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我夜里发作,时常守在床边睡不好。知道你今日来,许是在房里补觉。”
可再睡得香,这么大动静也该醒了。
“他对你真是没的说。”玄一看侍卫去了后头,松了口气,“上次你咳了血,他都收集在瓶子里,说是有空能研究研究,这点钻研劲儿倒是随了你。”
“我的血?”
方荨桃花眼一勾,脑中闪过一点什么让他莫名不安。
不等他细想,就见阿四被侍卫拖出来,他们手里还拿着个包袱。那包袱是狩猎时,阿四给他带里衣用过的。
玄一脸色都白了,“完了完了···方荨你得救我啊。你和公主得毒以后还需要我打下手,不能让他们把我带走啊。”
方荨见侍卫首领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自己身上,低低道,“没那么简单。他们大张旗鼓进来,还抓了阿四,怎么也是冲着我这条大鱼来的,你这种小角色···”
他不着痕迹拍了拍玄一抓着袖子的手,安抚道,“无论他们做什么,你都别出来。待会儿去找百辰,他脾气好,一定送你出去。”
玄一一听就想起上次那挥之不去的恭桶,有苦难言。
这一走神,方荨的袖子已经从他手上离开,他想追不敢追,旋即又躲到管家身后。
方荨走到统领面前,看阿四衣裳被拉扯得有些乱,人还一直垂着脑袋不敢看他,他脸上凝着冷光,“有什么事与我说就是,不要为难他,阿四还是个孩子。”
过了年,阿四才满十六。
阿四听方荨这么一说,缓缓抬起头,眼里噙着泪叫了声,“驸马。”
方荨听着心疼,过去就要掰开侍卫的手,结果被统领横刀拦下,“驸马爷,你让他给诸位大人下阿芙蓉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别人家也有孩子?”
方荨直觉不妙,目光不自觉看向侍卫手里的包袱,“阿芙蓉的事与我无关,我从没让阿四碰过那东西。”
“那从他房里搜出来的这些怎么说!”统领声如洪钟,夺过包袱丢在地上,新鲜的阿芙蓉花呈现在众人眼前。
方荨一直在等楚霁云对他动手,他才能知道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可为什么要用阿芙蓉?不管他认不认,都会让楚纤歌的名声落入泥沼!
“这些不是我们的。”方荨咬牙克制内心汹涌的愤怒。
“哼,驸马去天牢走一遭就有分晓了。”统领眸光一冷,“把人带走!”
几乎同时,管家和宋停冲到方荨面前,侍卫和暗卫齐齐拔剑,气氛刹那紧张起来。
“孙统领明察,这绝不是驸马爷的东西。自打公主···进了宫,咱们府里的老鼠都没出去过,怎么可能有新鲜的阿芙蓉呢。”管家说着好话,试图让对方收回长刀,结果却被刀背撞了回来。
宋停扣住对方手腕,内力一震,孙统领神色一痛,手里的刀就掉了下去,紧接着被宋停勾脚接住,“兄弟,还没人敢在公主府造次。”
“你敢违抗皇命!”孙统领憋得脸都红了,依旧没摆脱钳制,气急败坏用圣旨压宋停。
宋停勾唇一笑,“谁说的,公主一向教导我们要对陛下恭敬,只不过眼下是非黑白还没弄清楚,你这么对我们的驸马爷不太好吧?”
说完,他手指一松,孙统领被迫退开几步,脸色阴沉可怖。
“呸!什么驸马爷,祸国殃民的贼子!来人,把方荨拿下!”
宋停眼看孙统领软硬不吃,可动手的代价太大,而方荨在他眼里不值得。可他偏偏又是公主舍了命都要保的人!
进退两难之际,方荨上前摁住宋停肩膀,“多谢。我跟他们走就是了,动了手,公主更说不清了。”
“可是···”
“我总得为她做点什么吧,我很荣幸。”方荨冲他笑笑,拢好外衫朝孙统领走去。
第170章 我都认
方荨刚走过去就被上了枷锁,即便是当初所有人怀疑他是细作的那段时间,方荨也没受过半分亏待。
“你们不能这么对待驸马!”管家气得发抖,这枷锁压的不是驸马,而是公主府!
他们敢这么对驸马,说明公主在宫里的情况不容乐观。
孙统领闻言,转身刻意推了方荨一把,“ᴊsɢ快走!磨磨唧唧,耽误老子吃午饭。”
“宋侍卫,就、这么让他们带驸马走吗?”管家转而拉着宋停胳膊,近乎哀求地看着他。
玄一和百辰追过来,眼睛随着方荨走了好远,焦虑不安。
“哥,你让我带几个人出去,在巷子里把驸马抢回来行不行?”百辰拉着玄一,后者点头如捣蒜。
宋停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现在闹得最凶的不过是公主受他蛊惑,你们要是动了手,就算在养心殿当场抹了脖子,也是坐实了公主叛国的罪名。”
“那不管方荨了吗?”玄一不是公主府的人,自然没那么多顾虑。
这话惹来宋停狠狠一瞪,“他若是干净,怎么会被搜出阿芙蓉?这两日进出公主府最可疑的人就是你。”
“你···什么意思!”
“哼。整个大宁,所有人更在意公主生死!她护了方荨三年,到底还是载在这个人身上,你还想怎么样?让我们为了他和皇帝作对不成!”
宋停沉声一吼,前庭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玄一瞪着眼睛支支吾吾半天,终究说不出话来。怎么算都是方荨欠楚纤歌的,宋停说得对,满院子,乃至整个大宁的人大概都恨死方荨了。
方荨自己也知道,所以段凌在大理寺私自审讯时,他一个字都没说。
“方荨!你再不交代清楚阿四房里的阿芙蓉是从哪来的,就休怪本官动大刑了!”段凌是个急脾气,一晚上就看方荨在那儿闭目养神了,任凭他怎么威逼恐吓都无济于事。
方荨一身烟灰色长衫靠在椅背上,精致好看的轮廓在阴冷潮湿的大狱里像蒙了层黑雾,看向段凌的目光幽冷而嘲讽。
段凌咬牙给旁边的狱吏使了个眼色,后者拿着烧红冒烟的烙铁逼近方荨细腻的脸颊,露牙森森一笑,“驸马爷细皮嫩肉,也不知能受小人几下?”
方荨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面不改色看着他们,这种极度放松的状态已经折磨所有人一整夜了。
段凌恨得咬牙切齿,“说不说?”
方荨莞尔笑笑,“我只对陛下交代。段大人急着立功的念头在我这儿恐怕指望不上。”
“现在你是阶下囚,根本没资格见陛下!”段凌手里早拿了一支令箭,只要丢下去,那滚烫的烙铁立刻就会落在方荨身上。
他故意来回摸索令箭,像拿捏生死般揪心,可惜方荨根本不放在心上。
方荨突然挺了下脊背,霎时烙铁的温度灼在脸颊上,狱吏吓得慌忙缩手拿开烙铁,自己先惊出一身冷汗。
“听说大理寺有三十六种酷刑,既然陛下已经给段大人下了弄死我的旨意,那请便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令段凌非常、非常憋屈!
说完,他继续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狱吏举着手里的烙铁不知所措,问段凌,“大人怎么办?”
段凌一把拂掉桌上纸笔,“来人,给他锁上连夜带进宫!”
左右这次他逃不了,见着陛下又怎样,陛下不会放过他的。到时发落下来,何愁不能报今日之恨!
方荨被带到了倚凤殿,不过是在离主殿很远的西厢,皇帝怎么可能让他见着楚纤歌。
院子里凝血草的味道最浓,方荨见到楚霁云的第一眼就扑过去问,“她怎么样?我要见她!”
楚霁云懒懒挑眉,熬得猩红的眸子像嗜血怪兽冷冷盯着方荨看了好一会儿才哂笑道,“你这辈子休想再见到她。”
“为什么要用凝血草!她流血了吗?是不是旧伤复发···还是你把她怎么样了!”方荨不理会他想杀人的目光,满脑子都是楚纤歌为什么流血不止。
他双手被绑,铁链的一头握在赵青手里,见他这么激动,赵青一用力,方荨立刻被拉倒在楚霁云脚下。
方荨想站起来,但手腕上的链条被楚霁云死死踩住,他像俯视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轻蔑一笑,“要不是你给她传递消息被朕发现,她也不会为了个蝼蚁要挥剑自刎。”
挥剑自刎···
方荨无法想象那场面,可眼里已经不由自主浮现她决然挥剑的样子,像被钝刀在心上来回拉扯,疼得喘不上气。
甚至,恨不得疼死。
楚霁云慢慢蹲下来欣赏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方荨,你还想害她到什么时候?她是为了你才甘愿被朕留在宫里,为了你忍受朕见不得光的心思,所以只要你在大宁一天,她就什么条件都能答应朕。”
这些话如钟鼓击打在心上,方荨生不如死,“我一直在等陛下,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才能放过公主。”
楚霁云既满意他的爽快,又讨厌他一口一个公主叫的亲热,反手拍了拍他被冷汗浸湿的脸颊,“敢杀朕的羽林卫,皇姐真是将你惯得不成样子。”
“呵,有什么不敢的。”他狼狈而短促地笑了一下,“如果那日知道你会把她囚禁在宫里,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她留下。”
“拼命?你算什么东西,朕才是她心里最惦记的那个,为了朕,她忍受母后那么多年,到现在还顾及朕的感受。”楚霁云说得真真切切,生怕方荨有一个字听不明白。
“不妨告诉你,皇姐余生都会陪着朕,百年之后我俩还要合葬一棺,她现在就是大宁的皇后。而你···什么都不是。”
“楚霁云,她是你的姐姐!你怎么能这样羞辱她。”方荨的挣扎使得铁链发出冰冷刺耳的声音,可就算他额角青筋炸开,也无法撼动楚霁云的脚。
方荨无比后悔没有早日告诉楚纤歌皇帝的心思,他只担心影响自己和她的感情,担心她怀疑自己,还侥幸地以为自己能够避开那可怕的结局。
而事实是,他用了另一种形式促成了现在的结局。
没有什么比这种失败更叫人绝望,兜兜转转还是没掏出命运的安排。原来无论他喜不喜欢楚纤歌,只要楚纤歌心里有他,就一定会被利用。
他该做的从来不是挽回她被自己伤透的心,而是该建一面坚实的墙,无论南诏还是大宁都无法伤害他们的墙壁。
“你放过她,求你放过她。”他哭着哀求,放空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他希望自己永远记住这一刻的绝望和无奈。
“不是朕放过她,是你肯不肯放过她。”
方荨闻言,喉咙哭得发涩,眼皮也酸得抬不起来。她护了自己那么多次,最后还要牺牲一辈子的颜面来讨好楚霁云。
方荨,你真是个懦夫。
你被董微柔伤害,跑来楚纤歌的羽翼下疗伤,你许给她一生,反而成了她的累赘。
楚霁云看他痛哭流涕的样子一点都没有预料中的兴奋,反而无比暴躁。
“朕给你两条路选,一条···”
“不用选。我都认。”方荨眨了眨眼,冷静截断他的话,“羽林卫是我杀的,阿芙蓉是我让阿四散播的,我处心积虑得到公主信任,一遍遍让她为着我与百官生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大宁内部分崩离析就是我的目的。”
楚霁云眯眼,他倒说得够狠。也好,省得他浪费口舌。
“一切都是我利用长公主钟情于我,蛊惑她做的,阿芙蓉一事她的确不知情,请陛下不要牵连她。”
方荨红着眼哑着声说完一切,觉得自己浑身凉透了。
楚霁云好不容易挪开脚,他下意识抓住龙袍一角,桃花眼像被刀子刻了深深的痕,满是痛色,“能、能让我看她一眼吗?远远的都行。”
楚霁云揶揄一笑,冷冷甩开他的手,“苏安,把和离书拿过来,让他签!”
第171章 她最大的错
“朕虽然逼她到这一步,但一直为她留着后路。”楚霁云亲自提笔沾墨再放到方荨手里,“你肯认罪,就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方荨握着笔,犹如握着生死轮回的一把刀,因太过用力导致骨节泛白,笔锋上的墨汁也快要滴下去了。
楚霁云收起方才那一点温软,冷冷道,“当初她与你和离,你就该走得干干净净,那时还能替南诏讨些好处,现在,朕留着你这条命已经是给皇姐面子了。”
“她肯不顾一切答应你的要求,为的不就是我能安然无恙。”方荨挑眉与他对视,收起先前所有没用的情绪,眼神没有半点温度,“让我活着你才能随心所欲拿捏她,我要是死了,她没了顾忌才更让你害怕吧。”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楚霁云原本十拿九稳的心情莫名一跳,眉间压下的杀意令人毛骨悚然。
“是又如何?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有用就用什么手段。”
“你这么做只会让她恨你,讨厌你,你根本不配喜欢她,就算作为姐弟,你也配不上她这么多年的付出。”
方荨红着眼在和离书上落笔,咬字清清楚楚,冷静得超乎预料,但每个字都精准扎在楚霁云心上,让他瞬间又想起楚纤歌脖子上那么长的口子ᴊsɢ。
他一直守着楚纤歌,无论绷带多厚都无法忘记当时鲜血直流的画面,那一幕已经成了他的噩梦。
所以方荨现在掐中他痛处自然也得不了好,楚霁云抓着他头发狠狠一拉,方荨手里的笔一松,被迫抬头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
“你敢再说一遍试试!朕只答应留着你的命,可没答应不缺胳膊少腿。还有你这张脸,当初她劝朕同意你们的婚事,说了一宿好话,朕最后问她喜欢你什么,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你长得好看。”
楚霁云的拇指轻轻刮过他脸颊,像刀子一样锋利可怕,眼底的冰凉一点点渗出笑,然后方荨便觉脸颊一痛,紧接着滴答滴答,红色的血晕在了和离书上。
“原本朕在她心里是不可触犯的唯一,朕曾经还觉得自己的感情玷污了她,所以她要和你成婚,朕答应了。她对你那么好,向着你护着你,朕也不计较。只要她心里还有朕!”
“可你还要蛊惑她,她为了你公然给朕脸色看,不惜与母后撕破脸。朕在猎场病了那么多天,她也就哄过朕一会儿,凭什么你能让她寸步不离守在床边?”
楚霁云说到难受的地方,目光一狠,方荨的头皮也被他拉扯得生疼。
还有方荨左脸上被划的血道子,从眼角一直蜿蜒到梨窝,浸着血的撕裂看起来触目惊心。也是这样的狼狈,让楚霁云心里平衡不少。
“朕努力做好每件事让大宁太平祥和,希望她能开心,可她却渐渐不来宫里看朕了,好不容易朕寻个理由去找她,她还避而不见,却能带着你招摇过市。朕恨死你了,可又舍不得让她难过,直到···她主动交还兵权,还说要离开京城!”
楚霁云咬牙掐住方荨脖子,汹涌的恨意几乎能把整个偏殿淹没,而方荨在他的威胁里目光始终坚决,一点退缩之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