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人得了令,便亲自去了一趟镇国公府。
当崔平英得知御医前来替自家闺女看诊,感到无比欣慰,又听说是承了马皇后的恩,更是欢喜。
他亲自把御医领到金玉苑,婢女先来通报,同芳凌说宫里头的御医前来替娘子看诊了,芳凌顿时腿软,惊慌失措地进厢房道:“娘子,宫里的御医来了!”
崔文熙:“???”
芳凌指着外头,再也没法保持镇定,“宫里的御医由家主领过来给你看诊来了!”
崔文熙:“……”
赵玥那孙子!
第45章 追问
主仆一阵兵荒马乱, 崔文熙知道避让不过,只得硬着头皮故作镇定。
没过多时,崔平英领着魏御医前往偏厅, 安顿好他后,便走到厢房门口道:“元娘, 宫里头的魏御医得马皇后令前来替你诊脉,你稍作整理让他瞧瞧,为父也好安心。”
屋内的崔文熙干咳一声, 应道:“爹,女儿稍后便出来。”
崔平英回到偏厅同魏御医说话。
莫约茶盏功夫,崔文熙才出来了, 她才堕胎,气色自然不如往日, 便故意用了少许胭脂遮掩脸色。
魏御医起身行礼, 崔文熙回礼。
双方坐定,魏御医望闻问切, 先看她的气色,因施了薄粉,倒也看不出异常来。
诊脉时只觉得脉象平和, 也不见异状,又问她哪里不适,崔文熙忽悠说:“近些日身子乏力, 精神不好,晚上睡得也不踏实,浑身不得劲, 偶尔还会干咳。”
魏御医皱眉。
一旁的崔平英关切问:“魏御医, 我儿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魏御医沉吟许久才回道:“令爱并无大恙, 应是气血失调之症。”又道,“可有先前的药渣?”
崔文熙:“……”
芳凌心虚道:“有。”
魏御医:“且拿我仔细瞧瞧。”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芳凌只得去拿药渣。
崔文熙本来就没病,那药渣也不过是调理气血之类拿来忽悠人的,魏御医自然也看不出名堂来。
倒是崔平英爱女心切,不停地询问。
那魏御医也是个人精,瞥了崔文熙两眼,并未戳穿,但总得回宫交差,便顺着崔文熙的话头道:“令爱气虚,需得仔细调养补补,待老夫重新开药方养一阵子便可痊愈,国公无需担忧。”
听他这一说,崔平英才放下心来。
魏御医开了药方,又开了食补的方子,都是补气益血的。
看诊完后,崔平英送他回去交差。
芳凌心下惶惶,小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倘若魏御医回去说娘子没病……”
崔文熙瞥了她一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那小子敢跑到国公府来找茬。”
芳凌:“……”
这不,魏御医回去后先跟马皇后交差,并未说没病,只说气血失调需调养,私下里又去东宫跟太子交差。
听说崔文熙没毛病,赵玥不禁被气笑了,他手持公文,斜睨他道:“一点毛病都没有?”
魏御医点头道:“脉象平稳,微臣瞧不出异样来。”又道,“只气血稍稍差了些,但也并无大碍,只需膳食进补便可,无需用药。”
赵玥没有说话,心想既然没病,何故回了娘家,且两次都不愿见他,这不是故意躲他么?
把公文放到桌案上,赵玥朝他挥手,魏御医躬身退下。
大殿内一时寂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玥才道:“卫少忠。”
外头的卫公公进殿来,赵玥朝他招手,他缓步上前,说道:“殿下有何吩咐?”
赵玥附耳嘀咕道:“你找人去崔宅打听打听,看近些日崔氏都干了些什么。”
卫公公愣了愣,道声是。
待他退下后,赵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再无心思看公文,好端端的,她为何避让起来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卫公公办事忒麻利,底下的人很快就把近日进出崔家的外人打探清楚了,并摸到了秦大夫的医馆里。
卫公公亲自走了一趟。
当时秦致出诊去了,是医馆里的学徒接待的他。
待到傍晚时分,秦致才归来,学徒连忙上前同他说道:“师父,有位客人来了许久,说要见你。”
秦致皱眉,“什么客人?”
学徒欲言又止,附耳小声道:“看样子应是贵人。”
秦致心下困惑,他看诊的病人里不乏权贵,倒也没放到心上,便撩袍前往待客室。
卫公公已经等了许久,虽然穿了一身简单的便服,但气势却异于常人。
秦致细细打量他,面白少纹,不似一般男子粗犷,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阴柔,当即便行礼道:“不知这位是?”
卫公公随意忽悠一个名字道:“魏宣。”
秦致困惑问:“魏郎君可是来看病的?”
卫公公回道:“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问病。”
秦致:“???”
卫公公开门见山道:“前阵子秦大夫可曾去过崔家?”
听到这话,秦致心头一跳,顿时有些发慌,故作镇定道:“魏郎君此话何意?”
卫公公察言观色,“你只管作答。”
秦致:“去过。”
他心头到底心虚,不动声色去把房门关闭,卫公公的话在身后响起,“可是去给崔娘子看诊?”
秦致斟酌片刻回答道:“不是给崔娘子看诊,是她身边的侍女芳凌。”又解释说,“往日在庆王府时老夫也时常出入,那芳凌很得崔娘子看重,故而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会来唤老夫诊脉。”
卫公公轻轻“哦”了一声,故意道:“前两日太医院的御医去了一趟国公府,亲自替崔娘子看诊。”
此话一出,秦致有些腿软,硬是憋着没有吭声。
卫公公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敲打道:“你心里头应该清楚,我因何而来。”
秦致干咳一声,装傻道:“老夫听不明白魏郎君说的什么。”
卫公公轻哼一声,从袖出取出内侍监令示人。
秦致一下子被唬住了,连忙跪礼道:“老夫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贵人恕罪。”
卫公公严肃道:“我再问你一句,崔娘子可曾请你替她看诊过?”
秦致冷汗淋漓,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卫公公:“我是受人之托来办差,你若如实回答,回去了我替你美言几句,说不准能免除祸患,你若有意隐瞒,上头震怒,我可是没法替你说情的。”
秦致面色为难,“这……”顿了顿,“医者仁心,到底有损崔娘子声名。”
卫公公挑眉,等着下文。
秦致心中思忖,想起崔氏曾同他说过的话,倘若有人问起来,只需推到她身上便是,当即便道:“老夫确实替崔娘子诊过脉。”
卫公公:“接着说。”
秦致没得办法,只得把崔文熙的事情如实交代一番,听得卫公公诧异不已,似乎被这波操作彻底搞懵逼了。
众人皆知崔氏无生育,求医问药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老天开眼揣了崽,且还是太子的崽,若是一般的女郎,指不定会多欢喜,毕竟往后太子承大统,怀的不是公主就是亲王,结果她倒好,转眼就干净利落处理了。
卫公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既震惊又无法理解。
秦致非常聪明的选择装傻,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到底是谁的种,只道:“这到底是女郎家的私事,若是泄露出去,委实有损声名,故而老夫才会瞒着,还请贵人见谅。”
卫公公“唔”了一声,回道:“你且宽心,不知者无罪,且又是崔氏求你的,怨不得你。”
秦致稍稍安心,试探问道:“方才贵人说宫里的御医曾去国公府诊过脉,可知……”
卫公公:“脉象平稳,并无异常。”
秦致放下心来,“那就好,老夫也安心了。”
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卫公公并未再逗留,主仆离去。
秦致送他们离开医馆,心下不禁庆幸崔氏还算有良心,给他留了条退路,把责任承担下来,要不然他铁定会遭殃,那可是太子的种,结果被他给处理了。
不掉脑袋也得脱层皮。
今日天色已晚,次日卫公公才回去交差。
赵玥从政事堂那边回来,卫公公心情忐忑地把从秦致那里探来的消息细细同他说了。
不出所料,赵玥果然被气着了。
见他面色不虞,卫公公垂首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玥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她是不是蠢?”
卫公公:“……”
赵玥拿他撒气道:“问你话呢?”
卫公公欲言又止道:“老奴也琢磨不透,母凭子贵,多少女郎盼都盼不来的企望,结果转眼就……”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
赵玥指了指他,明明想发火,却又硬生生忍下了,毕竟迁怒他并不能让时光倒流。
“滚!”
卫公公巴不得滚,赶忙屁颠屁颠退了下去。
忽听“啪”的一声,茶盏被砸了个粉碎,他被吓得一哆嗦,跑得更快了。
殿内的赵玥看着地上的碎片还不解气,还想再砸东西,终是忍住了。他气恼地叉腰,白皙的俊脸被气得有些发青。
崔氏,狠人!
当然,这跟她当初同庆王闹和离的作风很像。
他知道她的脾性素来孤高自傲,但果决到这个地步委实让他开了眼界。他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一个女人得有多厌恶他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赵玥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茫然中。
心里头不痛快,中午连膳食都没怎么用。
余嬷嬷见他胃口不好,试探道:“殿下是不是有心事,恹恹的,莫不是病了?”
赵玥抬头看她,脸上的表情好似怨妇一般带着困扰。
余嬷嬷遣退宫人。
赵玥隔了许久才问:“嬷嬷,你认为崔氏如何?”
余嬷嬷客观道:“能入得了殿下的眼,自然有几分本事。”
赵玥沉默了阵儿,也不知是气还是笑,“你说得不错,她确实有几分本事,当初庆王回京,她说和离就和离,可见是个有主意的。”
余嬷嬷:“崔氏孤高自傲,自然有她孤高的底气,家世背景好,涵养学识佳,样貌也出挑,为人处事很有一套,打理中馈更是一把好手,这样的女郎倘若没个主见,反倒奇怪了。”
听她这一说,赵玥烦躁的情绪才稍稍得到平息,理智道:“你说得不错,她似乎什么都不缺。”
余嬷嬷意味深长道:“老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玥:“你只管说。”
余嬷嬷:“当初庆王带外室回京,崔氏不顾一切和离,可见眼里容不得沙子,且不重名利前程。这样的女郎极难驾驭,殿下相中她,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是图稀奇新鲜还是……”
这话仿佛给了赵玥启示,他自言自语道:“不重名利前程?”
余嬷嬷点头,“庆王妃这个名衔不仅能给她自己带来利益,也能给母族助益,可是她仍旧选择了离府,可见心中是不屑的。”
赵玥似有不解,“那她重什么?”
余嬷嬷笑道:“重自身。”又道,“这般孤高自傲的女郎,自然是自身利益比什么都重要,受不得半点委屈。”
赵玥更是不解了,“那我问你,她怀上了我的孩子,难道很委屈?”
余嬷嬷:“……”
一时被问愣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余嬷嬷隔了许久,才惊讶道:“崔氏有孕了?”
赵玥:“对,揣了我的崽,就在前不久,结果眨眼又被她处理掉了,且躲回国公府避着我,你说她此举究竟是何意?”
余嬷嬷:“……”
信息接收得太多,一时无法消化。
赵玥等着她的答案。
余嬷嬷比他更困惑了,“这不应该啊,她求医问药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就……”
赵玥追问:“嬷嬷你说,一个女郎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这般急着处理呢?”
余嬷嬷如实回答:“要么是逢场作戏,要么就是心有所属,只有心思不在孩子身上,才会果决处理。”
赵玥抽了抽嘴角,感觉被扎心了。
逢场作戏,她想必从头到尾都不曾对他上过心。
想到此,赵玥觉着心里头愈发不痛快,想要当面质问她,却又碍于国公府,只得暂且忍耐。
晚上他辗转反侧,琢磨着找什么借口亲自登国公府的门。
这些日崔文熙一直躲在府里足不出户,待到休沐那天,不曾想兄长崔文靖居然把太子邀进府了。
上回镇国公寿辰众人见识过张焉棋,崔家人的棋艺个个精湛,太子对棋艺也颇有专研,似乎对那张焉棋念念不忘,于是崔文靖成人之美,邀他手谈。
得知太子进府的消息,崔文熙彻底怂了,内心焦灼不安。
芳凌比她更惶恐,压低声音道:“方才奴婢听说是大郎邀他进府的,这会儿在家主那边吃茶。”
崔文熙懊恼道:“我那阿兄什么脑子,引狼入室而不自知!”
芳凌发愁道:“倘若太子有心找茬,娘子要如何应对?”
崔文熙来回踱步,毛躁道:“他总不会当着我父兄的面把事情给捅出来。”
芳凌:“他既然走了这趟,没有一个交代,定不会善罢甘休,娘子还是莫要把他逼急了,一旦篓子捅出来,家中只怕得翻了天。”
这话把崔文熙唬住了,直勾勾地盯着她,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芳凌继续道:“娘子一直这样躲着也不是个事儿,还不如趁着家主在同他见个面,就算他要为难,也得顾忌这是国公府不是?”
崔文熙细细思索良久,才咬牙道:“便去瞧瞧,看他又敢如何。”
芳凌伺候她梳妆打扮。
另一边的赵玥正同崔平英父子吃茶闲聊,谈论的话题跟围棋相关,崔平英说起自己跟张焉棋的渊源滔滔不绝。
赵玥认真地听着,一点都没有不耐之色。
稍后崔文熙主仆过来,家奴通报后,赵玥眉毛微挑,目光不动声色瞥向门口。
不一会儿崔文熙进正厅,朝里头的男人们行礼,说道:“前几日得皇后娘娘恩情,妾身经魏御医看诊用药后身子爽利多了,今日听说殿下前来同阿兄论棋,劳殿下带话给娘娘,日后妾身定会亲自进宫致谢。”
赵玥把她打量了一翻,见不出喜怒,“阿娘说平阳得四皇婶规劝,方才有如今的生机,她很是感激,听到四皇婶病了,这才担心请了御医过来。”顿了顿,轻轻拍了一下脑门道,“瞧我这记性,总是忘了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