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想用一个人解决麻烦,作为交换是不是先查清楚何人陷害驸马,何人指使太监误导本公主来拖延时间?”
这些事陈阁老并不知情,突然听到楚纤歌质问,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楚霁云先是一怔,然后沉声问,“有太监误导皇姐?”
有那么一瞬间,楚纤歌看皇帝的眼神浮起冰凉而残忍的审视,仿佛在确定他是真不知情还是故弄玄虚。
楚霁云表现得很无辜,甚至有些着急,生怕被她误会似的,倒与平常爱粘她的性子相符。
太后刻意挺直脊背,杏眼圆睁,丝毫不惧楚纤歌的话,反而嗤之以鼻,“林慕风爱慕你,他与方荨争风吃醋闹出笑话,哀家是顾及皇室颜面才不让林相当众请罪。”
楚纤歌左手背负身后,手握成拳,“那怎么有两个小太监故意泄露消息给索拉,说林公子得了太后命令,此次围猎绝不能让驸马活着出去。”
营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句话轰然炸裂。
危险的气息凝在楚纤歌和太后之间,一个凛然倔强,一个不怒自威。
太后和长公主的矛盾日渐突出,只不过一直以来两人默契拉着遮羞布,一来顾全皇帝,二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但如今为着驸马,楚纤歌一把撕掉遮羞布,露出来的东西全都不堪入目。
太后目光微颤,气得浑身发抖,“放肆!哪个混账东西,哀家撕了他们的嘴!”
楚纤歌冷然勾唇,提高声调喝道,“宋停,带进来给太后娘娘对质!”
“皇姐···”
楚霁云凝眉,过去轻轻拉着她袖子,但楚纤歌没回头,慢慢挣脱,言下之意今日没有转圜的余地。
脚步声渐近,锁链拉扯的动静格外清晰,太后气得不轻,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声音来源。
侍卫拖着两个浑身是血的太监进来,二人倒在地上,露出的十指血肉模糊,看得太后一阵恶心。
陈阁老抚着胸口,“这、这···”
长公主竟动用私刑!
楚纤歌眼里浮起残忍冷笑,足尖轻轻点了点其中一人的小指,那人瑟缩着求饶,“奴才都说···什么都说···”
“是谁告诉你,太后下令让驸马春猎不能活着出来?”
小太监虚弱的声音回荡在营帐里,“乾宁宫传出的消息,小鹿公公说的···”
“小鹿公公是谁?”皇帝漆黑的眼瞳宛若化不开的浓墨。
太后下颚微扬,神色平平,既没有想象中的惊讶,也没有预料中的愤怒。
小太监发髻凌乱,颤抖中露出极度恐惧的眼神,“是、是如意公公的义子。”
位高权重的太监时兴养义子,一边儿听着有人亲热地叫“爹”弥补生理上的遗憾,一边儿养着人给自己送老,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等太后传召,外头听到指控的如意已声泪俱下辩解,“陛下明鉴!这事···奴才真不知道,奴才这就叫那小崽子过来!”
太后侧眸看着楚纤歌,“传!哀家倒要看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说···有人想给哀家栽赃!”
一触即发。
楚霁云夹在两人中间,头疼的厉害,此刻已被吉祥扶着重新坐回龙案前,慵懒地靠着椅背,似乎不忍再听,又似乎很期待事情的发展。
他很多时候都这样矛盾,所以楚纤歌一直在意他的感受。
楚纤歌移目,不让自己有半分心软,用眼神示意侍卫重新给小太监塞住嘴,自己则不慌不忙道,“不用劳烦如意公公,本公主已经让暗卫把所有相关人员都拿下了。”
太后目光一凝,似是没想到她真敢这么做。
她之所以让如意放手做,就是算准楚纤歌不会撕破脸,就算知道什么,顾及皇帝和先帝,断然不会追究到底。
难道她错了?
可是与自己撕破脸她图什么!
就因为方荨这次差点死了?
太后眼里的疑惑一重又一重,现在又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只希望如意把事情做得干净点,自己是太后,楚纤歌想动她也没那么容易。
而如意听到楚纤歌的话,面上一阵阴冷,又不得不再磕两个响头,“长公主明察!太后时刻惦记您和陛下,更是做梦都盼着自己早点抱孙···怎么会下那样的命令!一定、一定是有人假传懿旨!”
“公主这般冷漠,要伤了太后娘娘的心啊!”
如意越说越委屈,听得外头一群大臣连连叹息,他们也觉得,事情真相有待商榷,长公主如此对太后无礼,实在···不合适。
太后抚额不语,但举止间已是黯然神伤。
楚纤歌没吭声,她没心思陪她们作秀演戏,倒是楚霁云听不下去,冷冷喝止了如意,“放肆!驸马差点丢了命,尔等休要再苛责皇姐!”
外头议论声骤停,如意立刻捂着嘴巴,太后侧首睨了皇帝一眼,咬牙切齿。
皇帝全当看不见,冲楚纤歌指了指旁边的雕花椅子,“坐下等。”
楚纤歌得了袒护,非但没有安心,反而神色凝重,“谢陛下。”
但她没坐,楚霁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面上阴晴不定。
第86章 私刑
小鹿子被宋停押进营帐,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太监,吓得浑身发抖。
“跪下!”宋停踹了他膝窝一脚,小鹿子差点匍匐到楚纤歌脚下。
陈阁老看到小鹿子眼角、嘴角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皱眉道,“有罪与否,自有大理寺、刑部彻查,长公主···岂可动用私刑!”
此言一出,太后也紧跟着道,“不错。小鹿子到底是乾宁宫的人,哀家还没老得抬不起手,就算哀家抬不起,也还ᴊsɢ有皇帝做主,你···是不将哀家和皇帝放在眼里了吗?”
大宁建朝七八年,这是太后第一次用身份压楚纤歌,给的罪名还不小。
楚纤歌抬脚抵着小鹿子肩膀,令他不能再前进半步。
她无视太后和陈阁老指责,一字一句道,“说!是谁让你故意给索拉放消息,说太后有令,驸马不能活着出猎场的?”
小鹿子觉得那脚尖抵着的是自己命脉,稍不留神就可能没命。
其实在被抓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要面对什么了。
他含泪哽咽,手握成拳,刚要狡辩,只觉眼前一黑,旋即脸颊一阵火辣疼痛,侧首喷出口血沫,一颗牙随着血水掉在地上。
太后吓得轻呼出声,与陈阁老同时瑟缩后退,吉祥命两个小太监护着他们,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楚纤歌揉了揉手腕,森寒目光锁着小鹿子,“本公主抓过不少俘虏,审讯手段自认不差,就是难看了点。你最好说实话,否则吓着太后和陛下,今日你也不必活着出去了。”
到底是谁更令太后心惊胆战!
小鹿子捂着脸疼得眼泪直流,好几次回头看帐子外,如意隔着缝隙对上那哀怨求助的眸光,吓得魂儿都飞了。
“小兔崽子!咱家平日待你不薄!你竟如此胆大妄为,还不快如实交代!别拖累宫外你那姊妹!”
如意又急又怒,假白的脸在冷风里像鬼魅般阴冷。
小鹿子闻言,身体骤然一松,如同被抽走脊梁骨,绝望地抬起头看向楚纤歌,“没人指使奴才,奴才是北边人,娘亲死在鞑子手里,奴才恨他们,也恨长公主你···”
“你为什么不杀光鞑子!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来踏足大宁土地!”他突然抱住楚纤歌小腿,目眦欲裂。
宋停在御前不敢拔剑,剑鞘重重打在他肘窝,小鹿子含着一嘴血,就是不肯松手。
“奴才知道公主在意驸马,只要索拉敢动驸马,你一定会杀了他。”小鹿子咬牙切齿,眼睛慢慢垂下去,不敢与楚纤歌对视,“所以奴才故意让林公子和驸马走一条路,果然林公子见不得驸马狩猎比自己好,言语相激下又惊了驸马的马···”
“林公子当时让人去找驸马,自己却慌慌张张先跑了,刚好被索拉瞧见。奴才想,这不就是绝佳的机会吗?于是又安排人泄露消息。”
“果然,索拉死了,图鲁蒙也死了···哈哈哈哈。”
倒还算说得通,外头如意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太后眉峰微耸,抬手扶了扶鬓边花钿,坐得也更端正了。
然而下一秒,小鹿子就被楚纤歌一脚踹倒,“你想让本公主杀了索拉和图鲁蒙?”
“是!”小鹿子咬着牙根,眼里的恨意倒是不假,“如此一来,以长公主的性格必然要带兵踏平雪岭!”
楚纤歌森冷的眸光里浮起一丝奇怪的笑意,再开口时吐字冷得掉冰,“那为什么领路太监故意将本公主带进死路,折返回来时恰巧碰到报信的说驸马落了马···而驸马当时明明在东南方,他却说是西边···”
“领路太监?”小鹿子神色一顿,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有些发懵。
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他眸光一闪,昂头道,“他、受我胁迫,可能是太害怕了所以记错方向。”
“这么拙劣的辩词,你是看不起谁呢!”楚纤歌威压一展,别说小太监,连太后和陈阁老都不自觉提了神。
“那你告诉本公主,领路的太监叫什么,报信的太监又叫什么?你是怎么胁迫他们为你办事的?”她后退两步,缓缓坐进雕花椅子里。
“奴、奴才···”小鹿子闪烁的目光始终找不到落脚点,不过两句话功夫,手心浸满冷汗。
楚纤歌伤口疼,带着护甲不宜久站久坐,因此凤目一寒,“说!”
“他、他叫···”
小鹿子手握成拳,面上更是涨地通红,眼看自己过不了这关,把心一横,转身就要拔宋停腰间佩剑。
“拦住他!”皇帝眸光一沉,一掌拍在案几上。
楚纤歌倒不担心,果然宋停身子一侧,一拳挥下去,小鹿子重重砸在另一个太监身上,刚好压着那血肉模糊的惨叫声听得太后和陈阁老心慌。
“住手!”太后胃里一阵翻涌,见宋停又抬手,忙对楚纤歌道,“快叫你的人停手!”
楚纤歌抬手示意宋停住手。
太后脸色很差,尤其帐子里还能闻到血腥味,一直紧拧的眉心就没舒展过,口气比之前还更不满,“这不是刑部死牢!你要问什么拖出去,恶心死了。”
说完侧首瞪着皇帝,“你是皇帝!就这么由着他们···”
楚霁云慢悠悠看过来,漆黑的眸子不掺半点喜怒,但身上散出来的阴鸷丝毫不亚于楚纤歌方才想杀人的冷意。
“委屈母后了。只是朕也想知道究竟是谁算计皇姐?矮坡上的羽箭是冲着皇姐去的,要是没有驸马,朕可能再也见不到皇姐了。”
他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来,落在太后耳里,便有千钧之势。
太后脸色黑得能滴墨,从内心生出从未有过的绝望和不甘,她怀胎十月生的儿子,这种时刻还向着别人!
她恨先帝,把一身武功和大军都留给楚纤歌,她儿子屁股下头的龙椅不过是个空架子!
太后咬牙看看楚霁云,没法反驳,只能再看向楚纤歌,“你就拿这么个话都说不清的太监来与哀家对质!你不如直接带兵剿了乾宁宫!”
“太后息怒!”陈阁老见势不妙,领着帐子里的侍从跪地叩拜。
外头候着的大臣听得一清二楚,呼声如浪潮一排接一排涌进来。
楚纤歌只得起身,忍着护甲戳骨的不适,单膝跪地,“太后言重,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为着驸马,图鲁蒙能杀,雪岭敢打,不打招呼扣押哀家的人,还要当着哀家的面动用私刑!”
太后原本因为头面一事已非常不满,昨日与皇帝说起来,皇帝一心护着楚纤歌,破天荒与自己吵了一架,今日又被逼至此,委实不能再忍。
楚霁云昨日领教过了,此刻掩唇轻咳,故意背转过身,同时向楚纤歌投去一道同情的目光。
楚纤歌抿唇,无奈道,“是臣的错。太后千万保重身体。”
小太监扶着太后落座,很有眼色递来一杯温茶,太后胸口还在起伏,但心底的紧张已经消停。
她不信楚纤歌真能不管不顾了。
然而她刚要喝茶顺气,又听楚纤歌镇定说道,“太后见谅,正如陛下所言,敢公然对驸马和臣下手,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手段是血腥了些,但要审的人还有不少,如果不狠心,只怕更难问出结果。”
第87章 对质
“啪”一声脆响,太后手里的茶盖跌回去,营帐的气氛又降至冰点。
陈阁老默然擦了擦额头的汗,恨自己怎么还没被陛下撵出去!
楚霁云则垂眸不语,手指在龙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叩出极小的动静。
楚纤歌腰身僵硬,不自然地站起来,在太后不可置信的神色里,淡淡道,“臣尽量不让他们见血。”
“你···”
太后还没来得及反应,已有侍卫将小鹿子三人拖走,又听楚纤歌道,“小鹿子说不出所以然不要紧,他不过是听命行事,至于听谁的命···不急,待会儿就知道了。”
“带润福进来。”
帘子打起的瞬间,一直绷紧身子竖起耳朵的如意正对上楚纤歌漆亮深沉的凤目,没来由后脖子一凉。
润福就是在猎场入口处告诉楚纤歌方荨在西面落马的太监。
宋停将人押在营帐外头,楚纤歌看了太后一眼,“这个打得狠,您就别看了,听着就成。”
太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目光掠过同样不敢抬眼皮的陈阁老,心里越发憋闷。她总觉得,楚纤歌设好了一切,就等着她来呢!
“不过他倒是吐出点东西。”楚纤歌伸手揉揉鼻尖,不知困了还是发懒,这个小动作让皇帝百无聊赖的神情突然一僵,叩桌案的手指也停下来。
仿佛感觉到楚霁云奇怪的目光,她下意识侧眸看过去,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御马监归如意管,润福说如意给了他一百两银票,让他在猎场入口处等本公主,报信时就说驸马在西边,给那边儿腾出点时间。”
“就是给索拉留出杀方荨的时间。”
楚纤歌面色如常,声音却一句比一句冷,像冰渣子蜂拥而至,截断营帐里所有热气。
太后看了眼外头,如意还跪在泥地里,她脸上挂不住,只道,“哼,片面之词岂可轻信?”
楚纤歌点头表示认同,此时宋停将一张银票和两份信函转呈给她,“母后说得是,所以臣命人按照润福的供词,找到这张如意签了字的银票,又去钱庄问过掌柜,的确是如意两年前存下的银子。”
“润福身上还有两件小案子,ᴊsɢ一件是在宫外强抢女子,一件霸占清雅村梨花地。这两件事受害人都在衙门备了案,意外的是全都不了了之。被抢女子的家人据说得了一笔银子消失无踪,梨花地的原主人则在报案不久病重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