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荨刚进院子就听见这么一句,再看院里侍卫或多或少露出的认同,才明白楚纤歌真心相护这三年,换来的是什么。
而楚纤歌的沉默,让整个院落越发安静得煎熬,方荨躲在月牙门外,心乱如麻。
片刻后,楚纤歌声音再次传了出来,“元老,你说驸马包藏祸心,私放刺客,可有证据?”
元通一噎,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他、他若不是心怀不轨,为何要对我动手!”
“若本公主劫狱,自是一刀一命,岂会让他们发出半点声响,再去通知别人?”
元通答不上来,脸涨得通红,“我、我跑得快!他岂敢在公主府上杀人。”
“为何不敢?”
“院里都是侍卫,凭他一人之力岂能对抗!”元通话一出口,再傻也知道自己被绕了回去,“我···”
“啪!”
里头摔出一盏茶,破碎声敲打着元通灌满酒精的脑袋,楚纤歌愠怒的声音再无迁就,“本公主念你与先帝有渊源不忍多加苛责,你却敢跑来寻欢阁撒酒疯!我袒护他?你若拿出证据,本公主写罪己状昭告天下!”
“拿不出证据,就敢随意诬陷驸马!左一句纵容,右一句沉溺美色,踩在本公主脸上蹦跶的感觉是不是非常爽?要不要把公主府的围墙拆了,让京城所有人都来听听!”
元通酒意醒了大半,跪在院子里发抖,“老奴、老奴···”
“你既如此惦记先帝遗愿,留你在府上看我这不成器样也是折磨。”楚纤歌冷哼一声,“来人!摘了公主府腰牌,送去先帝陵,让他好好去向先帝告状吧!”
“公主!公主息怒,老奴···”元通懊悔已来不及,公主盛怒之下,侍卫利索将人拖了出去。
元通在月牙门前看到方荨,顿时怒火中烧。
“南蛮子!都是你!蛊惑公主,你不得好死!”
这诅咒尖锐刺耳,听得方荨浑身发冷,楚纤歌自然也听见了,“掌嘴四十再赶出去!传令下去,还有谁敢造谣,本公主拔了他舌头!”
方荨再次走进院子时,两侧侍卫比之前还要恭敬,无人敢抬头打量,目露不敬,请安声都震耳欲聋。
“参见驸马!”
他一步三个台阶跨上去,拍了拍衣服上的冷气才掀帘进去。
楚纤歌依窗而坐,脸色不太好,碧玉端出化了一半的冰水,故意经过方荨,果然他神色一顿,“怎么能给公主吃这个?”
碧玉也很为难,“公主今日就想吃这个。”
方荨摇摇头,“不行,冷食积郁,不利养伤。”
“拿过来!”楚纤歌没扭头,口气坚定。
“一整日没吃别的,更不能吃这个。”
楚纤歌见碧玉迟疑,瞪了一眼,“你也想摘牌子出府?”
方荨夺过碧玉手里的冰水,看着楚纤歌,寸步不让,“不能吃。”
“你管我?”楚纤歌心里不痛快,说话更冲。
方荨与她四目相对,这次没逃,桃花眼全是亮光,“是,我管你,我想管你。”
他听见自己的心穿越高山河流,跳动得无法控制,再多一秒就能撞破胸腔而出,桃花眼涌动着盈盈水光,仿佛倒映出了世间所有美好。
楚纤歌陷进去了,她第一次看见方荨就是这样,一个人的眼能这么好看,被他看着,就好像拥有了一切平静美好。
后来,她为这一眼,将自己置身尘埃三年之久,久到盲了目,瞎了心。
如今终于又见着了,她慢慢把手放在胸口,却没找到和当初一样心跳加速的悸动。
不过如此啊。
她垂首抿唇,似嘲弄他,又似嘲弄自己,“你想,我就要让你管么。”
她噙着笑看他,眼里的玩味犹疑像极了玩弄感情的坏人,方荨却明明白白知道,就算她怎么对他,都不过分。
“名单拿到了?”楚纤歌看不得他认真的目光,只好装作不稀罕,手拖腮望着窗外。
方荨见她左臂能吃住力,比之前好些了,只问,“怎么没用白玉膏,我净手替你揉。”
第17章 驸马喜欢酥梨
太香了,不爱用。”楚纤歌张口即来的拒绝令方荨无所事从。
以前她在意他身上每一个细节,偶然换个香囊,她都要探身过来,嬉皮笑脸问,“换香了?真好闻,过来给我仔细闻闻。”
他冷着脸将人推开,像受了极大的侮辱,摘下香囊随手扔进花丛。
“诶!这么好的东西丢了多可惜。”她丝毫不记得自己脚上的云锻靴子有多昂贵,一脚踏进泥里捡回沾了土的香囊,还特别开心。
他从前那么讨厌楚纤歌,现在许多小事却总是突然就浮现眼前,他的记忆比他诚实。
方荨现在只能努力挤出一丝笑,“是吗?那我重新调一瓶,海棠香的好吗?”
寻欢阁院里有两株海棠,是他们成婚那年楚纤歌让人载的,靠左的那棵长得很好,树桠越过墙头,在他从前住的院子里也能瞧见,可惜被他折断了好几枝。
楚纤歌看他认真又带着点哀求的期待,仿佛看见从前的自己,不,自己比他还更难缠。难怪他从前不厌其烦,没有好脸色,因为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这种纠缠的确让人讨厌。
于是她没给回应,加重语气又问一遍,“名单呢?”
方荨失望地低下头,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名单,东西拿到楚纤歌手里时,还能隐隐闻到兰香。她曾迷恋这味道,很多次痛得神志不清,只要还能闻到兰香,再难熬的夜都能咬牙熬过去。但她也没忘记,他亲口说这味道里有毒,配合着药方对她不利。
她挨个扫过上头的名字,顺便吩咐碧玉,“传本公主的令,往后府里所有人不准用香,香料也不许,尤其出入寻欢阁的更要严查,胭脂水粉也不能放过。”
碧玉看了眼方荨,他整个人用灰头土脸形容都不为过。
“那···驸马也要查吗?”碧玉弱弱问了一声。
正好楚纤歌看完名单,她眸色微暗,又看了一遍,微蹙的眉心还是没舒展,语气也明显沉了很多,“无一例外。”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碧玉挪着小碎步往门口走,结果被楚纤歌喊住,“冰水留下。”
碧玉不敢反驳,下意识看了方荨一眼,结果他还没开口,就听楚纤歌下了逐客令,“你还有事?”
“没、没了。”
碧玉一听,一片失望ᴊsɢ,只好将藏在怀里的冰水拿出来,等她走到方荨身边时,也不知他想什么出神,猛一转身,一胳膊撞翻了冰水罐子。
碧玉:“······”
方荨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能吃了,再去给公主买一份吧。”
楚纤歌嘴角一抽,恨恨道,“清晨才有得卖,这会儿有钱也买不到。”
“我明日早些去。”
楚纤歌被他们一搅和也没什么胃口,掌风一起震下纱帘,闷闷道,“都下去。”
方荨隔着帘子看到她用簪子压住那份名单,朦胧间看过来的眼神有些让他喘不过气,这才终于退了出去。
朝堂对楚纤歌遇刺一事议论纷纷,黑衣人关在公主府而非大理寺,又让那群人有了说辞,吵吵嚷嚷闹了一个早晨,楚霁云端坐在龙案前,用朱笔在贡单上圈了十几样稀罕物,散朝后让司礼监拟了旨送去公主府。
百官还没出宫门,一箱子宝贝就从众人眼前抬了过去。
“陛下真是···哎!”御史闻大人一甩袖子,满脸痛心疾首。
胡侍郎眼红,咬着牙道,“陛下昨日探望长公主就没上朝,今日对我等提议更是恍若未闻,我等早该看清,何必惹陛下不快!”
“岂有此理!陛下为了她,特意叮嘱鸿胪寺卿不要太为难南诏使臣,这像什么话!细作老巢都端了,人证物证俱在,还要给他们留颜面,有失我泱泱大国尊严。”
“哎,闻老别气了。长公主为了那男人,不顾大宁律法,私自看押刺杀自己的刺客,陛下睁一只眼闭一眼,意思还不够明白吗?”胡侍郎啧啧嘴,“要是这次跟驸马无关,大可交给大理寺不是!”
“姓方的真有这贼心,岂能留在身边?她不要命,陛下与她来往多,陛下安危也不重要吗!糊涂!”闻大人大惊失色,赶忙整理好官府,转身就要回去,“我必须提醒陛下!”
“哎呀,陛下不会听的。”
闻大人严肃道,“陛下年纪小,不知轻重,太后的话他总该听的。”
······
楚纤歌一早就出了府,带着碧玉和百辰早早去东街铺子买冰水,两人怎么都劝不动她,非要亲自排队,百辰只好一双眼当四双的用,一副耳朵当八副的戒备。
楚纤歌置身市井烟火气里,心里有种难得的踏实,先是听别人聊些家长里短,后来主动加入,跟几个年轻小伙讨论起了哪款冰水卖得最好。
几人见她气度不凡,却没半点架子,偶尔开个玩笑也不介意,便逐渐放开了。
“嗨,你们不知道咱们长公主也喜欢这家的冰水,不过她好像只喜欢酥梨味,那款其实卖得不怎么样。”
楚纤歌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她居然没让这个味道成为畅销款?
“这么巧,我也喜欢酥梨。味道挺好啊,不是太腻又不至于寡淡。”她试图争取一下普通大众的认同。
“其实也就一口味,有啥特别的。”
“这你们就不懂了。”前面一个有些年纪的大叔听他们聊了好久,此时抽了口旱烟,一副“我很懂”的姿态,“公主其实不喜欢酥梨,是因为驸马从前在南诏没吃过咱们北边水大香甜的梨,偶然吃了块,心情大好,公主这才投其所好。”
楚纤歌一愣,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要说咱们公主对这个驸马···真是没得说,不过南蛮子心思多。”
“哎,养不熟的白眼狼,南诏细作的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听说公主已经冷落他好些日子了,不过是顾全脸面,消息才没散出来。”
“没散出来你怎么知道?”碧玉见自家主子脸色很差,忍不住怼了一句。
那人四下瞅瞅,还是一副得意样儿,“哼,我前日替柳叔给公主府送菜,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碧玉不满,“那、那你们也不能当街议论公主啊!”
“这有啥,咱们尊崇公主是尊崇,但不能睁眼说瞎话不是,公主一世英明甘愿被那南蛮子蛊惑,有什么办法!”这人说完还冲楚纤歌挑挑眉,“你说不是?”
楚纤歌笑了笑,提醒他,“到你了。”
那人喜上眉梢,扭头对老板道,“荔枝味的,我媳妇儿最喜欢了。”
“抱歉,荔枝味儿的少,已经没了,您明儿个请早吧。”老板毫不留恋将目光放到楚纤歌身上,“后边这位贵人,您久等。”
那人急了,“那、我和她一样,要酥梨的!”
老板一怔,“嘿,今儿个真是赶巧,天刚亮就有人把酥梨都买了。”
“什么!”
楚纤歌蹙了蹙眉,“我不要酥梨的,不要了。”
“那您要什么口味?”
楚纤歌看着面前好几个不同口味不同颜色的冰水,一时竟说不出个旁的,最后随手指了指,“这三样,各来一份。”
碧玉和百辰收到长公主亲自排队买来的冰水,受宠若惊之外诚惶诚恐,用眼神询问彼此需不需要回去供起来,晨昏三炷香供着?
楚纤歌看着冰水出神,竟连尝尝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一想起方才那些人说的话,索性将冰水也给了百辰,“多吃点。”
百辰一愣,“啊?谢、谢主子赏?”
楚纤歌失魂落魄沿着商铺走,没留神有个小孩撞了过来,百辰习惯性就要拔剑,楚纤歌伸手将孩子扶助,侧身挡住了百辰手中的剑。
“当心点,你家大人呢?”
男童仰起头,滴溜溜的黑眼睛看着她,一直看够了才从将手里的信件递过来,“给你的。”
第18章 知道受诽议
小孩子一跑回人群就没了影,楚纤歌打开纸:老地方见,林慕风。
这小子···
百辰嗅到一丝熟悉的香味,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闻过,谨慎提醒道,“公主,属下让暗卫去查。”
楚纤歌一直盯着字迹看,刚要说什么,忽然听碧玉指着前头,“那不是驸马嘛!”
“阿四拉得车上···是冰水吗?”
楚纤歌下意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早市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方荨一席墨色长衫非常显眼,仿佛也听到了碧玉的惊呼,他逆着晨光转身,光晕和清亮的眼神一起落在楚纤歌视线里,她一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像极了当年在毒丛命悬一线,眼前模糊的世界因为一张清俊好看的脸渐渐清晰,那双桃花眼不笑时清冷高贵,稍一上扬便叫人觉得含情带笑,像会说话一样。
那时他凝视着楚纤歌苍白的脸,温热的手指在几个穴位处不轻不重落了针。她当时便想,世上怎么会有大夫的手这么软,这么香,扎针都不觉得痛。
恍惚间,仿若过往与现实重叠,方荨带着光走过来,将握了一路的白瓷瓶子递过来,“我重新调了,什么味道都没有。”
楚纤歌猛然清醒,她几乎第一时间就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失神的模样,于是看都没看方荨手里的东西,“你怎么在这?难怪总有人不将我的话当回事,原来无招不得出这五个字在驸马身上就等于放屁了。”
她的心情很多时候挂在脸上,但方荨还是不习惯她见到自己就不开心,刚刚走过来的瞬间他甚至以为他们可以回到过去,以为他能从她喜欢自己的心情里好好弥补。
“昨日撞坏了公主的冰水,说了一早来买。”他拿过一罐冰水满怀期待看向楚纤歌,却发现她从百辰手里也拿了冰水。
是黄桃味,还有葡萄和杏子味的。
碧玉嘴快,“原来是驸马将酥梨味都买走了呀!难怪我们排了好久,老板说···”
楚纤歌当着方荨的面喝了一大口,冰得牙根打颤,“那种味道早喝腻了,别的口味都比它更好。”
顿时,两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结了冰。
方荨看她一口接一口地喝,每一下都如抽经扒皮似的难受,直到她鼻尖都红了,他才一把拦住,楚纤歌不满,却听他低低道,“外头冷,你喜欢黄桃味,我明日···”
话还没说完,楚纤歌又把剩下的半罐丢给百辰,看着方荨说了句,“腻了,一会儿扔了吧。”
百辰和碧玉对视一眼,两人真想把呼吸都屏住。
方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手指几乎要捏碎白瓷瓶子。
阿四拉着一车冰水,早累得气喘吁吁,一见这情形,忍不住道,“公主,您明日喜欢什么味儿的方便提前说一声吗?我···不想每天都被叫起来拉车啊!”
他说着说着蹲在车边就想哭,“西院的床板好硬啊,本来就睡不好,驸马为了给您改配方,一宿让我磨药,我额头磕在药杵上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