛章佳氏的心!
“姐姐方才还说与府中姐姐妹妹不甚亲近,等日后日日请安的,怕是姐姐就要瞧腻烦咱们了呢~”武氏到底带出了两分酸气,说完才反应过来,别扭地抚了抚小两把字头上的嵌了珊瑚的簪子,转而娇声道:“到时候妹妹可是不依的呢~”
“自是不会的。”静姝带着满面的笑意,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武氏的小两把字头。
若不是武氏此时正低头押着茶,否则绝不会注意不到那毫不遮掩的视线。
这···她不大记得上回见武氏时她的装扮了,不过如今的确是满头的红珊瑚头面,虽说颗颗细碎了些,可那红依旧是红的正正的。
好像武氏一进门她也没觉出不对来,是为了什么?明明,她现在已经习惯时不时就把视线往对面的人的头顶落上一落了。
视线在武氏头上又绕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那朵比一掌都还要大些的白粉绒宫花上。
是因为它太过显眼,才反叫人忽视了旁边的钗环么?
心中起了试探的心思,静姝也就配合着武氏你一句我一句地‘姐妹情深’了一番。
许是老天都看不过眼了,天色暗的极快,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就掌上了灯。
静姝瞥了眼动不动就往门口方向望上一眼的武氏,微微一笑道:“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本该是留膳的,可前头爷才差苏公公来说晚膳要来我这儿用,若是我再留了武妹妹,就怕那些眼皮子浅的东西编排妹妹,说妹妹是那等打着姐妹情深的名头暗行截宠之事的恶心货色!”见武氏脸色发青,静姝才转而道:“其实,爷什么性子咱们还能不清楚?哪里是这点事儿都看不清的糊涂人?更做不出这样的糊涂事儿,我自是不信的,只是担心伤了武妹妹的名声。”
“怎么会呢~姐姐言重了。”武氏心中气得狠了,可脸上根本不敢显出来半分,嘴上更是不敢漏。
“我这可不是跟武妹妹说笑,”静姝笑着刮了刮茶叶沫子,道:“今儿我一旦留妹妹与爷一桌用膳,膳后,若是爷与妹妹一道离开我这桐安园,不问缘由,便是做实了妹妹是那等膳桌上行勾引之事的恶心货色,可若是妹妹一人离开我这桐安园,那些烂舌头的怕是又得说妹妹是截宠不得的无用之人呢!”
···
空青送脸色青黑的武氏离开后,回屋一见歪靠着仿若没有骨头一般的没规没矩作态的主子,是满脸的无奈:“主子又何必直接与武格格撕开脸面?”
“我这就撕开脸面了?”静姝瞪圆了一双眼睛,满脸讶异,完全一副你怎么这么说的茫然:她这才哪儿到哪儿呀!怎么就算撕开脸面了呢!
“您把人家前后路都堵的死死的了,一会儿骂人家是恶心货色,一会儿又说人家是无用之人,这还不算撕开脸面?”
静姝撇了撇嘴,翻了个身道:“我明明给她留了一条生路。”
“奴才眼神不好,求主子明示?”
“她不是沿着我给她的生路走了嘛~”
“···”她那是走了么?她那是气走的!
“那还不是走了?”
空青这才发现她一个不留神把脑袋里的话秃噜出来了,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尴尬,只能继续劝道:“武格格明明是来示好的,主子何不收了?日后有个什么,也好有个马前卒不是?”
静姝又困又饿,四爷那边没信儿,也不好叫膳,她便想眯上一觉,谁知道空青又跟闹人的蜜蜂似的在她耳边念叨个不停,叫她根本睡不着,又烦又困之下,下意识嘟囔道:“是哪个才跟我说这后院女眷是天生的利益敌对者来着,这会儿又叫我拉帮手?”
空青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何为‘天生的利益敌对者’,不过对于自家主子时不时蹦出来的新鲜词儿她已经习惯了,继续劝道:“武格格与李侧福晋不同。”
“···嗯。”静姝含混地应了一声,被空青扶起来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强撑着精神睁大眼睛示意:我醒了,你说吧。
“李侧福晋与主子同级,虽说是汉八旗出身,但她有宠不说,膝下又有子女傍身,主子除非再升一步,否则很难把她彻底压服为主子办事儿。”
静姝迷迷糊糊,见空青停了话,随口应道:“你说的是。”
不等空青继续,蔓青直接接道:“但武格格不同,她位份比主子您低,又是汉八旗出身,膝下没有子女,用的好了,便是一把好刀。”
“嗯嗯。”静姝听得好笑,这丫头又不知道去哪儿听了两耳朵话本子,好刀都用上了。
空青见自家主子脸上难掩笑意,瞪了蔓青一眼,见蔓青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才继续道:“蔓青说的理还是在的,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武格格绝对不会有子肆。”
空青的话在静姝脑袋里转了一圈,瞬间叫醒了她迷糊糊的神经:“你说什么?”
第29章 涉前朝
“武格格此生绝不会诞下子嗣,甚至主子爷多半都不会允武格格膝下养旁位的孩子,这才是奴才敢劝您收拢武格格最重要的原因。”
“你打听到了什么?”静姝只觉得脑袋里好像炸响了一颗巨雷,哪里还有半分困倦之色,给蔓青一个眼神,叫她去门口看着,然后才把空青拉到身边仔细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奴才幼时曾在奴才阿娘那儿见过一本图样册子,那册子里有一种奴才从未见过的花,花型繁复,却清丽多过华贵,自有一种孤傲在其间。
那般的花,不说实物,便是类似的纹样奴才都不曾见阿娘绣过,那时年幼,奴才好奇心重,便撒娇耍赖从阿娘那儿问出来不少事儿,才知这种花样是,”空青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低声道:“是前朝豪族的家徽纹样,虽说那时候有尚公主便绝了入朝一路的规矩,可那府中子孙繁茂,与那···朱家颇有渊源。”
颇有渊源?就是尚公主尚的多了呗?
都说到这儿了,静姝自然不可能还听不明白:“你在武氏那儿见过那个花样?”
“今儿武格格身上亦配有那个纹样,便在香帕上。”
所以,武氏出身疑似含有前朝血脉的豪族?
不是,她明明记得武氏的父亲是台州知州武柱国来着···等等,谁说前朝豪族不会在本朝做官呢?当初不是挺多人都随左梦庚投诚大清了么?说不定,他们家就是其中一族呢!
比起轻易打探出来的消息,她还是更相信空青所言的,如此说来,再想到武氏头上那百般费心遮掩都非要戴出门的红珊瑚头面,越发觉得这人怕是牟图甚大。
“日后,武氏那边都警醒这些。”
“主子?”空青被提点的一愣,她以为她说了这些,已经充分证明武格格的确没有于主子一争之力了,怎么瞧主子这架势,反而更警惕武格格了?
“你呀!”静姝笑着点了点空青:“你可记得武氏那小两把字头上戴的什么头面?”
“好像,是比巴掌略大不少的粉白芙蓉绢花,并几只素簪子。”
见空青嘴上说着好像,却用的实打实地陈述语气,静姝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看起来当真是这段时间四爷表现出来的过度偏爱,叫这些人一个个的都飘了,若是以往,空青虽仗着记性好,却绝不至如此。
还是得找个机会给他们紧紧弦才好。
“一半一半。”静姝比了比自己头上相似的位置,一件件点出了武氏方才戴的是什么首饰,一串红宝石从她口中蹦了出来,听的空青直皱眉头。
“怎、怎会如此?”到最后,空青一张脸都已煞白,她不信武氏不懂非正室嫡妻不得佩戴穿用正红的规矩,明知故犯还费心遮掩至此,其中深意,已不必言明。
“奴才知错。”
瞧空青眨眼间就调整过来,这会儿气息沉稳,目神清正,便知道这是稳下心了,都没用的上她给紧神呢。
而只要空青脑袋清楚了,那剩下那些,空青自会管顾着,她便省心了。
想到这儿,越发稀罕眼前的姑娘了,静姝把人扶起来笑道:“我谢你还来不及呢!这么大个消息,若是不知道,怕是真要走错了路,到时候,多半就晚了。
我也清楚,你是担心我,想叫我尽快在府中站稳脚跟,但这非我所愿。”
四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算多少摸出了一点,再加上姐姐跟她透的一些,不说七八分,但四五分总是有的,他如今既能一手把控住后院,无论是因为什么,这会儿都是他控制欲最强的时候,无论他为的是什么,在他掌控欲最为旺盛的时候发展势力都不是一件正确的选择。
挑衅四大爷的权威,她可没有这个胆气!
而且,孤臣有时候有孤臣的好处嘛~
自古帝王都爱孤臣,为的什么?好用。
而她,目前必须让自己好用。
谁叫四爷和她都是日后生‘情’的性子呢!
等日后时间长了,‘情’生出来了,她也就不用这般费心竭力了。
当然,就是这个生的‘情’是哪个‘情’,就不一定了。
想到这儿,静姝越发的认真:“我不需要马前卒,也用不着好刀,我就想好好过好我的小日子,若是有幸得子,教养好他,伺候好爷,就够了。”
伺候好老板,挣小钱钱,养小包子,没毛病!
“可是后院之中,独善其身何其艰难?”
“也还好,”静姝指了指新补上来的丫头,只要四爷一如既往,那么,独善其身便不难。
“请主子爷安,主子爷吉祥!”
听见院子里响起陆陆续续地请安声,静姝立马窜下床。
老板又来视察工作了!
潦草地把大氅一披,抬头的功夫正好瞧见四爷头顶的乌云蔽日,与在一片夜色烛火朦胧中飘舞的鹅毛大雪分外相和。
“这怎么话说的,这么大的雪,爷怎么也不避避?便是有急事儿,也要叫撵轿的呀~”随着娇软的念叨声,静姝脚步飞快,拉着四爷就加快速度往屋里回,一双眼睛暗搓搓地往苏培盛脑袋上瞄,果然看到了把四爷气成这般的罪魁祸首。
好的吧!怪不得这火气得她来熄!
谁叫这其中少不了她呢!
而静姝的觉悟,是因为此时苏培盛头顶文字框里反复出现同一段话:
也不知李侧福晋是抽的哪门子的疯,居然还敢偷运毒药入府?!真是胆大包天!敢顶风作案!这可不就撞火气头上了!
不过他也是真心佩服李侧福晋的自信,居然半点危机感都没有,落锁时坐的安安稳稳的,要知道,瞧这情况,年节里李侧福晋多半首出不来了,进宫便更不用说了呢!
静姝默默收回视线,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因为她就好。
“真是纵得你胆子越发的大了,连爷都敢管束起来了?”四爷板着一张脸,轻易看不清楚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静姝却是清楚的,见他头顶乌云渐散,只继续跟他撒娇:“还不是爷待妾好,才纵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