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战不适合楚纤歌这样擅长带兵的将领,但她每一招都伸展到极致,硬是靠着一己之躯堵着唯一出口,将四人困在原地。但她伤势重,力道不足,几十招下来剑势已老,黑衣人见此契机,蜂拥而上。
“嘶!”
剑刃贴着她左臂的绑带划过,楚纤歌一脚将人踹开,倒退数步才停下,扫了眼左臂的血,心疼秦太医那瓶千金难求的凝脂玉膏。
方荨脱掉斗篷,跳下马车,反手又抽出一片叶子,用比刚才更曲折的小调催动起四周蛇虫,它们围着他,跟着脚步逼过去。
方荨在后,楚纤歌在前,黑衣人横剑四顾,不敢轻举妄动。
宋停寻着打斗声找过来,侍卫冲上来将人包围:“属下救驾来迟!”
黑衣人见此竟一个接一个丢下剑,举手倒退投降,楚纤歌觉得哪里不太对,果然下一秒为首的黑衣人躬身弃剑,骤然跃起,指尖弹出几根细若发丝的银针直逼她眉心。
“公主小心!”
宋停飞身去挡,奈何距离太远,只能挥剑与黑衣人相搏。
楚纤歌本可以勉强避开,但听到巷子后有隔街寻过来的普通百姓,她略一斟酌没做任何动作。
一道掺杂奇异药香的叶子挡在她眼前,巴掌大,纹路清晰透明,甚至带着方荨身上淡淡的兰香。
下一秒,方荨双手将人抱住,惯性作用下带着楚纤歌转了半个圈重重撞到墙上,他用左肩撑着,才没让她流血的左臂受到挤压。
着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是假酒都挡不住的心悸。不感动是假,但她一并想起的还有上元节那日他逆人群而来,救紫情的画面。
于是这个拥抱,让她觉得···脏。
方荨喘着粗气,他时刻都害怕结局成真,所以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的危机却几乎让他发疯,“怎么样,有没有事?”
楚纤歌发觉他眼角在抖,没狠下心说冷话,只拂开他的手道,“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本公主不知道的。”
银针飞穴、调令虫蚁、还有比宋停更轻快的速度,这还是她心里那柔弱傲娇不近人情的驸马吗?
“从前不是有心瞒你,只是···”
楚纤歌却根本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将人推开,整理好外衫,盯着那边打斗的场景,皱眉道,“宋停不是他对手。”
黑衣人狰狞一笑,得了空隙便朝出口略去,楚纤歌一急:“外头还有百姓!”
“交给我。”
方荨用胸口挡着楚纤歌,桃花眼一勾,吹了个俏皮的口哨,几条花蛇蜂拥堵在巷口,紧接着便听到路过的人惊呼逃散。
黑衣人挥掌震开其中两条,伺机逃了出去。
“追,活捉此人!咳、咳咳···”
“长公主!”宋停听不得她咳,总觉得心肺都快震出来了,狠狠瞪了方荨一眼,“公主跟你在一块儿就没遇到过好事!”
方荨听得心里痛,抬手替她拍背顺气,又拿出宁神油放到鼻下晃了晃,清凉安抚着躁动的气管,楚纤歌才终于昂头痛快呼吸了两口。
但胸口还是痛。
“胸口痛是不是?别用内力,别提气。”方荨手指一挑,楚纤歌余光就瞥见一根银针。
她立即将人推开,“我没事,你别当街拿这东西出来。”
方荨看见她写在脸上的戒备多疑,身子一僵,捏着银针的手有些发抖,“我去追。你先回府,我很快回来帮你施针,能撑住吗?”
楚纤歌不禁又看了他一眼,他唇上的伤口已经止血,略有些肿,“你?”
方荨掀开外衫,腰封上的一排绿叶少了几片,从前以为是绣上去的,没想到是真的。他能驱使虫蚁,找人自然更快些。
“这是你的地盘,怎么能让人跑了。”
楚纤歌避开他的目光,指了几个侍卫,“你们跟驸马一起去。”
“不用。隔街也有他们的人,既能阻宋停那么久,难保待会儿不会发难,让他们留在这。”
方荨考虑得对,人群既能掩盖踪迹,又能阻挡巡防营赶来,以楚纤歌现在的情况,万一黑衣人杀个回马枪,情况很不妙。
楚纤歌何尝不知,然而看着他脸上的担忧,却冷道,“万一他们又抓了你当人质,本公主不好跟陛下解释。”
她声音清冷,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方荨垂首,抿起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公主说笑了,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
侍卫跟着方荨一路找到城隍庙后头的竹林,“分头找。”
见统领并未分散人手,方荨又道,“我武功差,肖侍卫跟我一起,行吗?”
肖劲瞥见他腰封上绿油油的叶子,嘴角抽了抽,“驸马言重了。”
方荨从袖袋掏出点粉末洒在地上,很快一条小花蛇从草丛窜出来,明显是冬眠中被强迫唤醒,但又不得不屈服于指令。
肖劲见他蹲下去摸了摸蛇脑袋,将抵挡黑衣人银针的叶子给它闻了闻,小蛇转身便朝西北角游移过去。
真神哈!难怪公主喜欢他喜欢得紧,从前只当是个花瓶,没想到还是个宝。
一直跟到林子空旷处,小蛇畏缩不再往前,肖劲拔剑要挡在前面,被方荨拦住,“当心,他也会使毒针。”
话音刚落,阴风扑面而来,方荨下意识侧首,石子刚好击在肖劲颈侧,然后人就倒了下去。
方荨盯着暗处,“出来吧。”
黑衣人落地无声,腰间配着的蛇形白玉闪着冷光,“王妃得知紫情出事,担心连累二王子。我等近日听了些传言,只好出此下策,好在楚纤歌对您还是一如既往。”
方荨心里明镜似的,“暗桩暴露,南诏正想法子平息大宁不满,自然没有更多精力培植新的细作,你方才故意露出腰上玉佩,不就是想引我过来,方便继续给她传递消息吧。”
黑衣人被方荨一堵,再想装样子也觉得不合适,索性直截了当道,“没错。大宁只会查得越来越严,从前不告诉您,是将您的安危放在首位。相信二王子也不忍心王妃孤立无援。”
方荨垂眸笑得人畜无害,“你说得对,我那么在意王妃,她说有了权利就能减少被摆布的无奈,我助她嫁给哥哥,执掌南ᴊsɢ诏。”
“她说百姓何辜,让我以医治楚纤歌为条件说服大宁退兵,我也去了···现在她想让我传递消息,不用想我也会答应。”
黑衣人看不真他的表情,但绝对相信他会答应。
“你走近些,我告诉你她查到了什么。”
黑衣人眸光一亮,想都没想就走出阴影,将自己暴露在斑驳的月光下,方荨抬起头,眼里像涌过初化的雪水,又冷又清澈。
黑衣人离他不足五步,面上挂满兴奋,“我早说二王子才是能办正事的,紫情那丫头心思重,不是···呃!”
三步之遥,却再迈不出脚,他惊愕地低头,看着那根没入自己心脏的针,一张嘴涌出的全是血···
方荨歪着脑袋看他倒地,像巡视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打中的猎物,目光分明藏着什么,口气却一派松散,“我好想看看,如果我不听她的话,不再事事以她为先,不分青红皂白替她害人,她又会怎么对我呢。”
结局里,王妃为剥夺他继位资格,陷害他杀了自己的哥哥,将他锁进毒狱折磨,毒气熏瞎他的眼,毒物啃噬着他的手脚,最后还用他引楚纤歌入陷阱,亲自拿刀戳穿他心脏。
方荨打了个冷战,忍不住拢紧外衫,依着大树跌坐在地。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不会的···
第11章 驸马不走
肖劲扶着方荨回府,刚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灯火通明,卧房前是皇帝的羽林卫,书房前是丞相府的家丁,好不热闹。
林慕风恹恹跪在院子里,林丞相在台阶前抱着自己的乌纱帽诚惶诚恐请罪:“老臣教子无方,害长公主被贼人伤着,请陛下与公主赐罪。”
说完踹了林慕风一脚,林慕风酒劲还在,红着眼揉了揉鼻子,“如果能替长公主受苦,我万死不辞!”
“逆子!”林相看他那副浪荡样就气得要犯病,好不容易安生两年,怎么突然又去招惹长公主了,还叫下人偷了他私藏的酒,那可是他准备夫人生辰用的!
这个败家玩意儿惹了这么大的祸,也不知道待会儿陛下出来要怎么发作。
秦太医双手血红从卧房出来,药徒上来一个给净手,一个抹汗,林相小跑过来,“长公主可好?”
秦太医眉心拧得紧,“不好,伤口破坏感染,缝了好几针。内伤本就缠人,喝了酒又动了内力,天亮要是还不醒,你我项上人头都不保啊。”
想起皇帝阴鸷森寒的模样,秦太医有种自己已经下了地狱的错觉。
林相不肯死心,“依您看,公主···”
“相爷,您要是想听真心话,微臣只能说要是换了别人,这会儿就该准备后事了!”
林相一口气没缓上,直挺挺朝后就倒,一群人着急忙慌去接,林慕风也吓得不轻,“爹!”
方荨跃过人群,走到秦太医面前,看着盆里刺目的血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方荨给陛下问安,请陛下准许···臣替公主看看伤势。”他气息温润如涓流,恰到好处的不张扬不躲闪。
里头并没回应,秦太医给林相嘴里塞了个参片,急忙道,“驸马这两年给公主调理有方,或许有更好的法子。”
拉一个垫背的,总好过万岁爷一恼,他凄凉孤身赴黄泉。
很快,房门从里推开,小太监道:“驸马爷、秦太医,里面请。”
玄色龙袍挡了一半软榻,楚纤歌根本没晕,此时鬓角全是汗,连着修长的脖颈一起露在薄毯外,皇帝手指沾着药膏正给她伤口处涂抹。
方荨眸光一紧,之前对楚霁云没什么感觉,但自那场梦之后,所有与楚纤歌相关的人都让他影响深刻。
他还想往里走,却被太监拦下,提醒了一句,“驸马在此回话即可。”
里头皇帝掏出自己的帕子替楚纤歌抹汗,说不尽的温柔缱绻,楚纤歌疼得魂儿都飞走一半,根本没力气拒绝。
这倒是让她想起大宁还未建立时,在战场受了伤,时常也是楚霁云不眠不休照顾。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弟弟,心疼她也是真的。
“皇姐,要是疼就喊出来,别总咬牙忍。”楚霁云的热气撒在耳垂上,黏溺得让她不舒服。
楚纤歌想躲,楚霁云摁着胳膊,略带薄怒,“别乱动!不听话朕就剐了院子里那小兔崽子。”
“原也是我想出去玩儿。怪我成不?大半夜的,让他们回去吧?”
楚纤歌带着点讨好,往他跟前靠了靠,薄毯顿时滑下一半,楚霁云耳根一红,目不斜视拎起来给她掖在肩膀后头。
“皇姐是算准了朕不敢跟你生气?”
嘿,这小子说话一道一道的。
楚纤歌下意识挠挠鼻尖,“阿云就给皇姐一点面子?我小时候天天在林相家里蹭饭,好几个喜欢他的姑娘以为我是他私生的···他早年没娶到媳妇也有我一点责任···”
楚霁云动作一僵,盈盈目光像能开出花来,她一句阿云,就让他什么都能不计较,又恨不得什么都与她计较。
“皇姐···”
楚霁云声音都软下几分,正要说话就听方荨在屏风外不尴不尬地咳了两声,“咳咳。陛下,臣有苗疆秘药,可替公主快速止疼。”
外间伺候的内侍扑通跪了下去,秦太医怨恨的眼神里写满“早知道让你进来死得更快,还不如就让你在外头待着呢!”
楚霁云神色骤变,甚至没敢看楚纤歌表情,汗巾几乎要被他扯碎,声音却听不出半点异常,“驸马来了,皇姐就···拜托你照顾了。”
方荨声音不冷不热,“陛下言重,照顾公主是微臣分内之事。”
楚纤歌看着方荨映在屏风上的身形,眉头越皱越紧。
楚霁云眯起眼,身体绷得异常紧,慢慢坐起身,把汗巾揉了又揉,捏了又捏,下一秒楚纤歌一把握住他手腕。
他心头一跳,抬头看她,却见楚纤歌看着方荨,“秦太医这药挺好的,驸马别在陛下面前托大,你有什么止疼药,从前本公主怎么不知?”
方荨闻言,面上又是说不清的愧疚。
以前很多次她疼得受不住,嬉皮笑脸摸着他的手说,“给我摸摸手,就没那么疼了。”
而他从不给她用止痛的,甚至下手还故意重些。
气氛一时更令人窒息。
楚纤歌见他不语,冷冷勾唇,“还不退下?”
方荨没有动作。
楚霁云玩味看着一切,覆上她摁在自己腕子上的手,顺势坐回她身边,戏虐道,“朕还是头一次见皇姐舍的凶驸马。”
“他犯了错,臣罚他去西院悔过,无招不得出。”楚纤歌声音有些哑,但不影响微怒的语气。
方荨双唇紧抿,以往在人前她都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她多宠自己,也恨不得昭告天下谁都不许给他脸色看。
可现在···她不要他,甚至亲口赶他走。
他走了,好让皇帝照顾她,好让他们俩说悄悄话是不是!
“还不退下?”楚纤歌口吻再冷几分,“等本公主让侍卫带你回去?”
跪了一地的人大气不敢出,方荨脸色难看至极,却抬头道,“秦太医缝针是无奈之举,但伤口若得不到很好处理,就会留下疤痕,微臣瞧陛下手里的凝脂玉膏是上好的,但眼下却无法消除缝针的痕迹。”
他说着,自顾无人进了内室,从怀间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刚打开盖子便惹得一室清香。
方荨走到榻前,又旁若无人从楚霁云手里拉过楚纤歌左臂,先用帕子轻轻擦掉伤口处的药膏,那狰狞醒目的针脚刺得他心口更痛了。
“药膏需得薄薄一层涂,待风干三分,再涂第二层,如此缓缓轻揉,才能渗透到肌肤纹理,达到止痛最佳效果。”他神色温润,吐字缓慢,动作更是轻得能化成水。
就这么看着楚霁云眼底的戏虐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帝王讳莫如深的黑暗,楚纤歌更是怔怔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怀疑他又失魂了不是···
楚霁云明明挨得楚纤歌近,此时却有种被排斥在外的错觉,方荨耐心涂着药膏,眉宇间的心疼细致藏都藏不住。
这是从前不曾有的,而他的皇姐···果然再也说不出狠绝的话来。
他淡淡一笑,“驸马医术精湛,朕回头该好好赏赐。”
方荨只点点头,理所当然开始赶人,“辛苦陛下,待会儿臣帮公主施针调理内伤,请陛下去侧室稍等片刻。”
外头跪着的人脑袋恨不得钻进地洞里,谁不知道楚霁云只有在楚纤歌面前才温顺些,平日一向喜怒无常,方荨这般没规矩,在他们眼里已经跟个死人没区别了。
然而楚霁云眼皮一颤,十分配合地起身,“好,朕等。”
他们一走,方荨冷着脸拿出精油放在窗前,屋子里杂乱的气味很快被驱散,突然听皇帝在外喝道,“林慕风!她身上有伤,又是骑马,又是饮酒,又是刺客,谁给你的胆子让她吃酒?皇姐要是有什么,林家ᴊsɢ赔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