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者心满意足的离开，剩下陈一平和助理。稍微安慰了戚苒几句，又跟她讲了些加入这个团队后的主要工作内容，就各就各位，回到每个人的空间去了。戚苒为陈一平和阿诺准备了被褥，自己洗了个热水澡后就回到了卧室去，没一会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但是陈一平这边就不行了。
他还没钻进被子里就已经觉得很不舒服。自己所处空间是戚苒已故的父母的卧室，这就已经让他心怀不安，睡这张床的人已经不在人世，当他躺到床上，立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整张床不是他一个人在睡，一会觉得左边有人，一会觉得右边有人，一会觉得两边都有人，再过一会甚至觉得房间里面站满了人，这种感觉让他不由得给了自己两耳光，不明白自己今晚怎么了，明明是个无神论者，再说就算戚苒父母死于非命，行凶者也已经受到了惩罚，他们也不至于怨魂不散停留在这个房子不肯离去，再退一步讲，他们的怨魂放心不下女儿，去的也应该是戚苒的房间，没必要留在卧室不散吧。
这样想着陈一平不由暗笑自己胆小，这一年多来什么事情没见过？最后不都还是挺过来了？所以什么鬼啊神啊，都是自己吓自己。这样想着他的心安了一些，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交代了阿诺几句，看着戚苒给自己准备的干净被子，一咬牙就钻了进去。他想：睡吧，一觉醒来明天什么都有了。今天直播间后期人已经无法进入，从来没有这么饱和过，毕竟遇到自杀者本就是小概率事件，偏偏就被他碰上又成功解救了，这种运气可不是谁都有的。其实他哪里知道戚苒是否有能力胜任工作，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她是个废物，也得把她当成个宝来利用，毕竟现在的热度都是她带来的。
他开始规划起账号未来的走向，是不是应该换个角度，或者换种风格。一边设想，一边睡意来袭，在想到盆满钵满的时候，他彻底进入了梦乡。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境里，他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周围混沌不堪，即便努力睁大双眼也看不清任何东西，几乎以为自己瞎了，直到有细小的、透明的圆球从他眼前飘过。他很是奇怪，不明白那是什么，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轻微的“啪”一声，圆球在他眼前炸开，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脸，感受到没有任何异样后才将手拿开，这才注意到四周有无数这样的圆球。
陈一平迷茫了，尝试着向前走，却发现双腿用不上力，明明前方没有任何遮蔽，但整个人就像是悬空的一样，软绵绵的，每迈出一步又被那种虚无扯回原地，如同太空漫步——虽然他也没有上过太空，但想象中大概就是这样吧。接着周围的温度开始缓慢降低，起初还只是觉得有点凉，他拼命挣扎，想找到一条出路，可无论怎么动都好像在原地，抑或是这是一片巨大的混沌空间，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后来温度越降越低，他也越发急迫，就算找不到出路，也希望用运动来产生热量维持体温，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牙齿开始打颤，手指有些僵直，那是一种透骨的寒冷，好像每一个寒冷因子都贴着他的皮肤，争先恐后的往他身体里钻。陈一平用双臂将自己环绕住，仍旧毫无用处。好在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正在睡梦中，想通过疼痛刺激来使自己惊醒，于是将舌尖放在牙齿中间，狠狠的咬了下去。这下除了冷，还有钻心的疼了。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异物，在不断向陈一平靠近，这让他感受到了希望，毕竟自从到这里后，除了数不清的透明圆球外，他没遇到任何其他东西。异物越来越近，陈一平也迫切的想要接近，直到那东西现出轮廓，他猛地停止了“挣扎”：怎么像是一个人？头，躯干，四肢……他不敢乱动了，兴奋过后开始感到害怕。在一个异度空间，遇见同类，或者对方和他一样莫名其妙闯入，对现在的情况不明所以，或者对方是这个地方的主宰，要对自己做出一些举动。见对方不疾不徐的向自己靠近，他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于是挣扎着想向后退，但两者之间的距离还在不断缩小。
陈一平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看身形那应该是一个孩子，很瘦，全身□□，在混沌虚无中闪着粼粼白光，有些刺眼，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楚样貌。近了，更近了，他眯起眼睛，孩子速度加快，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到了他面前。他心跳猛地加快，孩子的脸与他仅隔一厘米，他仍旧看不清对方样貌，只能看到紧闭的双眼，眼睫毛在微微颤动，每动一下陈一平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就在他觉得心脏承受不住要炸开的时候，孩子睁开了眼睛！
陈一平大骇，心脏刹那间收紧。孩子睁开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眼珠，没有眼白，只有两个幽深的孔洞。透过这两个孔洞，他甚至看见了孩子后面飘过去的透明圆球。
这是个什么怪物！
巨大的震惊之下，他的身体突然痉挛，强烈的抖动让孩子的面容更为模糊，他再也支撑不住，在晕过去之前看到孩子咧开嘴巴，森森白齿直奔他脖颈而来。窒息感环绕在身体周围，在一口气实在提不上来的时候他睁开了双眼。
第11章 正能量代言人（三）
不睁开还好，一睁开才发现现实还不如梦境。仍是那个房间，那张床，只是现在整个房间蓄满了水，房间里一些密度较低的物件都在水中飘着，陈一平也在水中悬浮着。他不知道上方是否还有空隙，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第一时间就奋力向上游，只是因为冬天，身上衣服浸了水后过于沉重，越用力越下沉，他只能屏住呼吸，奋力将衣服扯下。寒冷的水不停的在他身上拍打，此时他也无暇顾及，只想活命，终于厚重的外套和毛衣被脱了下去，在他支撑不住之前头探出了水面。
房间的灯还开着，陈一平大致瞄了下，距房顶大概有五十公分的空隙，他不明白一个房间怎么能蓄满水，毕竟它根本不可能完全封闭，但这不是他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题，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怎么逃出房间，只有逃出去才能活命，不然不是被冻死就是体力不支被淹死。他并不算慌乱，因为阿诺就在外面，只要喊他来给自己开门就可以了。
“阿诺。”他起先轻轻的叫了一声，生怕惊动什么东西，好在嗓子还能正常发声。
外面寂静无声，可能声音太小了，也可能阿诺睡着了。
“阿诺！”他加大了音量。
仍旧没有回应。
“阿诺！阿诺！阿诺！”他开始毫无顾忌的大喊起来。
一片死寂。他开始怀疑阿诺在不在外面。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水是怎么进来的呢？又是谁放进来的呢？外面有两个人，一个差点自杀的女孩，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这样说起来自己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应该不会恩将仇报，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一下子噤了声，不敢再叫了。也许此刻阿诺正贴着门口听着他绝望的叫喊偷笑呢。
回想起来阿诺因为薪资问题已经和他闹过几次，而自己总是一拖再拖，不断向对方哭诉钱有多难赚，为了维持形象花销又有多大，这样想来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十有八九是阿诺。
“白眼狼！没良心的！没有我你能有今天？还在给人家当看门狗呢！人最忌讳的就是贪得无厌，等我出去你还是接着去给人家看门吧。”他心里暗暗骂道。
指望不上阿诺，他开始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这一看让他眼前一亮，门的上方居然有一个天窗。天无绝人之路，他暗笑，现在只要游过去，打开窗户，就可以逃离这片绝境了。有了希望就有了动力，他开始奋力前游。
“救命……救命……”
突然一丝呼救声传进他的耳朵，出于本能他停了下来。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他转过身，借着灯光仔细搜寻，虽然因为水波的关系灯光有些明暗不定，但他还是在离自己最远的一个墙角看到了一个在水里挣扎的身影。
“救命……救、救命……”
因为不断下沉的原因，溺水者总是呛水，嗓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呼救也变得断断续续。虽然不甚分明，陈一平还是听出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登时心下一凛，想起了刚刚在混沌里那对能透视一切的孔洞。
“叔叔……叔叔救我……”
这一声呼唤更是加深了他的印证，那种忽然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来。那天也是这种情况，他破开冰，跳下冰冷刺骨的湖水，游向湖心那不断呼救的小小身影，借此开疆拓土，在诸多网红中杀出了一席之地，甚至在社会上都有极大的影响力，不断登上各官方账号，甚至上过省市新闻。可以说，这个事件给他带来的好处远远超过想象，一年多来可谓名利双收。
“叔叔，求求你救救我……”
可是，在手即将碰到孩子的时候他犹豫了，脑中开始权衡是救下他带来的好处更大，还是不救更为划算。孩子的呼救声在逐渐减弱，他能听到岸边看客及孩子父母的呼喊，最终他下定决心，救起孩子，成了英雄。
是他回来了吗？
陈一平的眼睛逐渐睁大，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回来，不解道：“我救了你啊，你没活下来是你自己的事，找我做什么？”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孩子的呼救声仍在继续，又到了该做选择的时候，或者说权衡利弊的时候。往前游，也许是那孩子对自己的引诱，游过去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回身打开窗户，那是实实在在的生机，傻子才不选。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也许那孩子用是否救他来考验自己呢？可这个念头如此短暂，他用最快的速度否决了，人家凭啥考验你？恨不得你死才正常。
他不再犹豫，转身去推窗户。好在窗户上并没有什么手脚，他打开开关，轻轻一推，窗户就开了。
“救我！救我！叔叔救我！”
身后的声音猛然尖锐，陈一平不再犹豫，爬上窗框，根本不管外面到底什么样子，直接跳下。落地的瞬间还不忘回头看，那小鬼并没有追上来，他的心跳速度终于开始降低。这一跤摔的着实不轻，下窗框到地面至少两米，但他并没有感受到疼，获救的喜悦直接冲散了所有疼痛。他顾不上冷，现在他活下来了，首要任务是找阿诺算账。
出乎他意料的是，阿诺并没有贴在门口，而是抱着个手机，一脸颓相的坐在沙发上。陈一平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冲过去拎起对方的衣领：“你他妈不想混了是不是？我叫你你怎么不应？我他妈差点死在里面你知道吗？”
阿诺面如死灰，并不直视陈一平，眼睛还在死死盯着手里的手机，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什么？”
陈一平将耳朵凑到阿诺嘴边，发现他不断在重复两个字：“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他一拳打过去，平时机警的阿诺此时看起来毫无防备，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下巴上，他应声倒地，手里还攥着手机，眼睛仍死死的盯着屏幕。
陈一平终于觉得不对劲，大步跨过去抢手机。阿诺不肯放手，整个人魔怔了一般，陈一平没有对方力气大，回头发现茶几上放着一把锤子，直接拿过来对着阿诺的手就砸了下去。剧痛下惨叫一声对方终于松了手，他拿起手机看了几眼终于明白阿诺为什么一直说“完了”。
“刚刚接到消息，‘正能量代言人’陈一平救人事件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是陈一平与受害者父母协商所演的一场戏。据可靠消息，陈一平早就知道受害者身患白血病，以出资救治为由使其父母同意配合演戏……”
“陈一平大部分视频均为‘角色扮演’，所得来的不法收入用以中饱私囊……”
“陈一平公布的捐款清单均是假象，所捐钱财不及个人收入百分之一……”
“其助理阿诺全部知情，一直协助他欺骗大众……”
“谁干的？谁干的？！”
陈一平不想再看下去，直接摔了手机，这时房门一直紧闭的戚苒卧室，悄悄打开了。
女孩穿着棉质睡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懒洋洋的走了出来。此时她的脸上没有了白天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让陈一平感到害怕的平静。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打架吗？”
故作天真，恶心至极。按照他以往的性格，定是冲上去先打一顿泄个火再说，可不知为何，他现在站在那里，裸着上身，竟是不敢上前。
“是、是你？是你做的是不是？”
“对呀！”戚苒很干脆的承认了，“你不是喜欢演戏吗？巧了，我也喜欢。你感觉我今天的戏怎么样？演的是不是挺真的？”
“你！”他想要冲上来，一直神魂游离的阿诺突然恢复了意识，站起来一拳挥过去，虽没有打倒陈一平，但让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有话好好说呀，欺负一个弱女子可不太地道哦。”
弱女子？她在搞笑吗？她分明是魔鬼！前面是怒气冲天的阿诺和不知来自哪里的魔鬼，识相的陈一平安静下来，试图谈条件：“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你让我走。”
“一切？名，还是利？今天遇到我，你已经打算好了怎么利用人们对我的同情心赚更多的钱了吧？如果我跟你干，我能分到多少呢？”戚苒歪着头，现出天真的神色。
“都、都给你。”
“那你呢？不眼红吗？”
他再傻也看得出眼前的女孩并不图钱，可还是试图挣扎：“不眼红，是、是我的荣幸。”
戚苒突然觉得他很好笑，于是难以抑制的笑起来，且越笑越夸张，甚至直不起腰来，捂着肚子直言“不行了不行了”。
陈一平很是难堪，想要冲过去，却看阿诺用左手拎起了锤子——右手因为自己的击打正流着血——他顿住脚步，哀求道：“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戚苒好像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直起身来，也不废话：“要你的命。”
“不……不！为什么，我只贪财，又没害人，你凭什么要我的命？大不了我把所有的钱都捐出去，你觉得不够我去借，我去借还不行吗？”
“没害人吗？你再仔细想想。”
陈一平沉默。
“按照你的剧本，应该立刻把那个溺水的男孩救起来吧？如果不是你的犹豫，他本可以再撑一段时间的，你知道的吧？孩子刚一去世，就匹配上了合适的骨髓，你说，他的死算不算你害的？这样的‘正能量’，你宣扬的时候不心虚吗？”
“我……”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戚苒说的就是事实，他无法反驳，可是当时去救人的只有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当时的情况，这女孩是怎么知道的呢？
戚苒看出了他的疑问，轻笑道：“难道死人就不会说话吗？而且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更多，比如你心中残存的那点善念，就在你犹豫的那十几秒中，彻底消失了。”
是了。原本和男孩父母说好的是自己资助男孩治病，可是在即将触碰到男孩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即便救不活他，自己也能获得名声，借此成为网红，有了名气，钱还会远吗？自己已经奋力救人了，救不上来只能说男孩运气不好，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他转念一想，救下男孩，以此筹款，不是可以名利双收吗？虽然后续男孩肺部感染没能救活，但其父母对自己仍是心怀感激，毕竟他曾给了儿子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