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熙应道:“好全了,这阵子一直待在家里,都快发霉了,今儿难得出了太阳,出来走走也好。”
待马车抵达梅庄,二人陆续下车。
庄子门口摆放着不少菊花,粉黄紫绿,在阳光的洗礼下开得甚艳。
众人瞧得欢喜,永宁赞道:“这菊花养得好,我府上的花匠养出来的冬菊比这成色差远了。”
崔文熙指着那盆绿丝绒,“我最爱浅绿色,清雅独绝。”
永宁:“我倒是喜欢金色,大气雍容。”
家奴替她们递了牌子,二人由庄子里的婢女领着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成片花海,两人一下子就兴奋了。
当时已经来了不少人,冬日里难得见到这样的场面,众人都高兴不已,就菊花议论着。
些许熟人见到她们,过来打招呼见礼。
今日受邀而来的人除了京中世家贵族外,也有文人骚客。
崔文熙素来抢眼,走到哪里总能引人多瞧两眼,她今日穿得颇素,圆髻上别着两朵洁白的雏菊绒花,化的妆容也清淡,牙色衣袍上绣着精美的云纹,浑身上下并不出挑扎眼,但因着气质淑雅,言行举止端方,站在争相斗艳的菊花丛里活脱脱的一幅仕女图。
这不,上回在畅音阁见过佳人的袁五郎心痒痒了。
他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又偏爱妇人滋味,今日前来猎奇,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到崔氏身上。
动了春心。
袁五郎涎着脸上前跟二人打招呼问好,永宁调侃道:“今日前来参加寒菊宴的皆是有几分本事的人,你袁五郎有何本事混了进来?”
袁五郎嘿嘿笑道:“长公主言重了,晚辈这等纨绔自是没资格进来的,求着兄长沾了光。”顿了顿,看向崔文熙道,“崔娘子好生了得,那日在国公府守擂以一敌十二,着实让我等开了眼界。”
崔文熙皮笑肉不笑道:“袁郎君抬举了。”
袁五郎又跟永宁插科打诨。
崔文熙看他不顺眼,便先去亭子那边,芳凌搀扶她道:“那袁五郎一看就不是正人君子。”
崔文熙淡淡道:“西伯侯家的孽种,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活脱脱的无赖,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主仆刚走到亭子那边,就见畅音阁烹茶手艺极佳的林琼过来朝二人见礼,腼腆道:“今日真是凑巧,竟在这儿遇到崔娘子。”
崔文熙提醒道:“林郎君该去跟长公主见礼。”
林琼笑道:“正要过去。”停顿片刻,“我过来,是想提醒崔娘子莫要独处。”
崔文熙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林琼压低声音道:“袁五郎不是个东西,还请崔娘子仔细提防。”
得他善意提醒,崔文熙倒是有几分诧异,不紧不慢道:“林郎君的好意,我心领了。”
林琼这才过去跟永宁见礼。
崔文熙的视线落到永宁那边,觉得年纪轻的小郎君都不是吃素的。
赵玥如此,这个林琼也是如此,专门跟富婆打交道,能有什么好心思?
再瞧那袁五郎,她知他不是个东西,但胆大到半夜爬墙也是令她开了眼。
第48章 爆雷
另一边的林琼上前跟永宁见礼, 永宁瞧着欢喜,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儿。
林琼忍着反感强颜避开。
袁五郎看不惯他那孤高的态度,鄙夷道:“林小郎君既然放下了身段去畅音阁厮混, 就识相一点,端着给谁看呢, 嗯?”
林琼没有答话。
永宁倒是喜欢他骨子里那点犟劲儿,说道:“端着也有端着的妙处。”
袁五郎怕她恼,油嘴滑舌哄了一番。
一直在亭子下静观的崔文熙心下不禁好奇, 同芳凌道:“那林小郎君还真有点意思,你说他又当又立的,是因何缘故?”
芳凌摇头, “也真是奇了,年纪轻轻的, 且有手有脚, 却偏要在畅音阁那种腌臜地方厮混,又不愿低头, 委实无法理解。”停顿片刻,“方才他提醒娘子提防袁五郎,倒是有心了。”
崔文熙淡淡道:“那混账东西也不过仗着西伯侯为非作歹。”
芳凌:“像他那种不要脸的无赖, 一旦沾染上,不伤筋动骨也得脱层皮,娘子还是小心防范为好。”
主仆正窃窃私语, 袁五郎忽地瞥了她们两眼。
稍后永宁过来,林琼在一旁作陪。
几人在阳光下漫步而行,时不时听到附近的文人骚客吟诗作赋。
周边菊花的芳香四处飘散, 赏心悦目的花海令人心境松快, 崔文熙享受着日光的柔和, 与周遭的美景,舒适道:“今日总算没白来。”
永宁:“下午回去的时候带两盆走。”
崔文熙:“那敢情好。”
这里的菊花可不是白送的,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斗诗、斗茶、斗琴、斗画等。
换句话来说,也是给那些没有身份的文人骚客一个展现自身才华的途径,倘若运气好在这里爆了名声,京中权贵多,说不定就寻着一条上升的通道了呢。
听到竹林那边传来琴声,一行人好奇过去围观,只见一老一少正在弹《高山流水》。
永宁对古琴颇有几分造诣,在婢女的引导下坐下来静观。
崔文熙相中了摆放在树下的白玉珠帘,细长的花瓣呈卷曲状,蓬松硕大,颜色洁白如玉。她心痒难耐,问庄里的婢女如何才能得手。
那婢女答道:“若娘子喜欢,可在下午未时二刻参斗琴棋书画等,若是得胜,便可拿走相中的冬菊。”
崔文熙指着那盆白玉珠帘,同芳凌道:“你给我记下了,我要拿它。”
芳凌笑道:“好。”
一旁的林琼适时插话道:“若崔娘子不嫌弃,林某可斗茶替崔娘子多拿两块牌子领冬菊。”
崔文熙笑盈盈道:“那敢情好,如此一来,我得多相几盆。”
婢女拿了竹编的圆环给他们,说只要相中了可以先做标记,芳凌赶忙把她相中的那盆白玉珠帘给圈上,以示名花有主。
这游戏规则委实有趣,崔文熙坐不住了,同永宁说道:“我要去相冬菊了,阿姐可要去挑选?”
永宁:“你去罢,我听会儿琴。”
于是主仆二人兴致勃勃去挑冬菊。
崔文熙贪得无厌,挑了好几盆,有浓艳热烈的朱砂红霜、也有淡雅风情的清水荷花、还有白中泛红的胭脂点雪等。
中途遇到袁五郎热络打招呼,并主动替她们圈相中的菊花,试图混个脸熟。
崔文熙倒也没有甩脸子,但也没过多言语。
待到正午时分,宴饮开场,崔文熙和永宁坐在同一张桌案前,既然是寒菊宴,呈上来的膳食自然跟菊相关。
菊花糕、菊花茶、菊花羹、鸡仔菊花、菊花鱼……林林总总十二道菜肴,每道菜品都采用菊花烹饪。
在宴饮时人们趁着兴致行酒令,每人一句与菊相关的诗,若是答不上来,则罚酒。
在场的女郎们性情活泼,不仅行酒令,还投壶作乐,若是谁输了,得献丑,要么吟诗作词,要么唱跳助兴,十八般武艺把气氛搞得热络开怀。
永宁高兴,劝崔文熙多饮几杯,她惦记着相中的菊花,说道:“我相中了十一盆寒菊,若是吃醉了,就没法讨到手了。”
永宁啐道:“贪得无厌!”
崔文熙咧嘴笑,“来都来了,自凭本事取。”
永宁:“十一盆呢,你得斗到什么时候?”
这倒是令崔文熙有些苦恼,若是斗十一回那要斗到什么时候才能讨完?
她惦记着这茬,宴饮后便差人去问,试图钻空子。
主办寒菊宴的杨万贤是个风雅之士,知她棋艺精湛,便给了机会让她取,可以对弈两局围棋,第一局则是杨万贤亲自把关,倘若她能得胜,便有取走十一盆寒菊的资格。
第二局则是对战斗棋得胜的擂主,若再得胜,相中的寒菊统统取走。
永宁说她是个狠人,既贪心又够狠。
这不,人们听说有人向杨万贤下了战书,全都好奇不已,因为杨万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京中颇具盛名。
趁着快要上场挑战之际,崔文熙好奇问:“这么多寒菊,阿姐就没有相中的?”
永宁暗搓搓伸出两个指头。
崔文熙:“两盆?”
永宁摇头,“二十五盆。”
崔文熙:“……”
她憋了憋,忍不住啐道:“方才是谁说我贪得无厌?”又道,“二十五盆得斗到什么时候?”
永宁野心勃勃道:“我来玩儿场大的,听音辨曲。”
崔文熙“啧啧”两声,“狠人。”
所谓听音辨曲,便是只要有人弹奏,她就能立刻辨认出是什么曲子,相当于琴曲的百科全书。
两人为了把相中的寒菊抱回家,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并且她们还打赌,若是谁没能如愿,便要请对方吃天香楼。
铜锣声响,崔文熙和杨万贤走进亭子下相互致礼。
围观的众人兴致勃勃,有女郎道:“崔娘子,你可莫要败了,得替咱们女郎挣脸面呐!”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气氛顿时欢快愉悦,人们七嘴八舌论起当初在国公府的守擂,很看好崔文熙得胜。
她相中的十一盆寒菊也被搬到亭子里摆放在一起,杨万贤非常大方道:“倘若崔娘子能胜我,我便再添五盆赠你,不论之后是否守擂成功,那五盆都是你的。”
崔文熙笑道:“杨庄主有心,妾身就不客气了。”
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各自落座猜棋,战场由此拉开了序幕。
与此同时,永宁也亲自坐阵摆下擂台,面前放着一把琴,对面也摆放着一把,若有人前来挑战,便用对面那把琴留下琴音,她听音辨曲回应曲名。
两个女郎用自己的本事取寒菊,方才不会折辱了菊的君子高洁。
这也是寒菊宴受人追捧的特别之处,若想要夺得,各凭本事,没有白送之理,因为在君子眼里它值得为之争取。
崔文熙素来坐得住,与杨万贤对弈耗费了近一个时辰,才以十子之差胜了对方。
而另一边的永宁听音辨曲已经辨下了四十八曲,她觉得她还能再战。
崔文熙趁着等斗棋得胜的擂主出来时,特地过来瞧她,最后永宁以六十二曲收场,率先把相中的寒菊收入囊中。
林琼斗茶也得了四块牌子,各分了两盆。
今日崔文熙运气好捡了大便宜,斗棋得胜的擂主棋艺比杨万贤差得多,她仅仅半个时辰就把对方杀得丢盔弃甲,得偿所愿。
两个女郎玩得尽兴,各自得了心爱的寒菊,直到天色很晚了才打道回府。
在回府的路上崔文熙坐在马车里观赏得来的战利品,高兴坏了,等赵玥来了一定要向他炫耀一番。
这些冬菊的品相可不比宫里头的差。
回到长陵坊后,那十几盆冬菊果然引得家奴们惊叹,特别是那盆紫色的如意金钩,花型硕大饱满,花瓣呈丝状延伸,颜色又生得好,美不胜收。
接连两日的天气都不错,白日里崔文熙会命人把菊花搬到外头见阳光,夜晚则会挪进屋保暖,照料得异常精心。
她委实喜爱那些冬菊,光看着就心情愉悦。
这不,赵玥过来时她非常得意的向他炫耀从寒菊宴上讨来的冬菊。
赵玥颇觉意外,看着墙脚处的十多盆姿态各异的菊花,赞道:“这冬菊好,品相上佳,不比阿娘侍奉的差。”
崔文熙:“永宁更厉害,讨了二十多盆呢。”
赵玥揽过她的腰身,说道:“姑母最贪玩乐,她擅琴,精通音律,又爱凑热闹,自是少不了的。”
二人同往常那样聊了会儿家常,又围绕菊花的话题讨论起如何精养品相才会更佳。
这方面马皇后有经验。
在外头晒了阵太阳,两人才进厢房说起平阳近日的情况。
中午崔文熙高兴,小酌了几杯。
赵玥也饮了少许。
若是往常,他的酒量不至于这般差,许是昨儿审批奏折熬得晚了些,有些受寒,午休小憩便觉头有些胀痛。
崔文熙命人备姜汤供他驱寒,又取平日里缓解头疼脑热用的清凉膏给他揉太阳穴。指腹上的力度刚刚好,沾了药膏凉津津的,赵玥闭目养神,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熟了。
见他没了动静,崔文熙拉被褥盖好,才走到外头问:“昨晚殿下是不是熬夜了?”
卫公公愁眉苦脸道:“临近年关,朝廷政务事多繁杂,这两日殿下忙碌了些,都歇得晚。”又道,“崔娘子且劝劝,断不能仗着年轻这般折腾。”
崔文熙:“他这会儿歇着了,我看他睡得沉,多半是疲了。”
哪晓得这一躺就到了申时,眼见天色不早了,赵玥却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卫公公心下不禁着急。
崔文熙进屋轻轻戳了戳他,赵玥迷迷糊糊睁眼,只觉得昏天暗地,不知睡到几时,她坐到床沿道:“殿下该回了。”
赵玥“唔”了一声,喉结滚动,觉得口干舌燥,崔文熙起身倒温水给他饮。
他喝了一杯水,还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倦得乏力,根本就不想动,便又躺下了。
崔文熙耐着性子提醒道:“天色不早了,殿下该回了。”
赵玥翻身背对着她,呓语道:“头晕,不想动。”
崔文熙戳了戳他的背脊,他像泥鳅似的蠕动两下。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卫公公的声音,“殿下该回了。”
赵玥不耐烦道:“不回了。”
崔文熙:“……”
卫公公:“……”
隔了好一会儿,崔文熙才温声道:“殿下回罢,倘若被宫里得知你彻夜不归,卫公公势必逃不了责罚。”
赵玥拉蚕丝被把头蒙住,“有余嬷嬷在,她会应付。”又道,“我头痛,还想多睡会儿。”
崔文熙皱眉,“那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赵玥:“不用,躺会儿就好。”
他主意已定,崔文熙也不好多说,便出去了。
外头的卫公公见她出来,上前道:“如何?”
崔文熙摇头道:“殿下说他不回宫,兴许是近些日劳累狠了疲倦,要多躺会儿。”
卫公公欲言又止,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既然不回宫,就得做不回宫的打算,当即便去安排。
赵玥好歹是一国储君,若是在这里出了岔子,谁都当不起这个责。
晚上赵玥连饭都没吃,仿佛几天几夜没睡过好觉似的,睡得可沉了。
崔文熙怕他受寒半夜高热,便歇在了耳房,好随时听他的动静。
哪曾想半夜时外院忽然变得嘈杂起来,隐隐听到人声吵闹,睡梦中的赵玥被惊醒,唤道:“元娘?”
崔文熙从耳房撑灯过来,匆匆挽起头发,披着外袍,一脸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