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们面面相觑，校长趁此机会再度将戚苒护在身后：“请各位给孩子们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我说过会极力调查此事，绝对秉着公开公正的态度，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终于摆脱了记者，校长和教导主任明显松了口气。
“戚苒，今天幸好有你。吓坏了吧？赶紧回去上课吧。”
“校长，”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校长察觉到她有话要说，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传闻中的事是真的吗？李老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校长停住脚步，慈爱的看着她，停了几秒后说道：“你只要知道她是一个老师，教书育人是她的责任就可以了。有时虽然会有一些不当行为，但她始终是为你们好的。”
“那您觉得她的不当行为与她的功劳来比不值一提是吗？”
校长彻底沉默了，教导主任在一旁连忙说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作为学生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虽然刚刚的事情你处理的很好，但这不表示你就有资格掺和学校的事情。而且昨天的事我也听说了，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脆弱，说跳楼就跳楼，一点都不为父母着想。”他显然对戚苒有诸多不满。
戚苒撇撇嘴：“如果您刚刚嘴皮子这么利索，我可能都赶不上记者围攻你们的场面。校长，我先回去上课了。”
说完不待教导主任回嘴就跑回了教室，后者被她气的直跳脚。
回到教室后发现李青烨已经被停职了，语文老师暂代管理，此时正盯着学生们上自习。
“你去哪了？都没赶上大场面，李青烨被停职了，听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了，你刚从外面回来是不是看到那些记者了？是来调查什么事的？你看微博了没有，都是骂她的，这回李青烨估计真完了。”
戚苒没说话，跟她八卦的同学自讨没趣，也不再讲话了。
放学后戚苒再次来到医院，轻车熟路的来到程明病房，原本以为李青烨会在这里，可是透过窗户看去，只有一个男人，在细心的给程明削苹果，一片削皮一边和孩子聊着什么，场面颇为温馨。
这应该就是李青烨的丈夫吧。仔细打量了一会，戚苒明白了同学们对他的而评价。他的确是一个普通到甚至有点寒酸的男人，洗到发白的蓝衬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牛仔裤，一双皮鞋看起来不知道穿了几个年头，脸上带着疲惫与沧桑——当然，这可能是为李青烨愁的——年纪看起来至少比李青烨大七八岁。
戚苒敲响了房门，程明见到她兴奋不已：“爸，这就是我跟你说中午来看我的姐姐。”
男人忙站起身，搓了搓手：“青烨的学生吧？学业繁忙就不要总往医院跑了，孩子没事的。”
“李老师……她还好吧？”
男人神情一顿，但当着孩子的面明显不想多说，轻轻摆手：“没事，没事。”
程明有点不明所以：“我妈怎么了？现在都放学了她怎么还不来看我？又在加班吗？”
“是啊，妈妈很忙，现在她的学生们正是需要她的时候，你要理解妈妈哦。”
男孩脸上明显蒙上一层失落，但做了快速调整：“我记得呢，这是妈妈的责任。”
突然男人的手机响了，是工作电话，情况看起来很紧急，对面一直在催他赶紧过去。男人很是为难，一方面工作的确要紧，另一方面李青烨现在没法过来照顾孩子，倒是程明善解人意：“爸爸，没事的，你去吧。”
戚苒也趁机说道：“我来照顾明明，放心吧，我正好在这里写作业，明明有什么不懂的还可以问问我，虽然在住院，但功课不能落下哦。还有叔叔，您存下我号码，随时给我打电话。”
男人沉默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那麻烦你了，谢谢啊。”
待男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戚苒才转头看向程明：“你爸爸是做什么的？一直这么忙吗？”
“做什么数据分析还是数据处理什么的，我也不懂。”
“爸爸也忙，妈妈也忙，你是不是总是很无聊？”
“我习惯了，反正他们都是为了我嘛。”
“他们平时吵架吗？”
“唔……算不上吵吧，我爸爸几乎不还嘴。”男孩摊了摊手。
戚苒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程明疑惑的盯着她：“姐姐？”
女孩刚想回应，就听见外面变得吵闹起来，脚步声杂乱无章，好像来了不少人。
“我们是云城电视台记者，请问是不是有个叫程明的孩子在这里住院？”
“对不起这是病人隐私，我们无可奉告。”
“我们只想做一个简短的采访，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
“请你们离开，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
程明很是惶恐：“姐姐，他们是来找我的吗？”
“好像是的。”
“他们为什么找我？”
戚苒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眼看护士就快招架不住：“嘘！我们不理他们，他们是坏人，姐姐保护你好不好？”
“嗯！”听到戚苒这样说，程明眼里的恐慌少了些，“可，他们好像马上就要找到我了。”
“没关系，姐姐是捉迷藏高手哦。”
戚苒将轮椅推过来，将程明小心扶上去，又脱下自己的校服给男孩穿上，用枕巾做了个简易帽子扣在男孩头上，同时将自己的头发散开，戴上一副眼镜。伪装完毕后，她大方的推开房门，推着程明走了出去。
几个记者仍旧在和护士进行极限拉扯，他们的身后就是电梯，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戚苒俯下身来，做出和男孩说话的样子。没一会电梯门打开，她推着程明走了进去，这个点医院人流量并不大，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时候戚苒抬起头来，正对上一个记者的双眼，这记者恰是中午和她“辩论”的那一个。对方若有所思，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终于认出了戚苒，试图追上来阻止电梯下行，却还是晚了一步。
这一天可谓分外充实，当戚苒筋疲力尽终于倒在自家床上的时候方才松了口气：到底年纪大了，跑那么几步就累的气喘吁吁，看来以后这体力活还是交给别人来做吧。她在脑海中仔细梳理着目前所发生的一切，正想到关键处感觉房间有些不正常，温度在下降，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她叹口气，四下张望，最终在墙角看到了头部还在汩汩流着血，一脸哀怨的女鬼。
“那个，哈哈，你听我说……”
戚苒只说了几个字，一阵敲门声响起，她有些奇怪，起身来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去，随即拉开房门：“李老师，做家访呀？”
第16章 失心者（五）
李青烨面无表情，直接扯开房门径自走了进去。戚苒也不恼，带上门笑嘻嘻的跟在李青烨后面，不经意的往角落瞄一眼，女鬼的影子逐渐淡去，直到彻底消失。
“老师，您来我家有什么事吗？我爸妈都不在家耶。”
“我找你。”李青烨直接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
“哦？是要进行昨晚没完成的谈话吗？”
“哼，”她冷笑一声，“我的确要和你谈谈，谈谈你为什么处心积虑专门来害我。”
“老师您讲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怎么会害您呢？不是只有您害别人的份嘛。”
李青烨不理会她的话，直接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这人你认识吧？”
戚苒拿起手机，上面是个男孩，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一只手扶在帽檐上，似乎有意避着人。
“这都看不清楚长相，我怎么知道自己认不认识呢？这也是您学生吗？”
“那这一张总看得清吧？”李青烨手指向后一划，一张正面照赫然出现：男孩眼神略显空洞，直愣愣的看着镜头，一张苍白的脸好像终年不见阳光。
“所以……”戚苒稍稍歪头，“这是谁呢？”
这种态度让李青烨无法再淡定下去，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眼睛如同缠人的八爪鱼，牢牢的黏在戚苒身上，愤怒让她即将失去理智，空旷的房间将她的咆哮声放的更大了：“不是你雇的人来给我设局的吗？昨天你的跳楼戏演的多好啊，不去做演员真是可惜了。我说怎么网上的视频那么清楚，原来你早就安排了人在下面拍摄，够专业的啊！”
“我怎么知道您会对我开火，让我颜面扫地只能靠跳楼挽尊呢？难不成他就一直蹲在下面静待时机吗？”
“你少在这里伶牙俐齿！他亲自承认了，要不要我找他来和你对峙？真是打得一手好牌，你就是诱人走向深渊的魔鬼！”
听到这戚苒忍不住笑出声来：“诱人走向深渊吗？或许，您已经在深渊里了呢。原来您离校后一直在调查我，效率够高的。您准备用这件事做什么呢？就算是我找的人，那又怎么样呢？您身为师者，对学生进行言语侮辱难道不是事实吗？您有把自己当成传道受业的人民教师吗？如果我是您，此时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向大众认错并且承诺以后好好为人师表吧？我不认为把我拖下水是很好的解决事情的方式哦。”
“如果你还想继续读书，最好好好考虑。你还年轻，可能还不知道大众舆论能淹死人，小小年纪这么心机，相信我，这件事传播出去你讨不到任何好处。”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该向公众道歉的是你，好好的校园环境是被你搞的乌烟瘴气的。”
“原来我有这么大本事。”戚苒喃喃道。“这样吧老师，这个交易也不是不能做，只是有个问题在我心里很久了，得不到答案真的很难受。请问‘云城职业技术学院’的传言是真的吗？您真的为了两千块钱介绍学生进去吗？”
这个话一问出口，房间的温度又开始下降，一种不安的感觉袭来，李青烨顿觉不自在，但她竭力保持着冷静，沉声道：“我通过多因素综合考量，的确有推荐学生进去，但是因为我觉得那学校还算不错，毕竟两三百分的成绩，能进一所各方面都还过得去的学校已经可以烧高香了。而且我只是建议，到底去不去不还是学生自己的选择吗？难不成我还拿刀逼着他们去吗？至于介绍费一说根本不存在，你觉得我差那点钱？”
戚苒点点头：“也不是说不通。只是，在您心里那所大学真的还不错吗？”
不安感更加强烈，李青烨打了个哆嗦：“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要向学生推荐？”
“那这又算什么？”
戚苒拿出手机，精准的找到程明的话：我妈逗你的啦，她才不会让学生去那么差的学校读书呢。她经常跟我说不好好学习，以后只能去云城职业技术学院，吃不好睡不好，想学习还没老师管，只要进那所学校，一辈子基本就翻不了身了。
孩子的语气清澈而明快，似乎妈妈推荐别人进那所学校这件事就是个笑话，听听就算了。
李青烨的脸色变了又变，整张脸已经开始扭曲变形：“你去医院了？你居然还把魔手伸向了我儿子！”
“魔手？我对他做了什么？是羞辱他的人格还是毁了他的一生？老师，您从业这么多年，真的没有想过毁了多少人的未来吗？在你午夜梦回的时候不觉得愧对良心吗？”
“我做的事不用别人来评判！就算我推荐他们进了不好的大学，有本事的人也会自己想办法摆脱困境，而不是把责任都推在别人身上！我，名校毕业，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结果嫁了个什么东西？我不凭自己本事要强，日子怎么过的下去？凭他能给我什么？能给儿子什么？凭什么别人孩子有的，我孩子没有？儿子就是我的命，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
戚苒悲哀的看着她，突然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她今天的所作所为并非一朝一夕的想法，而是长久以来压抑的不满所爆发出来的结果，典型的自己不顺，归罪于社会不公，似乎别人拥有的一切都太过容易，看不见别人的努力与苦楚，完全被自己的思想禁锢。
“您不害怕孩子知道您的所作所为吗？”
“我做了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我所经受的苦难绝不会让他再受！”
“所以别人的孩子就可以受苦，就要自己突破困境改写人生，甚至赔上性命？”
“什么赔上性命？是她自己倒霉，这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可是，她好像不这么想哦。”
房间一下子暗了许多，李青烨的眼睛猛然睁大，客厅正中的吊灯上不知何时出现一道影子，仔细一看是一个人，头冲下挂在那里，长发垂下来，有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头发不断往下滴。她张大了嘴巴，尖叫声卡在喉咙，还没来得及冲出嘴巴的时候，那道人影直直下落，头着地发出一声闷响，身体抽搐了几下，就动也不动了。
“啊！啊！啊！”
一连几声尖叫让戚苒觉得耳膜都要震破了，再看李青烨，她慌张的向后退去，却被沙发拦住，整个人摊倒在沙发上，讲话已然连不起来：“那……那是个什么……什么东西？鬼，鬼，是鬼……”
戚苒缓步向前，来到李青烨身旁，弯腰下去，几乎要贴上对方的脸：“老师，您怕什么，她的死不过是个倒霉的意外，关您什么事呢？”
这时地上的“尸体”开始扭动，身上的关节奇怪的转动着，没一会就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站了起来，脸上、身上满是血污，头发凌乱的散在前面，隐隐约约能看见眼睛。“它”开始向李青烨的方向走来，每移动一步，李青烨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一分，原本戚苒已经给了她巨大的压力，现在她觉得戚苒不过是毛毛雨。
戚苒直起身来，让李青烨可以更直观的看到那扭曲的身体，就在那“怪物”马上要接触到李青烨的时候，后者终于有了力气，用力向后一顶，沙发翻了，她也借此在地上滚了一圈，和“怪物”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怎么知道会有小偷进去？为什么其他人没事，只有你坠楼？你自寻死路怎么能怪到我头上？是你笨是你蠢，跟我毫无关系！”
人影还在继续向前，李青烨四下打量着，想要找到点东西用以防身，突然她看到手旁就是一把水果刀，就在她欣喜若狂捡起来的时候，房内卧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扶着门框站在那里。
水果刀“当啷”落地，被恐惧和愤怒撕掉的伪装试图回归原位，戚苒从没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么多的表情：愤怒、恐惧、震惊、慌乱、内疚……
程明似乎对眼前的人影一点不害怕，他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母亲：“妈妈，你刚才说的才是真话吗？你平时不是这么教我的。”
“……”
“你怎么是这样的妈妈？你怎么可以去害别人？”孩子的音调已经在发颤。
“……”
“你应该跟这个姐姐道歉不是吗？你不是跟我说做错了事就要承认错误吗？”
“……”
“爸爸说做人一定要善良，一定要……”
“别提你爸爸！”
突如其来的怒吼并没有吓到程明，他直视着母亲的双眼，手指指向不明所以、已经开始看热闹的女鬼：“妈，这个姐姐是被你害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