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乾心底紧张,结果转身进去一看,顾丰登已经洗干净手,打算回屋睡觉了。
“顾木匠,难道你就不担心?”
顾丰登无奈道:“雕件已经呈上去了,啥时候能到圣人面前还是未知数,我就算心底担心,总不能吃不下睡不着,先把自己的身体敖坏了吧?”
“徐木匠,我家师傅都忙了三个月了,总得好好歇一歇。”
瞧着师徒俩淡定的模样,徐乾暗道莫非是自己不够沉得住气,怪不得师傅说他不如顾丰登。
就如顾丰登猜测的那般,白公公又不是圣上面前有牌面的人,雕件是呈上去了,但一时半会儿没到御前。
连着一个半月也没见音信,顾丰登几人暂时不能离开工匠所,休息够了,顾丰登就满院子的溜达。
别的木匠嫌弃他嫌弃的不行,可挡不住他脸皮厚。
往人家身后头一站,甭管木匠脸多臭,他就是看得光明正大。
看够了,就自己摸一块木雕开始练手艺,倒是怡然自得,可把木匠所的老人气得够呛。
皇宫里头,已到知命之年的皇帝平日还算精神,但这几日公务繁忙,处理完之后难免有些精力不济。
皇帝一露出疲色,白总管连忙上前帮他按起来。
好一会儿,皇帝眉目才舒展一些:“够了。”
“陛下若是累了,不如躺一会儿,歇一歇?”
皇帝却叹气:“待会儿还有事儿,不躺了。”
忽然又问起:“点一只清脑醒神的香吧。”
白总管连忙去办,用的正是那座鲤鱼跃龙门的倒流香雕件,只因这是皇帝平日里最喜欢的,曾说过看着就觉得心情好。
谁知道这一次,皇帝盯着那摆件,眉头越皱越紧。
“长寿,你说朕是不是就如这老旧的摆件,不管雕刻的技艺多么精湛,登峰造极,可用的时间久了,也经不住这岁月磋磨。”
“你瞧,再用几年,不用外力,这鱼跃龙门便要自己碎裂开来。”
白总管心底大惊,却不敢显露分毫,连声道:“陛下是天子,金尊玉贵,怎么能跟一尊木雕相提并论。”
皇帝淡淡道:“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与这木雕一般无二。”
“朕想起来了,做这木雕的匠人姓徐,对吗?”
“圣人记性顶好,正是姓徐,当年因这鲤鱼跃龙门的摆件,圣人还提拔他做了工部木匠所的大使。”
皇帝脸色却不好:“那时候他才四十出头,如今已经到耳顺之年了吧?”
“正是,徐大人已经告老还乡多年。”
白总管一说这话,心底就暗道不妙,果然再看皇帝脸色更加阴沉。
老臣的离去,让这一位皇帝想起自己的年纪也慢慢变大,许多事情力不从心。
白总管心思一转,又说道:“不过近日手底下的人倒是呈了一样新雕件进来,说是请圣人把玩。”
“哦,新雕件,拿过来让朕看看。”
“是。”
白总管离开内殿,教训养子:“圣人心情不大好,进去之后谨言慎行,万事小心。”
白公公吓得双腿打哆嗦,一时有些后悔自己的献宝之举,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亲自捧着木盒子,进了内殿。
“圣上,就是此物。”
木盒子已经打开,露出里面的木雕来。
圣人随意一看,倒是咦了一声。
他如今眼神不好,便凑近了去看,这一看倒是点头:“这手工不错。”
白总管并非第一次瞧见这雕件,养子送进宫的,他自然那是要先检查过,确保没问题的。
但此时再看,心底也是再次惊叹木匠人的手艺精湛。
“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皇帝开口问道。
只是他又皱眉起来:“既然是八仙过海,为何总觉得少了什么?”
白总管笑道:“圣人敏锐,这八仙过海雕件上,确实是少了最重要的东西,海尚且不是海,仙尚且也还不是仙。”
皇帝一顿,再看,果然如此。
原本他第一眼觉得这八仙过海神韵俱备,栩栩如生,木匠人高超的技艺将其中缺少的部分都暂时压下。
可等再看,便能发现海面之上波澜不起,偏偏右上角还有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乍一看很是突兀。
八仙各自施展神通,但这神通也是如此,初初看并无不妥,细看却总有缺憾。
皇帝心思一转,便笑了起来,指着白总管道:“你这滑头,还不快快说其中奥妙。”
若是这东西不好,怎么可能送到他跟前来,既然不是不妥,那就是有奥秘是他没参透的。
白总管微微一笑,给养子施了一个眼色。
白公公连忙小心上前,接过白总管手中倒流香,点在海洋唯一露出水面的礁石上。
下一刻,奇迹来临。
礁石展现出瑰丽来,倒流香顺势而下,平静无波的海面突生波澜,烟雾化作惊涛骇浪,为这一场八仙过海酿造险境。
若倒流香只是萦绕着海浪与云雾,那就称不上鬼斧神工。
只见八仙都“动了”起来,葫芦生烟云,烟云化荷叶,荷叶连连……
皇帝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体,眼前不再是寻常的八仙过海雕件,俨然是一副动图,旁观这幅画面时,甚至能听见海面波浪起伏,八仙却是欢声笑语。
内殿忽然安静下来,白公公正要开口,接到干爹眼神连忙闭嘴。
白总管束手而立,等待着皇帝慢慢欣赏。
半晌,皇帝才朗声笑了起来:“没想到有生之年,朕还能见到技艺精湛如此的作品。”
“你来看,这比当年徐卿,是不是更为出色一些?”
白总管低头笑道:“奴不如陛下眼光毒辣,只觉得这八仙过海,果然是各显神通,称得上一句匠心独造,与众不同。”
“好一个与众不同。”
皇帝越看越是满意,不知是香的作用,亦或者是精神上头,他只觉得身体再一次充满了力气。
忽然,他朗声笑道:“当年徐卿因鱼跃龙门而入职,如今朕也不能太小气了。”
“对了,这是何方神圣雕刻的?”
白公公得到示意,才小心回答:“启禀圣上,木匠人姓顾,名丰登,乃是青山府茗山县人士,与徐大人有半师之谊,此次也是因徐家而来。”
“听起来倒是有情有义的。”
白公公见皇帝高兴,又道:“徐大人弟子对他多般夸赞,这位顾木匠确实是有本事的,到了京城之后闭门钻研,花了足足三个月才打造出这尊八仙过海。”
白总管眉头微皱,示意他不要太过多话。
幸好皇帝并未在意。
皇帝越看越是喜欢,忽然道:“既然如此,召他进宫,让朕好好瞧瞧这能人异士。”
白总管不得不提醒:“陛下,您待会儿还得接见几位大人。”
一听这话,皇帝脸色一沉。
白总管心底也忍不住惴惴不安起来。
皇帝捏了捏眉心,叹气道:“那就明日吧。”
白总管松了口气,回头却免不得教训养子:“圣人面前不要多嘴,伴君如伴虎,你多一句嘴,便可能少活几年。”
白公公讷讷应了,又问:“干爹,圣人似乎很喜欢八仙过海。”
“那位顾木匠的运气来了。”白总管也笑了起来。
白公公眼前一亮,想到顾木匠的年纪,心底更是高兴,只要他手艺在,岂不是能让圣人高兴很多年。
顾丰登深居简出,还以为要等上一年半载,哪知道忽然宫里头传来消息。
进宫面圣四个字,直接把他砸晕了。
上辈子一直到死,他也没见过皇帝啊,自认为见多识广的顾丰登,一时也有些慌张起来。
与他不同的是弹幕上的粉丝。
【主播要进宫了吗?】
【快让我看看古代的皇宫怎么样,是不是富丽堂皇。】
【进宫很危险吧,皇帝一个不爽,就能把主播咔嚓了。】
【怕什么,主播有系统,无所畏惧】
顾丰登很想大喊一声怎么可能无所畏惧,他怕的要死,谁知道皇帝老儿心情怎么样。
白公公倒是安慰他:“放心,圣人很喜欢你雕刻的八仙过海,指不定一高兴,也给你个差使当当。”
顾丰登深吸一口气:“大人,草民出身贫贱,半点规矩不懂,还请大人多多提点。”
白公公却意味深长道:“正是不懂才更好,等进了宫你就知道了。”
顾丰登不明所以,幸好白公公还是教授了一些基本的礼仪。
进宫这一日下了好大的雪,顾丰登是南方人,不习惯北方的气候,等待的时候硬生生冻得满脸通红。
幸好没多久,便传来召他进殿的声音。
第46章 飞来横祸
◎飞来横祸◎
【这就是古代的皇宫吗, 看起来也没那么气派】
【主播往东边走一走,好像有一批宫女经过,让我看看模样】
【楼上是想让主播死啊】
【主播别听他的, 封建社会害死人, 谨言慎行才是真】
顾丰登深吸一口气, 跟在白公公身后谨慎小心。
一进殿内, 一股暖风扑面而来,激得顾丰登好悬差点没一个打喷嚏,只能借着行礼的当头,勉强将喷嚏压了回去。
憋住那喷嚏, 顾丰登眼底盈动, 愣是憋出眼泪来。
这落到皇帝眼中,便是这青山来的小木匠面圣,激动难耐,竟是当场流泪了。
他心情大好, 笑着说道:“这位就是顾木匠吧,上前来让朕仔细看看。”
顾丰登上前两步, 余光瞄见皇帝的模样,与他想象的不同,皇帝并不显得威武威严, 反倒是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比起他的收敛来, 弹幕上已经聊开了。
【这就是皇帝, 长得像快餐店老爷爷】
【这老爷爷能灭你十族】
【皇帝老儿的宫殿就是不一样, 你们快看柱子上的龙, 雕刻的栩栩如生】
【不只是柱子, 连屋檐上都有】
【呼呼呼, 古代大户人家】
【可惜主播不是皇帝, 主播要是的话,可以带我们看看龙椅】
这可太敢想了,顾丰登赶紧屏蔽了所有的弹幕,怕自己被带偏了。
“果然年轻,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皇帝笑着夸了一句。
又问:“瞧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磨练出这般手艺来?”
顾丰登心底思索了一番,才开口回答:“启禀皇上,因家中父亲是木匠,草民打小耳语目染,自会走路起便是摸着木工刀长大,后来机缘巧合得了一本木匠秘法,又有徐大家不吝赐教,这才摸索出几分门路。”
“那也是天分卓越才行。”
皇帝正是高兴的时候,招手道:“来看看这倒流香,比之徐大家当年的也不差了。”
在他心底,甚至觉得更深一筹,所以才会见猎心喜。
顾丰登不敢靠的太近,果然瞧见摆在龙案上的八仙过海,淡淡的香味之中,一如他设计的那般精妙。
至此,顾丰登心底才松了口气:“若能得陛下喜爱,是草民的福分。”
皇帝哈哈一笑,忽然问道:“瞧你谈吐,倒像是读过书的。”
“父亲认为读书能让人明理,年幼时曾送我去私塾,读过两年。”
顾丰登露出害臊的表情来:“只是草民不是读书的料,临到头也只就认得几个字。”
皇帝却说:“读书明理是对的,虽说士农工商,但行行都能出状元。”
“你这木工活就做得不错,是木匠里头的状元。”
顾丰登被夸得心头大跳:“谢陛下夸赞。”
见皇帝心情大好,白总管笑盈盈的开口:“难得顾木匠这般年轻,将来定能为圣上打造出更多更好的雕件来。”
皇帝点了点头:“顾木匠,你可愿意?”
顾丰登早有预料,依旧难掩激动:“能为陛下效劳,是草民的荣耀。”
“好,朕就特封你为工部木匠所大使,择日……”
就当这时候,外头忽然一阵动静,白总管出去一趟,再回来脸色有些古怪。
“在闹腾什么?”皇帝沉下脸来。
白总管低头道:“是曹贵妃求见。”
听见贵妃的名头,皇帝不但没有舒展眉头,反倒是越发恼怒:“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如今是越发不知道规矩。”
白总管不敢插话。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到底叹了口气:“罢了,让她进来吧。”
顾丰登一时进退不得,下意识的看向白公公,白公公连忙带着他从侧门离开。
双方不得不打了个照面。
曹贵妃是哭着进来的,压根没给顾丰登一个眼角,进门便哭起来:“皇上,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帝眼底满是不耐烦,但想起两人到底是年少情分,多年枕边人,曹贵妃曾经为了救驾而伤了身体,一辈子没有子女,便还是给了她几分颜面。
“又怎么了?”
曹贵妃似乎对皇帝的不满一无所知,哭着喊道:“沈家那姑娘简直无法无天,我侄儿喜欢她,上门提亲那是看得起她,结果她倒好,不答应倒也罢了,竟然,竟然狠狠打了曹江一顿。”
“可怜曹江碍于身份,不能回手,被打的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太医说伤了底子,怕是要落下病根啊。”
还未踏出宫门的顾丰登听见某几个字眼,耳朵竖起,脚步一顿。
白公公瞥了他一眼,连忙拽住他赶紧走。
“那是贵人们的事情,咱们当下人的只能少听少看,不然只会害人害己。”
顾丰登连声感谢,心底却不免为沈姑娘担心。
宫殿之内,皇帝却冷下脸来:“曹贵妃,你说的沈家,可是沈将军遗孤沈如翠?”
曹贵妃点头:“就是那丫头。”
皇帝冷哼一声:“那你可只沈将军临死之前,曾向朕托孤独女,朕金口玉言,沈家家产皆归沈如翠,她此生婚事由自己做主。”
曹贵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野鸡。
皇帝却不想再看她,一甩手起身:“明知故犯,朕看打得还不够重。”
“来人,传朕旨意,曹江枉顾圣意,逼迫沈家,仗责三十,若敢再犯,从重处罚。”
“陛下,臣妾知错了,侄儿他只是正值年少,爱慕沈姑娘的人品才华,他不是……”
“送贵妃回去。”
发生在殿内的事情,顾丰登自然不知道。
他跟着白公公离开宫殿,很快便见到了守在宫门不远处的顾禾苗。
“师傅。”顾禾苗满肚子的话,却又不敢在宫门口喧哗。
尤其是见顾丰登脸色沉凝,心底更是担心,一直到离开的远一些,才有机会开口问:“师傅,进宫还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