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庆安一见蔓青这皱起来的小脸,就知道这位姑奶奶又要犯浑了。
蔓青这人脑子一般,但缠磨起人来,却是一把好手,平常时候他倒是无妨,碍于主子,也不好打她脸面。
可如今他手上拎着的可是主子爷点名要的东西,他虽不晓得这满族大姑奶奶出身的侧福晋如何煲的一手好汤?又如何能叫这汤水这般合主子爷的胃口?但这不重要,他只要知道正因为这汤水合主子爷的胃口,他更决不能让这差事砸自己手里头就够了。
于是,根本不敢停留半刻,不等蔓青开口便窜了出去。
“主子!”蔓青见小林子窜的飞快,小脸气鼓鼓地抱怨道:“这小子窜的也太快了,奴才话还没说呢~”
静姝摇了摇头,接过空青递过来的碗,端着出了膳房,只留下一句:“剩下的,你们分了吧,记得给小林子留一碗。”
“是。”
“空青姐姐~”
“你要知道,闷声发大财要永远比将财富显露于人前来得长久,”空青说完,把汤碗往蔓青手中一塞,又盛出来一晚放在小炉上温着,才道:“你看着点儿火,我出去给外头那些紧紧嘴,再回来吃。”说完,就把满院子的人全叫到一起仔细训起了话。
静姝透过冰裂纹的窗户,看到院子里伺候的全聚到了东厢回廊下头,空青那清亮又带着两分肃色的声音隐隐约约穿过风雪顺着窗缝钻了进来。
“主子待你们慈和,你们要知道感恩,这院中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不管你们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耳朵,但朝外,这嘴必须得给我闭的严严实实的,若是叫我知道,有哪个敢吃里扒外,将院子里的事儿拿出去说嘴,尤其若是将今早主子爷说的话传出去,别怪我不念这几日的交情,内务府送来的,一律连七大姑八大姨一起退回去,今后沾亲带故的一律不收,采买进府的呢,带血缘关系的府中一个不留全部发卖!我可不是个好性子的,别逼我下狠手,都听见了没有!”
“这丫头,倒真有两分气势了。”静姝窝在罗汉塔上,看着手中的汤半天没有动弹,汤色清澄,骨肉浓郁,便是外公见了,也只有摸着胡子笑的,也是她本不想拿出来的十成十的手艺。
不过···
她总要有些用处才好,这样才能不似那般叫人轻易舍弃了。
“主子,爷说晚膳来桐安院用。”
这是满意了。
静姝自打听了这所谓的盛宠消息,便在赌这是一次试探。
她可太清楚这些日子自己的表现了,无功无错的,哪里能叫这位破例?
对她手艺上心怕只是其一。
更多的,该是一个诱饵。
一个试探她是否会恃宠而骄的诱饵。
若是她真大张旗鼓地往前院送汤水,脸面是争下了,李氏的脸也是打了,但多半也要凉了。
谁叫她曾说过,只要李氏与福晋不踩她底线,她就愿退一舍之地呢!
而如今李氏三番四次挑些不痛不痒的地方找她的茬,还刚因着往书房送汤水受了这位的‘罚’,她得了这份脸面,只要有一丝泄露都容易被当成她刻意为之。
好歹没死在这关。
“去膳房点菜。”
“主子,您何不亲自洗手作羹汤好好备上一桌菜食?”蔓青想着午前闻到的香味,光是汤水便已如此叫人迫不及待的品尝,若是整整一桌,那···
静姝撸猫的手一顿,侧过脸没有接那话。
她做菜?
呵呵,那真的是叫人轻易忘却不得呢!
她还是别吓到人家比较好。
四爷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格外香馥浓郁的鹿筋拆鸭子锅。
银寿字锅咕嘟咕嘟的冒着大泡,比他寻常用时更为鲜香浓厚。
看了眼一身玫粉搭素白的汉家袄裙的章佳氏,眉头高挑。
“怎么穿了这么一身?”
“请爷安。”静姝被叫起后在厅堂烛火下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玫粉绣了金线的马面裙随身体旋转,如层层盛开的莲,显得腰肢纤细,如弱柳扶风。
见四爷微微一晃神,静姝就猜到自己这是又赌对了,毕竟,这位后来可是留下过十二美人图的。
然后笑嘻嘻地凑到这位身边,挎着他娇声道:“妾想着原是在自家里,便怎么舒服怎么来了。这冬日进进出出的,倒是这身汉家衣裳更方便些。”
四爷往侧间一撇,熏衣香笼上正熏着一件滚了狐皮领子狐皮袖口的银红对襟外袄,袄里层是缝了细软的腹毛的,另一边是一件厚实毛亮的狐皮披风,好像正熏好了准备收起来。
而章佳氏此时只穿了一件夹了薄棉的素白小袄,那夹棉薄的几乎可忽略不计,轻薄舒服,微微收腰,又只在腰身处绣了一枝红梅,显得腰身越发的纤细,叫人的目光不自觉就往那里绕,映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在这暖腾腾的屋内穿倒是刚刚好,活动轻便自在,若是出屋,外袄一穿,狐皮大氅一披,便足够保暖。
“在自个儿院子里穿穿也就罢了。”
不等四爷继续,静姝便主动乖巧接道:“妾这也只是图个方便,进出厅堂小膳房能省些功夫,若是出院子,定会换上旗装的。”
第26章 摸奸细
静姝挎着了人,便对空青点头示意。
空青立马叫外头候着的依次进屋。
素来没进过屋伺候的二等丫头一个个垂着脑袋踏进正屋明间,便是心中再好奇也不敢抬头四处瞧,手上恭谨地捧着朱红的案盘,上头摆着洗切好的肉菜,轻手轻脚地奉摆好。
静姝眼神一瞟,瞬间划过四五个人头顶的文字框。
最后,有三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过静姝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来,用膳的时候依旧不改话痨性子,说道起一样样食材的益处是舌灿如莲的,最后还总会扣准中心,不是延年益寿,就是强身健体。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算是看出这位对养生的执念了。
当然,她手上也殷勤不断,自己没耽误吃不说,四爷身前的碗里还没有空着的时候,便是苏培盛都没有插手的余地。
不过素来怕被抢了位置的人此时却乐的自在,心中欢喜地计算着:主子爷今儿又多吃了三块牛肉,四块鱼肉···
第二日,静姝醒来时只觉得腰酸腿疼,半点都不想从床上爬起来。
好的嘛,她算是摸准这位爷的‘喜好’了。
也算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就是骂他两句都觉得略心虚。
“主子,”空青打起床帐,扶着自家主子坐起身后,便立马奉上一盏燕窝鸡丝粥,垂着眼皮低声道:“主子您润润喉咙。”
“···”一看这燕窝,静姝一张小脸瞬间烧的通红。
她就知道,昨儿晚上折腾的晚了哪里瞒的过这些人。
“咳,”静姝连灌了几大口,一盏燕窝粥飞快就见了底,然后转而道:“连翘、白芷、琥珀,日后你多注意些。”
“主子?”空青听见了琥珀的名,整个人一愣。
她自打知道主子有把蔓青送回府的想法之后,就暗暗踅摸起顶替蔓青的人。
这四贝勒府不比他处,主子把从府里带来的人送回去多半没人会说什么,但若是想再从府中带人回来,怕是就难了。
于是,这几日,她便是手头上有活也要分出半只眼睛来打量这满院子的人。
这个琥珀,就是她最看好的。
踏实本分,勤快听话,不暴躁也不慢性子,算不得捻尖儿的,却叫人看着放心。
可听主子这意思:“可是哪里有什么误会?”说完,空青觉得自己这话好像在质疑主子,连忙解释道:“近些日子我瞧这姑娘挺好的,便是受些委屈也耐得下性子,不好争一时长短,嘴上也少言是非,干活也利索,但就是嘴上笨,干了十分的事儿偏叫旁人只能领上三分情,不会讨巧卖乖的,倒是惹得那两个惯喜欢端架子的嬷嬷不喜,可是她们与主子说了什么?”
“听你这么说,这琥珀倒是个能堪用的,那就怪不得福晋会就安排这一个人到我这儿了,我原以为是瞧不上我,如今看倒是太瞧得上我了。”想到昨晚上那三个人,静姝也安不下心继续歇着了,直接下了床。
蔓青本听得直发愣,见主子下床了又紧忙捧着熏得暖烘烘的湖蓝夹袄伺候她穿上。
“主子今日试试这双鞋,奴才昨儿晚上刚做成的,鞋底较寻常的厚实了一倍,贴地的那层绷了层防水的皮子,也照主子说的,在鞋内仔细缝了软和的腹毛,主子试着可还和脚?”
静姝踩了踩,宣软宣软的,与记忆中的雪地棉的脚感极为相似。
不过这个的内毛肯定要更好些的。
“不错不错,你这手艺也算是出师了。”静姝从不吝啬夸奖,自己觉得好了,自然不能忘了领导,暂时把那三个奸细放到一边,对蔓青吩咐道:“你去库里把那匹藏蓝色云鹤纹的锦缎料子找出来,我记得上回从宫里出来又带出来几块整齐的狐狸皮子来着,你挑细软的也捡几块出来,我给爷也做一双,鞋底还是你来做,这几日你就辛苦些。”
“主子说什么呢~这有什么辛苦的。”蔓青嘻嘻一笑,就要往出去。
静姝又把人一拦:“琥珀的事儿,你权当不知道,往日你怎么待她,如今照旧便是。”不等蔓青鼓着脸开口,又继续道:“若是装不出来,一会儿就找个机会吵上一架,日后权当看不见这人也就是了,想来依这姑娘如今的戏码,你该是不缺机会才是。”
说完,静姝就抱起了绣筐,挑起了绣线。
蔓青迷茫地看向空青,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眼都是迷茫。
她不会找机会吵架呀!
看的空青是直叹气,本来因为看走了眼的懊恼自责,这会全成了满心满眼的无奈,拉着蔓青绕出了屏风,使劲儿点了点她的额头之后,才压低声音道:“她这是演苦肉计呢!”
现在想来,也是她傻了,为何她总能看见琥珀受欺负,还只能看见琥珀一人受欺负?明明院子里伺候的不少,怎么就偏她一人老受欺负呢?明明一个个都怕极了她,就算真欺负人,怎么会叫她看见呢!
见蔓青出去了,空青才悄步回了侧间。
“白芷是李侧福晋的人,连翘是钮钴禄格格的人,你日后多警醒些,别叫她们进了屋子,若是她们要出院子,也不必拦着,就叫小林子安排人跟上,平日里也别叫她们有机会接触到入口沾身的东西。”
“主子,叫林公公可合适?奴才瞧着章林也是个机灵的。”林公公毕竟是苏培盛的徒弟,这叫他知道了,不就等于主子爷知道了么?
“空青,我留着她们,不是为了借刀杀人,也没想用她们耍什么手段,只是我觉得,今儿我若是把这三个撵出去了,日后这院子里多半少不了被收买的,到时候藏得可就更深了。
若是真折腾出什么事儿百口莫辩,还不如把这事儿直接捅给爷,反正都是他的女人的事儿,怎么办,他看着来吧!”
她当然不是怕这一波接一波的奸细,藏得再深她只要一摸金手指就能看出来。
她不过是不愿意脏了手!有些事,若是开了个头,她怕她心中那点底线,就再也搂不住了。
“是,奴才晓得了,主子安心,奴才绝对不会叫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伤到主子一根头发丝!”
“行了行了,现在于咱们有利,咱们空青姑娘就别板着一张小脸啦!快去我把画的花样子册子拿过来,我要想想这回绣个什么样子。”
第27章 漏手脚
只是静姝没料到,居然有人性子会这般急,她这‘雪地靴’还没做好呢!就蠢蠢欲动起来了。
近来时近年节,四爷是早出晚归的,前些日子更是在户部连住了三日,虚虚一算,已有二十余日未曾踏入过后院了。
可这后院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平静宁和,反而越发的醋意汹涌起来。
原因不是因着旁的什么,正是因为桐安园新得的小膳房。
其实按理来说,这并不算越了规矩。
毕竟福晋的正院和李氏的院子皆是备了小膳房的。
可谁叫这两处小膳房之所以建,都是打着府中阿哥的名头呢!
静姝这个‘秀于林’就秀在她是唯一一个膝下无子却得了小膳房的。换句话说,就是这个小膳房建的只是为了静姝一人罢了。
如何不叫满府女眷捻酸?
而第一个有所动作的,就是白芷。
“主子,近些日子白芷总爱往小膳房跑,虽碍于早先定下的规矩,非膳房伺候的不准无主子的吩咐进入膳房,但帮着在门外扒个蒜洗个葱什么的旁人也说不得她,是借了这个引子勤快的不得了,就快连晚上都住那膳房门口了,奴才瞧着隐约是入了白案张嬷嬷的眼,还听说张嬷嬷似起了要认白芷做干闺女的心思!”
空青说到这也很是无奈,比起张嬷嬷手底下那些个每日里都生活在严苛规矩下的奴才,她其实挺喜欢这人过于方正迂腐的性子的!更巴不得满院子伺候的都是这么个性子呢!这能给她省多少事儿!
只可惜白芷的事儿是个大事儿,她还真无法早早与这位说清楚。
真是可惜了张嬷嬷做汤包、煎饺的手艺了,那般顺主子的口,若是真被牵连进去了,怕是主子就难寻着这么顺口的吃食了。
“张嬷嬷?”静姝手上仔细缝狐狸皮子于新鞋内里,头也不抬,较张嬷嬷这个耳生的,她能说第一个冒头的是白芷真的太不意外了吗?虽心中这般想,却并没往外说,只是问道:“那位做煎饺的白案嬷嬷?”
“正是这位。”
“知道了,改明儿四爷留院子里用膳的时候,直接叫这张嬷嬷做上一道拿手好菜,亲自端着奉上来,算了算了,叫小膳房那几位每人都做上一道拿手菜亲自奉上,在爷跟前我给他们讨赏。”
“奴才代他们多谢主子。”
静姝摆了摆手,手上飞快地剪断了线,拿着两只鞋仔细在手中比对摸索,心中却想:她不过是想瞧瞧这些厨房伺候的是否能用着放心罢了,所谓的求赏只是说着好听的,实在是不用代谢什么的。
第二日一早,静姝刚从梦乡中醒来,便收到了白芷想往外遛的消息。
“前些日子还一门心思围着膳房转悠呢!也不知这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今个晨起二门刚开的时候,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院子。”空青一边伺候静姝漱口,小心地捧着痰盂,一边道:“奴才直接去找了林公公,也没说什么旁的,只与林公公道说,我近些日子觉得白芷总往膳房凑,心中担忧,劳他查查看罢了。”
“这样就成。”像他与苏培盛这种聪明人,向来不怎么信旁人查到的消息的,但是于他们自己查到的消息,则完全不同。
自白芷又一次悄悄摸出院子,空青瞬间就绷紧了浑身的神经,一双眼睛是完全不错眼睛地盯着膳房。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空青甚至都失了耐心,不由怪罪起了林公公办事儿的速度。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白芷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