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没法解决问题，晚自习的铃声刚响，她来到教室，看到戚苒正和同桌有说有笑，憋着一口气大踏步走到女生桌前，敲了敲她的桌子：“出来一下。”
戚苒一副受惊的表情：“对不起老师，我有点事不清楚，所以在问同桌，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以后铃声一响我就马上闭嘴，绝不多说一个字。”
周围同学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李青烨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尽可能保持平稳的语调说道：“不是这个事，你出来吧，来我办公室说。”
其余的任课教师都不在，李青烨特意挑了这个时间，拉出一把椅子示意戚苒坐下，又拿出一次性水杯给她倒了杯热水，这才落座。
戚苒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接着面带微笑极为大方的看着对方：“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
比起她说的话，李青烨更讨厌她这种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但为了自己的职业生涯，现在无论如何都要放低姿态，所以她也挤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自然的微笑：“今天吓坏了吧？老师没想到你这么冲动。这件事是我不对，不应该那样说你，但是……”捕捉到戚苒的表情没变，她硬生生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我以后会注意说话方式，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没关系的老师。”戚苒摆摆手，“我这个人就是有这个毛病，太脆弱了，五岁的时候因为我妈骂了我一句就离家出走，在外面流浪了一个星期才回来。”
“那……你原谅老师了？”
“您又没做错什么，说的话也是对的，我仔细反省过了，作为一个女孩子跟男生说话、打闹真的很不对，不仅会让人觉得我轻浮不检点，还会给班级带来不好的影响，都是我的错。作为一名老师，只是教书已经很辛苦了，您还要为我们的德行操心，现在想想我可真是不识好歹，对不起啊老师。”
李青烨快绷不住了，但现实不允许她发飙，于是继续柔声细语的说道：“是我小题大做，本来就不是大事……”她还想说自己也没注意到自身言行带来的不良影响，正在想着怎么说才能显得体面一点，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见是陌生号码，她下意识的按断，谁知对面锲而不舍，接起后她脸色大变，“唰”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严不严重？……我马上过来！”她直接拎起包，对戚苒说：“你先回去上自习吧，我们明天再说。”
“发生什么事了老师？”女生站了起来。
“私事，你先回去吧。”语气很急，感觉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老师因为私事要把您的学生都丢下吗？”
“我儿子出车祸了！”李青烨突然大吼，“你要我怎么办？不管吗？我接着和你道歉好不好啊？”
戚苒愣了一下，接着微笑重新回到她脸上：“在哪里？送到医院了吗？或许我可以帮上忙呢，我爸是交警大队的。”
李青烨一只脚已经出了办公室的门，听到这话又转回了身，犹疑道：“真的？”
“我这就给他打电话。”问清了出事地点后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对面还什么都没说，她就脆生生的叫了声“爸”。
第14章 失心者（三）
电话另一端的人一脸懵逼，想应又不敢应，结结巴巴的“哎”了半天。
戚苒倒是没什么反应：“我们班主任李老师的儿子出了车祸，就在浏阳路和江城大道交叉口，现场交警处理速度有点慢，老师担心她儿子，你能不能现在过去帮忙处理下？主要是赶紧把孩子送到医院去。”
“角色扮演吗？我不擅长哎。话说，你什么时候需要外援了？”
“突发情况，爸你快点，别耽误了孩子。”
“算是你欠我的人情吧？”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的，先不和你说了，快点啊。”
结束了一场答非所问的对话后，面对李青烨期待的眼神，戚苒回以肯定的答复：“放心吧老师，我爸很靠谱的。车祸地点就在这附近，您快过去吧，我爸速度很快，没准比您先到呢。”
李青烨想说声“谢谢”，可是面对戚苒她实在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句“快回去上自习吧，我们明天再聊”后就急匆匆的走了，她走后戚苒火速给刚刚打电话的号码发了条信息：“孩子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计划出了意外，戚苒若有所思，很快脑中有了想法：或许这场车祸并非坏事。她一边咬着笔一边盯着手机，弄得同桌都忍不住提醒她：“你还敢明目张胆的玩手机，小心被女魔头看到没收。”
“没事，这手机刚刚帮了她大忙，她不会收的，而且她今晚也不会过来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
见戚苒没什么聊下去的欲望，他又钻回了课外书里面。恰在这时一直期盼的手机震了一下，戚苒忙拿起来，看到了自己一直在等的消息：“第一人民医院，小腿骨折，没大碍。第二住院部，802，程明。”
次日，李青烨如常的来上班，依旧明艳亮丽，利用课间操的时间拉着戚苒说了会话，大抵是昨日态度不对，儿子的事情多亏了她“父亲”的帮忙。她客气道：“你爸平时很忙吧？昨天我看到他满头大汗，像是跑来的似的。”
“……”戚苒咬咬嘴唇，“平时挺闲的，可能年纪大了懒得锻炼身体，虚吧。对了老师，我想和您请两节课的假，下午正常回来上课可以吗？”
李青烨盯着她看了一会，心里不愿同意，想拿“关键时刻不应放松”说事，但结合昨天的一系列事情，况且只请两节课，便没多问，直接批了。
戚苒买了些孩子爱吃的零食，到了医院直接乘电梯上楼，看到了正埋头看书的小男孩。男孩看起来很乖，戴着一副眼镜，长得白白胖胖，看起来比他妈好相处多了。戚苒盯着他看了一会，男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轻打了个哆嗦后抬起头来，望着门口突然出现的人微微皱眉：“你是？”
“我是你妈妈的学生，听说了你的事，特意来看看你。”她摆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脸，热情的递出手上的零食。
“我妈妈的学生？”男孩皱着眉，“现在不是高三吗？我听我妈说现在每个人学习都很忙，姐姐你不需要来看我的。”
“没事，我的成绩也就那样了，怎么努力都没用。”
“没看到结果的时候千万不要这么说。”男孩放下书，颇为严肃的看着戚苒，“这是我爸跟我说的，他说要做的事哪怕只有一天时间，也要去试一试。”
“你爸爸说的对。”戚苒拍拍他的头，“不过我这个成绩虽然不太好，但是上个‘云城职业技术学院’还是可以的，听说那学校挺不错的，我准备就考那里啦。”
听到这话程明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千万不要考那里。”
“怎么了？”
“我妈说没大学要的人才去那里呢。”
戚苒换了个姿势：“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你妈妈可是跟我说那学校很好哎，师资力量、校园环境、吃饭住宿什么的都好，我还怕自己进不去呢。”
男孩“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妈逗你的啦，她才不会让学生去那么差的学校读书呢。”她经常跟我说不好好学习，以后只能去‘云城职业技术学院’，吃不好睡不好，想学习还没老师管，只要进那所学校，一辈子基本就翻不了身了。”
到底是个小孩子，没心没肺的，根本不用什么话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戚苒藏住笑意：“姐姐刚转学过来，对你妈妈不是很了解，她是不是对学生很好？”
“超级好，有时我觉得她的学生比我还重要，看我昨天出了车祸，她今天一早又跑去上班了。”程明的语气变得有些低落，可随即又振奋起来，“不过她说这是她身为人民教师的责任啦，让我以后也做一个负责任的人。”
戚苒若有所思：“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咦？你枕头边上那个是最新款的游戏机吗？”
“姐姐也知道这个呀？我想要了好久，因为太贵了我妈一直不给我买，上学期期末我考了第一名，她就买给我了。”
“的确挺贵的，我记得要两万多吧，你妈妈真的很宠你哦。”
“当然啦，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好了快吃东西，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食物的香气早就透过包装传了出来，看着狼吞虎咽的程明，戚苒轻声道别，然后退出了房间。一出了病房，她就扯下胸口的针孔摄像头，不出意外的话，学校那边应该也有动静了。果然，校门口停着几辆车，一群记者围在那里，中间是手足无措的校长和教导主任，虽然记者们七嘴八舌，场面很是混乱，但是戚苒还是听清了他们问的不少问题。
“请问云城职业技术学院学生坠楼死亡事件你们听说了吗？”
“那个学生毕业于你们学校是吗？”
“听说是她的班主任介绍她去的这所学校是吗？”
“有消息称每介绍一个学生进云城职业技术学院，就能拿到两千的回扣，是这样吗？”
“她的班主任还在学校吗？可以请她出来接受采访吗？”
“……”
戚苒远远的看着，此时也顾不得同情院长和教导主任，拿出手机看今日云城头条，果然是“云城职业技术学院死亡女生另有隐情”“班主任拿回扣葬送女生性命”之类的，相比此时云城职业技术学院那边也是一团乱麻，原本就没什么口碑，此事一出，如果不能得到很好的解决，怕是学校也难以为继了，不过这不在戚苒的关心范围之内，她也懒得花心思去关注。
正是午休时间，平时这个点校门是开着的，方便学生回家或吃饭，但今天大门紧闭，限制了所有学生外出，别说校门口了，就连操场上也见不到一个人，显然学生连教室的门也出不了。戚苒很满意现在的状态，将校服整理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向校门口走去。
“此事关乎我校声誉，我们一定会高度重视并尽快调查，并及时向社会公布调查结果，请大家监督。”
校长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记者们得不到想要的，一个劲的喊着让“坠楼女生班主任”出来接受访问。戚苒试图穿过他们挤进校园，无奈人群太过紧凑，她只好高喊着“我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还要上课，麻烦让我进去”，试图靠此杀出一条血路。她不说这话还好，记者们听到这，原本就在校长那里什么都问不出，好不容易见到别人，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他们纷纷转换目标，瞬间十几个话筒就送到了戚苒的下巴下，她也替代校长和教导主任，成了记者们关注的焦点。
“同学你好，请问你知道‘云城职业技术学院女生坠楼身亡’一事吗？”
“你们有在讨论这个事情吗？”
问题一出，刚刚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校长忙拼尽全力挤进了包围圈，将戚苒护在身后：“她只是一个学生，请不要打扰学生的正常生活！”一边说着一边抓住戚苒的手腕，将她交给教导主任，嘱咐后者将戚苒送进校园。
“等等！”记者群中突然有人大喊：“这个女生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其他人听闻也都开始打量起戚苒来，包围圈越发紧凑，将戚苒和教导主任硬生生隔开。
“她好像是昨天那个要跳楼的女生！”
“对对，是她！”
原来前一天的事情已被人拍下并上传网络，虽然看得出拍摄者距离当事人还有一段距离，但是镜头清晰，疑似用高清摄像头拍摄。视频中女孩站在窗台上，和教室里的人说着什么，看起来情绪还算平静，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纵身一跃，幸而教室里的人反应迅速，一把拉住了她才没酿成惨剧。
记者们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原本“云城第一高级中学”一直没什么影响力，每年能看到的关于它的消息就是高考放榜的时候，没想到一下子出现两条爆炸性新闻。
“同学，昨天要跳楼的女生是你吗？”
“请问你为什么要跳楼呢？”
“有人说是因为班主任的不当言论，请问是这样吗？”
校长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但还是竭力喊着：“马上就要上课了，请给学生私人空间，谢谢大家！她已经高三了，恳请大家不要耽误孩子的未来！”
“耽误孩子未来的不是贵校吗？误人子弟，图财害命！”
“误人子弟！谋财害命！”
“误人子弟！谋财害命！”
“误人子弟！谋财害命！”
“……”
这八个字仿佛被放进了扩音器，直直的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即便发声体已经停止，仍是余音犹在。校长的绝望到达了顶点，心脏开始收紧，眼看整个人就要倒下去，戚苒在这时大叫一声：“你们想问什么，请一个一个来！你们这样子我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第15章 失心者（四）
眼看体力不支的校长又强撑着打起精神，试图阻止戚苒，女孩却踮起脚尖，贴近校长的耳朵说道：“放心吧校长，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此时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原本还指望教导主任能在关键时刻出把劲，没想到他比自己更加没用，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过，也不知平时训学生的劲头哪里去了。而自己呢，差一点靠晕厥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真的倒下去，怕是明天的头条要换成“云城第一高级中学校长晕倒，学生命运岌岌可危”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觉得再坏也坏不过现在的场面，何况女孩看起来那么真诚，再加上她昨天的态度，应该不会火上浇油，于是他将所有希望放在了这个昨天刚刚来的转校生身上。
“请问昨天要跳楼的学生是你吗？”
“是的。”戚苒微微低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为什么要跳楼呢？是因为班主任讲了不该讲的话吗？”
“唔……”她语气有些迟疑，一旁校长和教导主任的心随着她的态度而揪紧，“也不算吧。是我自己的问题。”
“请问她说了什么呢？”
“就是快要高考了嘛，我还不认真学习，惹老师生气了。”
“所以她到底讲了什么呢？”
戚苒盯着不停追问的记者突然笑道：“讲了什么很重要吗？关键是通过老师讲的话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不妥当，决定痛改前非好好学习，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请问你的回答是否从侧面证明了班主任的确讲了不当言论呢？”
“从辩证学角度来讲，言论合不合适要分语境，可能你们觉得不恰当的我觉得正合适，而我觉得言过其词的你们却觉得无所谓。就像你们刚刚所说的‘误人子弟谋财害命’，难道不觉得对还要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及其家长来说很不妥当吗？你们真的觉得身为记者就可以不负责任的讲话吗？”
戚苒的反将一军让记者们一时摸不着头脑，还没等下一个问题出来戚苒又再度开口：“你们有年轻人，有稍微年长些的，不管怎么说你们都经历过高考，或者你们的孩子都会经历高考，对于即将参加这一人生中最重要考试的我来说，你们不觉得耽误我的时间很不合适吗？更何况你们不止在浪费我的时间，甚至要打击我的精神世界。你们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我可以回去上课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