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方荨拍了拍车板,“不许在公主面前无礼。”
阿四吸溜两下鼻子,把剩下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一抬头,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着实吓了楚纤歌一跳。
她这才看向方荨手里的瓶子,因为一直在手里握着,好像还能感觉到属于他的温热,瓷面被磨得特别明亮。
方荨看ᴊsɢ了看她左臂,衣下还能瞧见凸起的地方,“拆线了吗?这几日伤口是不是有些痒,不要挠,可以擦些清凉的油膏,或者睡前用热帕子敷敷。”
“这个···效果很好,你···”
岂料楚纤歌根本懒得听他多说,转身吩咐百辰,“送他们回府,我去找人。”
言毕,她将那封信收起,转身朝城外走去。
方荨好不容易捂热的瓶子一瞬间就凉透,他甚至都来不及看见她拒绝和厌烦的眼神,“她去哪?”
百辰将冰水递给碧玉,用佩剑朝方荨身后指了指,“驸马爷,请吧。您要真担心公主,就快点儿回府,属下好及时去追。”
后半句百辰几乎是从齿缝挤出来的。
三年不把人放眼里,现在何苦来纠缠?给脸色都是轻的,他究竟知不知道公主为了他,背了多少骂名!
方荨无言以对,“好。”
阿四推车推的胳膊发抖,百辰看不下去帮了一把,“驸马以后老实在府里待着就成,一大清早买这么一车冰水,也不怕放坏了。不过倒是让我想起件事儿,多年前公主征战鞑子,鞑子将军七次败在公主手下,开春拉了几百头牛羊说要娶公主回去。”
百辰想起那画面就忍俊不禁,当着方荨的面更是一脸骄傲,“跪在河边深情款款说了那么多情话,还是用不标准的大宁话,结果被公主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
“这事我也知道,当时陛下还小,听闻此事连夜送了三个月军粮过去,还让公主务必打得鞑子永世不敢再犯。”碧玉声音清脆,为追上百辰脚步还跳了几下,面上亦是一片风光。
方荨岂不明白百辰的意思,他这点冰水比起几百头牛羊算什么,楚纤歌那样的女子,莫说现在对他心灰意冷,就算是喜欢,这点东西未必就能讨她欢心。
“是吗?”但他面上也没有百辰想象的自卑,“她身体亏损,看着强壮,却不能再任性。我把酥梨味都买走,其实是不想她喝凉的。”
百辰笑容一僵,“······”
他不由想起那几个人说,南蛮人心思多,果真如此。
阿四倒是傻乎乎听开心,见他不说了还要追着问,“后来呢,那将军有没有再来?听说鞑子早年经常强抢边界线上的女子,看上一个人更是不死不休。”
“那还用问!鞑子递交降书已经七八个年头了,被公主赶到了雪岭以西,再没什么力气挑衅了。”百辰忽然闻到阿四身上一股味儿,不禁道,“你身上抹什么东西,这么浓的香味。”
碧玉也皱了皱眉,“没错,呛人!刚才还没见着你就闻到了。”
她一提醒,百辰目光一深,突然拉住阿四领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拉我干嘛,松、松手···”
方荨见百辰想到什么,上前道,“是鸢尾。方才我们方向不同,今日又没有风,碧玉不可能闻到。”
碧玉不信,“就是这个味道,刚刚那小··”
百辰将阿四一推,“我想到最开始在哪闻到这味了!”
他转身就去追楚纤歌,然而集市人流越来越多,稍微手重些就容易引发混乱,百辰心急如焚,肩膀忽然被人一拍,他反手一个擒拿,被方荨灵敏避开。
“你追来干什么?”
方荨桃花眼一眯,百辰有种被看穿的惊疑,“我跟你去。”
“公主让你回府,你最好听她吩咐。”百辰信不过方荨,因为着急,一点情面也没留。
方荨也不介意,一边推开挡路的百姓,一边压着声道,“那日林公子从寻欢阁出来,身上就有鸢尾的味道。”
百辰心头一凛,没错,那日方荨找楚纤歌被他拦着,两人一直在月牙门外纠缠,后来林慕风气冲冲出来,走的时候还瞪了方荨一眼。
“鸢尾是昂贵的一味药材,这个时节不常见,且京城能弄来这东西的药铺就那么几家。碧玉刚才闻到的绝不是阿四身上的,是谁?”
百辰盯着他,目光犹疑不定。
方荨一直跟着百辰脚步,气息分毫不乱,说话声音虽小,但在嘈杂的环境里足够让百辰听清楚,“能用此物的非富即贵,且鸢尾有活血祛瘀,祛风利湿的功效,参杂在其他药里也可消肿止痛。但大宁的大夫调不了鸢尾入药。”
“林慕风跪了一宿,走路时一瘸一拐,若他敷得药里有鸢尾,那他身边必有高人。百辰,若我能帮公主找到暗桩头子,便能洗清自己嫌疑,她也不需再因我受别人非议。”
百辰冷哼一声,“原来驸马知道公主受了多少非议。但是抱歉,您三年来没珍惜公主,与紫情不知勾搭了多久,忽然转性替公主着想?属下脑子笨,实在不敢相信。”
第19章 驸马在来的路上
方荨又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的人际关系有多糟!
从前别人碍着楚纤歌对他毕恭毕敬,偶然有个什么事也都热情的不像话,自从被冷落以来···没一个人肯给他通融两分。
这么糟糕的自己,从前竟能被楚纤歌那样的喜欢着。
方荨没再尝试说服百辰,先不说公主府的侍卫有多忠心,即便是碧玉那样的小丫头在公主和驸马之间,闭着眼也会选公主,所以对百辰的反应,他也能接受。
只要跟住人就好了。
百辰出城放了信号弹,继续朝西郊马场走,见方荨一直跟在几步外,脸不红气不喘的,不悦道,“驸马爷,公主一再耳提面命,任何时候都要给足您面子,您若是再这么跟下去,待会儿暗卫来了,当着别人的面将您绑回去,就不太好看了。”
方荨低头一笑,清风拂过鬓边一缕发丝,眼尾上扬的弧度如弯月一般叫人惊艳,“能绑回与卿殿吗?那我可是求之不得。”
他从前与楚纤歌一墙之隔的院子就叫与卿殿。
寻欢阁,与卿殿,如果他知道自己会有重生这一天,从前一定不会嫌弃这两个名字低俗恶心。
“与卿俱是江南客,剩欲尊前说故乡。”
楚纤歌给他的,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完。
阿四想念的是与卿殿独一无二的待遇,方荨想的却是时刻能看见听见关于她的一切。
百辰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这还是从前那不苟言笑,冷酷傲娇到人神共愤的驸马方荨?
“属下直言,世上没有后悔药,就是错过的冷饭再回头也不一定还有。”
······
马场北面有个土坡,往下走百十来米是条小溪,冰水刚融,岸边的土地已经发软,楚纤歌寻着脚印一直走到溪边。
她摸了摸后腰别着的匕首,扬声道,“林慕风?”
“唔!”
林慕风四肢被绑,被人一脚踹到溪边,口中塞着的布团沾上溪水,在他挣扎中又弄湿了衣领,“呜呜呜···”
他急得冲楚纤歌摇头蹬腿,眼里又是懊悔又是焦虑。
楚纤歌见他跟个被翻了壳的乌龟,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以后出去了别说你跟过我,不!别说你认识我!我领兵九万,就是颠大勺的伙夫都没你这么不中用。”
林慕风一听,鼻子发酸,眼眶就红了。他可是相爷老来得子,就算在军中被约束那两年也没受过这等羞辱!
尤其还是在他喜欢的人面前!
金翰慢悠悠从他身后走出来,一脚踩在林慕风胯骨上,嘲弄道,“我的公子,人家公主哪能看上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好歹这半年你对我不错,听我的劝,早点儿死心吧。”
林慕风狠狠瞪了他一眼,结果胯骨传来钻心一阵疼,“呜···”
楚纤歌抬手抚额,没法直视他那惨样。不过这小子还不算太傻,信件上的“慕”字少了一个点,她就知道有问题。
以前林慕风打拳总是顾左不顾右,楚纤歌给他写名牌时慕字故意少写一个点,提醒他出拳要左右兼顾,否则就是给敌人送脑袋。
金翰一身仆从打扮,但眉目间凶狠阴冷,楚纤歌怎么看他也不像南诏人,“你就是暗桩头子?隐藏在林慕风身边,真是别出心裁,难怪大理寺和羽林卫都找不到半点线索。”
楚纤歌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姿态松散,确认林慕风没被虐打,才道,“说吧,你拿这小子想跟本公主谈什么?”
林慕风愧疚地垂下脑袋,那日从公主府气冲冲出来,隔半天就懊悔自己不该跟她生气,金翰怂恿他约楚纤歌出来当面道个歉,他架不住劝说便让金翰着手操办。
今日一来见安排的是这偏僻地儿,说什么也不肯答应,结果金翰变了脸,逼他写下书信,然后将他绑了起来。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金翰为什么这么做。
金翰扬声笑起来,“长公主痛快!暗桩那些人你随便处置,南诏想怎么问罪也随意。那些蠢货自视甚高,杀了也没什么可惜。”
来的路上楚纤歌想过许多交换条件,没想到他是这种要求,真是给你整不会了。
“这样啊ᴊsɢ···”楚纤歌伸了伸腰,目光越发深邃,“看起来你要提的条件挺麻烦。”
金翰从见到楚纤歌的第一刻,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除了好看的面容,独一无二的气质,谈笑间这份从容也很与众不同。
这让楚纤歌觉得自己像站在白菜堆里被比较后选中的那颗大白菜。
金翰突然冲她咧嘴一笑,“长公主放心,我不要你的布防图,南诏弹丸小邦,有野心无能力,才会使暗桩这种下三烂手段,我们绝没有如此小人行径。”
“你们?”楚纤歌抓到重点,用眼神询问林慕风,后者胯骨疼得厉害,直冲她无助摇头。
楚纤歌指了指金翰的脚,“等等,别踩了。这小子矫情,万一被你踩废了,后半生赖我怎么办?”
金翰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踩废是什么意思,当下收了脚,讥诮一笑,“哈哈哈,有意思。没错,现在林公子长大了,从小孩变成男人了,是得注意。”
“呜呜!”林慕风被激得脸颊通红,额角青筋毕露,那样子仿佛在威胁他,再敢多说一个字他就以死相搏。
金翰被他这副样子逗乐,正要再吓唬两句,忽觉得劲风而至,他眸光一愣,全身肌肉紧绷,然而被小石子击中的却是林慕风。
楚纤歌趁他挺起脖子,准确无误点了昏睡穴。
“要绑架就索性打昏,哼哼唧唧得麻烦。”
金翰一走神,楚纤歌已飞身而至,长腿从半空腾劈而下,他双臂交叉横于眼前,生生挡住了这一脚。
楚纤歌担心波及林慕风,用了六成力,她常年打仗,力气不可小觑,然而触及到金翰手臂时,竟无法将他逼退,甚至感觉对方汹涌强悍的内力前所未见。
那不是手臂,简直像两根铁柱子。
这人不好打。
她内心震惊,面上毫无波动,暗自运气,用十足的力道凭着一点技巧才逼得金翰退了几步,林慕风被她一脚踹到后边,外衫完全漫进小溪。
金翰笑得狰狞,脖颈上的青筋因为兴奋全部凸起,他像饿坏了的猛兽盯着猎物,双眼发光,“我们打个赌,你赢了带他走,我赢了···你跟我走。”
“废话真多。”
楚纤歌拔了匕首,天空突然响起闷雷。
第20章 绝杀
楚纤歌的内伤阴雨天必犯。
闷雷催生的湿意让方荨心惊胆战,百辰望着头顶涌过来的乌云,“糟了,一下雨,暗卫赶过来的速度势必减弱。”
方荨脸色煞白,没人比他更清楚她的伤势,还有隐藏在深处已入膏肓的毒,一并发作···他简直不敢想象。
“马场不是还有驻军吗?先调他们过来。”
百辰目光十分复杂,“京畿驻军的权利公主一早还给了陛下,擅自调兵的后果可能比公主单枪匹马涉险还更严重。”
方荨紧咬牙关加快脚步,马场就在不远处。
倒是百辰,从未见他这般严肃,一时不知他是担心公主还是别的,“驸马爷,你当真对南诏放在大宁的暗桩一无所知?”
方荨因为长时间耗内力跟着百辰,此时不动声色揉了揉胸口,如果细看会发现他眼睑下方有条细细的红色印记。
那是蛊虫苏醒,与压制力相搏导致双重亏损。
“不是。”他声色平淡,说话变得慢条斯理,“但也没什么奇怪的,大宁在南诏不也有各种暗桩?只不过南诏人不敢对公主动手,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方荨提及此事便十分后悔,他早该想到暗桩并不纯粹,如果紫情死后他能及时控制那批人,兴许就不会让楚纤歌接二连三遭遇危险。
马场安静异常,百辰准备好腰牌打算以追查细作为由借一队人出来,却发现守卫都不在。
方荨吸吸鼻子,面色骤冷,推开百辰走到西边杂屋,一推门看到驻军叠罗汉似的被堆成小山。
百辰双腿忍不住发颤,拉过最近的一个探了鼻息才松了口气。
方荨拿出一根银针刺入守卫指尖,涌出来的鲜血散发出呛人的酒味,“是溺酒花,分量拿捏正好,此人是用毒高手,得赶紧找到公主。”
“跟我来!公主念着林相面子,从前教训林公子很少在人前,都是扭着耳朵拉到后头单独去训。”
单独训?
方荨也佩服自己都这会儿了还有心思计较这个,可一想起林慕风看楚纤歌的眼神,就没办法控制不多想。
······
金翰力大无穷,楚纤歌全凭轻盈和技巧与他周旋,但力量悬殊本就是硬伤,她没办法速战速决,且每一次抵挡都要耗不少力气。
匕首适合近身作战,接连几次眼看就能刺伤金翰,却偏偏因撼动不了他下半身而作罢。
细雨绵绵打湿她散在背后的长发,雨水沿着眼睫滴落,她目光如注,一眨不眨。匕首离金翰眉心两寸,她两条小臂被金翰绞住,左脚死死抵住一块大石才没倒退。
“长公主,属于你的时代随着你现在走下坡路的身体快要过去了。”金翰一早就发现她招式凶狠利落,可内里毫无依仗。
他只要稍微用点力说不定就能折断这双漂亮的胳膊,但楚纤歌充满自信和斗志的眼实在太漂亮了,难怪被称作死亡之花。
“我父亲对你念念不忘,我说他能实现愿望,他不信。”金翰气沉丹田,十根手指在她面前舒展,伴随着更强的气力再慢慢紧握成拳,“今日老天助我!折断你的手脚,等回了部落好给父亲一个惊喜。”
楚纤歌尝试挣脱他手臂的桎梏,可惜于事无补,金翰发力时瞳仁微微泛蓝,这让她想起一个人,图鲁蒙。
那个带着几百头牛羊单膝下跪用蹩脚的大宁话跟自己求婚的鞑子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