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爷这话说的,这儿是什么地方?若不是乾清宫伺候的奉旨到府里传唤,我又凭的什么能踏过这道门槛来?”董鄂氏一改先前的忐忑之状,气场飙升,脸上挂起十足的讽色,看着老九的目光满是恨铁不成钢,却又含着清楚可见的忧色。
这人素来就是个痴的,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也不管旁人是如何待他的,那是一门心思地对人家好!
过去就常因着她变成这人时冷淡疏远老八的事儿,与她闹过不知道多少回,这把被老八这般防备设计,心中怕是不知怎么酸涩难受呢!也不知受不受的?
想到这儿,她心中发狠,望向老八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冷色。反正她是如何都没法子对老八显出一份好脸色来的,倒不如一开始就站明立场。
静姝瞧着突然锋利起的的董鄂氏,惊讶极了,但面上却不曾显出什么来,只是在瞧见疾步而来难掩关怀之色的九爷时,心中划过一丝讶异与恍然。
“爷。”静姝与九爷擦身而过,也快步来到四爷身边,规矩福礼,道:“见爷康泰如故,妾甚欢喜。”
四爷看着欢喜的坦然的女人,那再熟悉不过的小脸上笑的极真极灿烂,恍若一缕艳阳冲破外头密云阴风,洒满他的心底。
“坐。”
八爷见此,眸子一沉,老四虽不曾多言,较之拉着人不放的老九,更是不曾显出多少亲近来,但只这一分情绪都未漏的样子,才更突出这份不同来。
想到这儿,他不禁试探一句:“小四嫂与九弟妹倒是至情至性,四哥九弟好福气。”
他话中虽将在场的两个女眷都带上,但众人瞧着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老四身上,哪里会不晓得真正问的是谁!
不等四爷开口,九爷便抢先火气冲冲道:“说起至情至性,这些人哪里比得上八福晋?能被老爷子记住的,我家这个可是多多不及的。”
这真是气糊涂了?人在乾清宫敢以老爷子代称圣上!也是着实气的狠了,连一句八嫂都不想出口了,这是不打算认这个八哥了啊!
老八也是脸色一白,身侧的手微抬,带着肉眼可见的颤意,眼眶发红的望向老九,眸中有酸涩有无助,似有千言万语。
老九望着那双熟悉的眸子,心中一酸,还不曾多有什么想法,就试到腰侧一疼。
差点嗷一嗓子就要脱口而出!
好不容易压下呼痛声,老九本能瞪圆了一双虎目扭头看向身侧的人,正对上一双通红的眸子,里头含着满满泪意,恍若下一秒就要倾泻而出。
这时候他哪里还管的仍停留在腰间还捏着他软肉的手,眉眼瞬间软和的不得了,回头清咳两声,却乖巧的避开了老八的视线。
甚至还扭着身子把腰往董鄂氏手里又送了送。
静姝觉得老八的脸怕是都僵了,侧过身子掩下唇角的笑意。
“请众位爷安。”这时,梁九功与李德全突然相携而出。
这俩争了一辈子的老对头,这会子倒是难得站在了一个阵营里。
“皇阿玛如何?”伴着急匆匆的一句,是三爷起身时的一个踉跄,好在他及时撑住了一旁的小几,才不至于在乾清宫失态。
眼见梁九功与李德全一同走了出来,八爷心中满胀着激动与兴奋之意,缓缓吐出一口气,肩膀跟着放松下来,下巴也恢复成了往日谦逊温润的角度,只是出口的话却如惊雷般炸响在乾清宫之中。
“皇阿玛这是传召二哥侍疾。”
“你大胆!”四爷拍桌而起。
静姝一愣,下意识抬头望向四爷头顶。
依旧是刚进殿时她见到的那般虽浓雾弥漫,电闪雷鸣不断,却无丝毫地崩山摇所代表的慌乱之色,甚至,此时那电闪雷鸣的程度与她刚进殿时相比可丝毫瞧不出有什么分别呀!
这哪里就至于叫这位爷如此喜怒显于色了?
等等既然不至于,那四爷这般,是在演?
演给谁看?
废太子?
不对!她多少也看出几分来了,虽说四爷在某些方面对废太子的一些行为处事是真看不过,尤其是容忍门下尸位素餐,贪得无厌这两桩,早就恨得牙痒痒了!可四爷对废太子也是真有几分情谊在的。这种时候,他是真不至于再为了谋太子心而这般演。
老八?
他不配!
那
静姝狠狠捏住自己的手,刚刚沉落的心再一次疯狂跳动起来。
除了老爷子,还有谁配四爷演戏谋之?
想到这儿,静姝心中不禁安定了不少,回过神来才发现,在场的大多都站起了身,怒瞪着老八。
“呵!”胤礽低垂着眉眼,瘦骨一身,哪怕歪窝在太师椅中,依旧是一身风骨,不会让人觉出谦卑浪荡之态。
废太子沙哑的冷笑声伴随着扣合茶盏的清脆碰撞声,在静的落针可闻的大殿中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到底还是二哥。”老八面上依旧是一派谦色和善之态,便是眸中也是温和的,甚至是包容的,只是那紧绷的后背到底显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第237章 一脉承
“皇阿玛教养了三十余载的太子,到底是臣弟等不可及的。”说着,老八看向一旁低眉垂手的二人,微微一叹。
而这一叹,也像是解开了什么禁锢一般,叫他眉目间渐染了些许厉色:“便是皇阿玛的身边人,也心偏着二哥!”
这一句,叫本还愤愤不已的众人顿时一愣,有几个甚至直接就改了模样,便是不曾重新老实坐回去旁观,也都沓着眼皮往后退了两步,两不想帮的意思显而易见。
九爷脸上的讽色毫不遮掩,老爷子你可瞧见了?万事儿有因有果,老二孤家寡人没个兄弟相帮,可都亏了你!
废太子倒是不似过去那般眼中不容沙子的狂傲,把老八无视了个彻底,只是在老八言语中将梁九功二人一并卷进来时眉头一紧,但到底没说什么。
他清楚,今日终将图穷匕见,他即便不死,也是幽闭一生,本没得什么可顾及的。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再加上今日这一出,梁九功与李德全本就难保性命,若是与他再牵连上,怕是更难活命了。
“奴才得沐皇恩,不敢有负皇恩。”被顾及的梁九功倒是没有半分要退而保命的意思,依旧是一贯的样子,低眉垂手,张口吐字气息稳而坚。
便是一贯与梁九功争强的李德全都难得退一步附和道:“得沐皇恩,不敢有负。”
一时间殿内的众人脸上好看极了。
可以说这二位这话一出口,就是照着方才退后的几位爷脸上呼巴掌呢!一声接一声,响亮的紧。
就在这时,一声高昂的女声打破了殿中的凝寂。“还等什么?来人!请废太子入内侍疾!”
随着话落,正红嵌了珍珠流苏的旗鞋跨入殿内,紧接着火红的九凤翱天的披风伴着开门冷风勾起锋利的弧度,八福晋满头珠翠的现于众人眼前。
静姝视线落在那凤头顶着九颗大东珠的金累丝九凤钿口上,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这真是司马昭之心了。
八爷见了都脸黑。
可不是嘛!他正费心费力的拉过遮羞布遮掩,这位不说搭把手吧!还直接一把把遮羞布给掀了。
可即便如此,也没人真嘲讽出声。
那随着八福晋入内的一众侍卫,可不是没见过血的愣头青。
“退出去!”
“未经圣召,携刀剑入乾清宫,你们是觉得菜市口消停的厉害了。”
姐姐!
静姝拽着四爷胳膊的手一紧。
四爷安抚地轻拍。
众人望向殿外缓步而来的人。
贵妃只着简单的素面旗衣,小两把字头上也就几支的翠玉点缀,身后只跟着一个小丫头,与一身明艳满头珠玉被一众侍卫簇拥在中间的八福晋一里一外的站着,气场全开地直接把八福晋比成了乡下地主婆子。
便是方才闯进殿内的一众侍卫也煞于贵妃的目光,忽略了自家主子的吩咐。
八爷双手紧握成拳。
事已至此,不得不为。
“贵妃有所不知,皇阿玛唤二哥入内侍疾,可二哥似有犹豫,这父子之论,父唤子侍疾,子不听是为不孝,这君臣之论,君命臣侍疾,臣不遵是为不忠,儿臣这福晋素来是个急性子,也是不愿二哥落下这不忠不孝的名声,一时情急,才忘情了,贵母妃慈和,还望不要与她这个急莽的一般计较。”
“都说老八是个嘴上伶俐的,原本宫没见过,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果然所言非虚呢!”
贵妃聘婷入殿,梁九功直接上前顶了随侍丫头的位置小心扶着贵妃的腕子。
老八先是被嘲讽一番,又见万岁爷身边一等红人这般伺候,贵妃却受用的自在,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老爷子莫非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不,不会的。
毒发的突然,便是老爷子再所谋万全,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才是。
“只是,都说八爷是个少有的宽和人,今儿本宫瞧着倒是不怎么真呢!”说着,贵妃已然落座最高位,挑眉看向老八:“老八家的领侍卫携刀剑闯乾清宫便是一句忘情,老二心忧老爷子没听见那一句半句的,就是不忠不孝,真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呢!”
董鄂氏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
原她以为小四嫂便是伶牙俐齿了,没想到这位贵妃娘娘更是唇枪舌剑,章佳一门这是一脉相承的本事呀!
“贵额娘此言,儿臣不敢受。”老八看了眼老四,又看向太子,一副无奈道:“原以为因着小四嫂的情分上,贵额娘该是更亲近四哥才是,到不知,贵额娘更护着二哥呀!”
这话一落,静姝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这人真是眨眼之间就能想出恶心人的主意来。
光明正大给他们四个人之间下蛆!
老八这话一出,明明姐姐是护着废太子的,可太子会怎么想?贵妃是不是故意推他出来与老八打擂台,最后留老四坐收渔翁之利。
而四爷听了又会不会觉得贵妃没让老八一竿子把废太子打死,这是偏着太子,若是联盟,怕是一个不信便危了。
还有她们姐妹之间
只不过,废太子姑且不论,他们三个还真不是随便就能被挑拨的。
静姝冷冷一笑。
老八错估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姐姐从来不曾与四爷有所联盟。
虽然推她入四爷府是心有谋算,那也是为了章佳府,而非姐姐。
站四爷党的也是她,是章佳府,而非姐姐。
“八爷这意思我倒是听不懂了,”一句话落,静姝先对着贵妃福了一礼,然后才接着道:“贵妃娘娘待四爷好便不能待二爷好了?这是什么说法?贵妃娘娘奉皇命掌凤印,理宫权,待众阿哥如亲子,一视同仁,八爷如此要分个高低上下,可是以己度人?若是惠妃娘娘、良嫔娘娘有哪里待八爷不到的,八爷可千万不要闷在心里,不妨与贵妃娘娘言明,娘娘定会调和一二的。”
“静姝说的很是,若是惠妃、良嫔哪里不慈,老八你只管与贵母妃直言,不必如此委声婉言,本宫定会给你做主。”说着,贵妃就对梁九功道:“还不唤惠妃良嫔过来!也不知此二人叫老八受了多少委屈,才叫老八告与本宫面前。”
第238章 谁执棋
“贵妃娘娘!”老八嘴角压平,浑身紧绷,低吼声是脱口而出,眨眼间又敛眉平气道:“乾清宫,实非后宫女眷能擅入之处,儿臣也实非那等上告妃母的不孝之人。”
虽只有一瞬,但静姝见老八能显出两分真性情来,还是缓缓放松了肩膀。
到底,良嫔还是能叫他有所顾忌的。
“惠妃娘娘到,良嫔娘娘到。”
静姝见一前一后进殿的女子,前者倒是与偶见几面没什么大不同的,只眼尾泛着淡淡的红,依旧眉梢高调下颌高扬,高傲的如林间漫步的孔雀。
后者却是一脸的仓皇,双眸泛红,步伐局促,呼吸紧促,像是误闯进食肉动物圈内的兔子。
老八听见了猛地转过身,气息一瞬间紧绷。
静姝倒是松了一口气。
乾清宫并非被老八完全控制住就好。
“儿臣请惠妃母安,额娘安。”
随着行礼微微颔首,眉目间厉色骤显。
静姝一把握住四爷的手,只见老八头顶一行字飞快闪过:事已如此,怪不得我。
惠妃瞧都没瞧老八一眼,头顶上方尽是对老八的不屑。
而良妃,具是怕意惧色,还有
可怜天下父母心。
啪
老八手边小几上的茶盏猛地砸落在地。
清脆的破裂声与涌入乾清宫的金戈之声毫无间隔。
与此同时,老八一把把良嫔拽至身后,一手良嫔一手八福晋飞快退到刀剑出鞘的一众侍卫之后。
隔人相望。
老八不复固守的温润之态,眉眼间具是狂色。
“到底是手足,我本不想做出那等至亲相残之事,可皇阿玛驾崩前立我为新帝,众位大胆矫召,为护大清正统万载,朕,不得不狠下心肠!”说着,老八看向最角落的十七十八等一众小的,道:“你们尚且未出得上书房,这事儿与你们本无干系,倒不如退出殿门之外,也省的一会儿刀剑不长眼睛,再有所误伤就不好了。”
十八颤颤,听了这话就想往外去,被十七一把拉住。
他自打进了这乾清宫就一直双眸低垂着,这会儿还是头回抬起头,一双与老爷子像极了的眼眸此时红的发狠,出口的话带着不符年纪的沙哑:“爷年岁虽但骨头却不是软的。”
是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
听到这话,静姝才把目光落在这位不怎么有存在感的爷身上,却被他头顶的字吓得心慌。
什么叫不能白费了额娘的苦心谋算?
什么又叫不能叫十六哥枉死?
等等十六是替他死的又是什么意思?!
今天这一场逼宫真如她本来所想那般吗?
她们今日,到底是谁的棋子?
似乎感觉到了身边人的慌乱,四爷握紧了静姝的手,一贯淡淡的眸子,此时温暖如春日暖阳。
那股子温热顺着两人交叠的双手,缓缓流进静姝心底。
有这人在,自己又岂会是旁人手拿指掐的棋子?
想通了这点,静姝底气瞬间就足了,看向老八那伙人时,强压住心底的嘲讽。
若是真如她猜测的这般,那老八今儿这一出当真好笑至极!可笑至极!
“九弟、十弟,咱们自小是一处长大的,情分本就非比寻常,若是”
静姝懒得去听老八在那儿说什么谋心之语。
不用看这俩人头顶,她都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老十呢!一贯是个只瞧着糊涂的,他心里可什么都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