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玥挑了挑眉,体贴地盛了一碗银耳羹递给马皇后,说道:“银耳滋阴润肺,阿娘多用些。”
马皇后发牢骚道:“幸亏你爹有你这个嫡子给他撑腰,要不然他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她无比庆幸自己的肚子争气,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要不然全家都得去喝风,哪还有今日的荣华?
银耳羹甜津津的,挺合胃口,马皇后用得很合意。
赵玥心中藏着事,试探道:“前阵子听说四皇叔家中出了些岔子,今日四皇婶进宫来可是为这事?”
马皇后:“你四皇叔带回一个女郎,且怀有身孕,崔长月不依,要自请下堂,四郎请我出面劝劝。”
赵玥斜睨她,“四皇婶素来孤傲,可愿听阿娘的劝告?”
马皇后:“听说今日回了庆王府,她若不糊涂,就该明白,离了庆王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益处。”
赵玥没有说话,只垂眸看碗里的汤,不知在想什么。
用完饭回到永安宫后,当天晚上赵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片诱人的雪白,以及耳垂上的小痣。
空旷的寝宫里一片漆黑,他觉得心烦意乱,披头散发地坐起身,难以压制住内心的蠢蠢欲动。
她在闹和离。
曾经觉得不敢亵渎的人,一下子仿佛变得唾手可得。
那种蠢蠢欲动犹如猫抓似的,时不时撩拨他的心弦,不由得滋生出许多难以启齿的非分之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玥才下床点亮烛火,随手拿起一支玉簪把头发挽上。
少许青丝垂落下来,被他撩到耳后。
他穿着亵衣,端起烛台走到屏风后,只听细微的摩擦声响起,屏风后的暗阁悄悄打开,赵玥走入进去。
里头的空间不大,呈封闭式。
他把烛台放到桌上,四周的墙壁上挂了八幅仕女图,皆出自他手。
画上的女郎形态各异,有端坐含笑的样子,也有扭头凝视的样子,还有站在树下眺望的样子……
不管她们是何种形态,样貌都是一样的银盘脸,柳叶眉,欲说含羞的杏眼,以及耳垂上都有一颗小痣。
赵玥端起烛台走到画前凝视画中人,脑中不禁想起白日里见到的女郎,她无论处在什么时候,永远都是一副端庄傲骨的样子。
而今,她的傲骨被庆王折断。
指尖,缓缓落到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庞上,勾人的桃花眼里泛着些许撩拨的心思。
那人脾气甚傲,他若想把她弄到手,便只有巧夺。
在暗阁里坐了许久,四周一片寂静空虚,只剩下烛火不安地跳跃,犹如某人起伏不定的心绪。
现下开春,最适宜办一场春日宴了。
若是往常,赵玥是最没兴致参加任何聚宴的,嫌吵闹。
可是这回他却兴致勃勃。
目光缓缓落到墙壁上的画卷上,他细细凝视那双杏眼,克制的欲望将不再隐藏,就像小时候为了保住东宫费尽心思讨武帝喜欢那样。
老师陈平告诉他,若要完美捕猎,首先就得学会伪装成猎物的样子。
这对他来说轻车驾熟。
没过两日长姐平阳公主进宫探望马皇后,早年圣人还是东宫太子时一家子都不受宠,处处被掣肘。
那时候的公主皇子们日子不好过,个个都学会察言观色,如今好不容易起来了,平阳却中年丧夫,委实叫马皇后心疼。
以前平阳喜欢热闹,经常宴请,不论是赏菊,还是击鞠,花样不少。
但自从三十岁那年驸马病逝后,她便极少宴请了。
今日进宫同马皇后唠家常时,马皇后同她说起办春日宴的事,说是赵玥求的。
平阳颇觉诧异,好奇问:“二郎素来不喜吵闹,怎么想着央求阿娘办春日宴了?”
第10章 春宴
马皇后暗搓搓道:“兴许是想明白该物色太子妃了。”
平阳不由得掩嘴笑了起来,她的气质不像马皇后那般温婉,而是艳丽如牡丹的明媚,甚至带着小小的英气。
“二郎再过两年就要及冠了,东宫里没有一个贴心人,是不像话。”
“是啊,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打小就有主见,许多事情我们也插不上手,全凭他的意愿,如今他想通了,便替他安排下去。”
于是母女二人就春日宴一事细细商议。
举办这样的宴请,宫里头不好出面,便由平阳主持操办。
一来相看女郎们要方便许多,二来甄选太子妃是大事,但又不想太高调,以公主府操办最适宜不过。
平阳有办宴请的经验,同马皇后商议好后,亲自走了一趟永安宫。
当时赵玥正在审批奏折,这差事他已经干了两三年。
太子监国,政务皆由他和政事堂那帮宰相处理,他爹可谓高枕无忧,成日里要么吃吃喝喝,要么玩弄乐器,要么谱几首曲子,小子日简直不要太好。
有时候他也会疲惫,但他老子毫不懂得怜惜,理直气壮说他年纪轻轻狠该磨砺,方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庇佑大梁万民安居乐业。
赵玥恨铁不成钢,他从四岁开始操心自家老子的前程,就算是村口的驴,都没他这么劳碌!
余嬷嬷进殿奉茶,见他许久都没有停下来,便道:“殿下且歇一会儿,莫要伤了眼。”
赵玥“唔”了一声,看到奏折上有错别字,强迫症犯了,忍不住用朱笔圈上改正。
这本奏折上的错别字有点多啊,居然有四个!
也在这时,忽听卫公公来报,说平阳公主来了。
赵玥做了个手势,卫公公把平阳领到侧殿。
他硬是把那本奏折上的错别字改完,顺了两遍,确认没有任何纰漏,才放下朱笔,前往侧殿。
姐弟二人相互致礼,各自入座后,平阳说道:“我刚从阿娘那边过来,二郎现下可忙碌?”
赵玥笑道:“正要歇会儿呢。”
婢女进殿奉茶,平阳看着自家弟弟闲话家常。
提到朝堂政事,她忍不住念叨老父亲不作为,“二郎打小就不易,勿要仗着年轻熬坏了身子,许多事情该由政事堂劳心,就由着他们去,若是事事亲力亲为,哪吃得消?”
赵玥正色道:“阿姐说得是,祖父给爹留下了一帮中流砥柱,个个都是靠得住的,我也并非事事亲为,无需担心。”
平阳点头,“那就好,原本像你这个年纪就该意气风发,肆无忌惮,哪曾想活得跟苦行僧似的,日日为政务劳碌,没有一点儿朝气。”
赵玥咧嘴笑。
平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回正茬儿,“方才阿娘同我说你想办一场春日宴,是吗?”
赵玥“嗯”了一声,“正如阿姐所言,我这日子一眼望到头,没有一点儿朝气,故想趁着好春光舒缓舒缓。”
平阳也没点穿他,只道:“阿娘让我回去拟一份宴请的名单上来,二郎想请哪些人,也可同我说说,莫要遗漏了。”
赵玥狡黠回道:“阿姐看着拟就是。”
平阳暗搓搓猜测:“二郎是不是心中有人了?”
赵玥失笑,“我日日在宫里忙碌,不曾出过宫,也不曾参加过什么宴请,哪有心思顾儿女情长?”
说到这茬,平阳便道:“你呀,打小就有主意,阿娘心里急,也不敢叨唠,怕你嫌烦,眼下也老大不小了,该把这事提上日程了。”
赵玥敷衍道:“宁缺毋滥,随缘罢。”
接下来姐弟二人又唠了许久,平阳才打道回府。
三日后,当春日宴请帖送到庆王府时,崔文熙并不在府里。上次她吩咐芳凌得空时安排仆人去把长陵坊的宅院打理出来,今日特地过去瞧瞧。
那处三进院子在长陵坊的街尾,颇清净,是当初国公府从一商贾手中买下的,专门送与崔文熙作陪嫁,一直空置着,不曾住人。
待庆王府的马车抵达大门时,仆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芳凌打起车帘,搀扶崔文熙下马车,仆人们恭敬行礼。
宅子门口的两尊石狮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朱漆大门也重新漆过,青砖高墙与绿瓦相衬,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岁月留下来的祥和安宁。
一行人走进庭院,门口有一排碧绿翠竹,角落里一丛芭蕉恣意生长,绿油油的很是抢眼。
崔文熙喜爱那些生命力旺盛的绿植,看到它们,再沮丧的心情都会得到治愈。
进入正院,两侧的什锦花窗游廊将整个庭院环抱,石阶下由鹅卵石铺就而成的小道,边上的奇石上摆放着打理精细的观赏兰。
一株上了年纪的梨树在庭院的东侧扎根生长,根茎粗壮,枝丫繁盛,结的果子特别清甜,以前但凡梨子成熟时都会采摘进府食用。
芳凌似乎对它颇有言辞,说道:“院里本不该种梨。”
崔文熙笑了起来,调侃道:“穷讲究,若世人把分离的罪名都扣到它的头上,岂不得冤死?”
芳凌默了默,“总归觉得不太吉利。”
崔文熙:“你还说呢,小心今年不结梨给你吃。”
芳凌不得不佩服她的好心态,自中宫劝和之后,夫妻俩一直在打冷战,她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一样不落下。
主仆上了石阶,在什锦花窗游廊上漫步而行。
游廊采用的是传统的红配绿,方形柱上的绿经岁月侵蚀,已经开始褪色。
樑上画着精美的花纹,由红蓝二色搭配,新挂的红灯笼给开始褪色的游廊上增添了一丝生趣。
芳凌觉得游廊旧了些,说道:“游廊该上新漆了。”
崔文熙:“且先记下,看完了一并安排下去。”
这处宅院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倒座房和后罩房各十间,还有一排群房等,共计三十六间,足够崔文熙差奴使仆居住了。
她把前院后院,每个角落细细查看一番。
有的门窗太旧,有的绿植不好看需要造型修剪,有的器具需要重新打磨上色,还有两处窗棂不符合她的审美,要求改成另一种图案等等。
哪些不满意需要整改的统统记下来交代给家奴,让他们空闲时处理好。
在京中她还有三处房产,之前不缺钱都空置着,现在也可以租赁收点租子了。
要知道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一处宅子若租给商贾,一年也能收不少租子补贴她的开销。
现在她就在为脱离庆王府后做打算,毕竟没有娘家也没有夫家做依靠,往后全凭自己操持过日子,需得精打细算才能活得自在。
把院子里需要整改的细节交代清楚后,接近正午时分一行人才回庆王府。
崔文熙没什么胃口,吩咐小厨房备碗馎饦打发。
芳凌伺候她换了一身家常服。
管事婆子过来呈上平阳府送来的请帖,待主仆从更衣室出来后,芳凌上前接过送到崔文熙手中。
管事婆子说道:“这春日宴请帖是今早平阳府送来的,还请娘子过目。”
崔文熙坐到太师椅上,随手翻开请帖,颇有几分诧异,“真是奇了,平阳公主已经许久不曾办过宴请了,那边可有说些什么?”
第11章 不离
管事婆子答道:“不曾,只说公主想热闹热闹。”
崔文熙轻轻“噢”了一声,做了个手势,婆子退了出去。
芳凌也道:“往日娘子同平阳公主私交甚好,这两年她极少露面,都生分许多。”
崔文熙把请帖放到桌上,说道:“她原本是个性子爽朗的人,若不是许驸马早早地病故,让她伤心了这两年,又岂会闭门不出呢?”
说到这里,她似觉得讽刺,自言自语道:“世事难料,伉俪情深的不长久,两看相厌的却天荒地老。”
芳凌知她意指所许,不敢接话。
稍后婢女送来馎饦,厨娘知她胃口不好,特地备了两碟开胃的酸笋丝和风萝卜。
白瓷碗里的面片儿爽滑细腻,由鲫鱼汤打底,少许枸杞和葱花点缀在奶白的汤色中,喷香浓郁。
她爱食菠菜,碗底盛了不少。
净手坐到桌前,崔文熙先拿勺子尝了一口鱼汤,鲜甜甘香,随后取筷子尝了一块小小的风萝卜,上头放了茱萸,辣口的,胃口一下子就打开了。
馎饦的清淡,与萝卜干的咸辣搭配很合她意,细嚼慢咽用了个精光。
她其实还能再塞点下去的,但摸了摸自己的纤细腰身,还是作罢。
春日里犯困,下午崔文熙去午休了阵儿。
晚些时候账房先生张老儿过来了一趟,把兴安坊别院的开销账目呈上来供主母查看。
芳凌接下了。
张老儿似有话要说,欲言又止道:“待娘子歇好了,劳烦芳凌姑娘让她瞧瞧别院的账目,老朽一时犯难,不知该从公账走,还是从郎君的私账走。”
芳凌应声好,“张老儿先回罢,大中午的日头毒,莫要中了暑热。”
张老儿依言回了。
崔文熙午休醒来后觉着口渴,芳凌送上温茶,她喝了一碗才作罢。
芳凌拿手帕替她擦拭唇角,说道:“刚才账房的张老儿来过,说别院那边的账目不知道该从何处走。”
崔文熙淡淡道:“这事我不管,丢给听雪堂那边就是。”
芳凌憋了憋,暗搓搓道:“奴婢斗胆瞧了一眼,开销着实厉害,这才进京多少日,就花费不少。”
崔文熙不以为意,“那是人家心甘情愿养的,与我何干?”
芳凌沉默不语。
崔文熙也有点小心思,同她说道:“你把账本拿去给薛嬷嬷,给她找点事做。”
芳凌笑了笑,幸灾乐祸应声是。
不出所料,傍晚赵承延刚下值回来,薛嬷嬷就坐不住同他说道:“今日账房送来别院的开销账目,郎君得空时可瞧一瞧。”
赵承延摘下官帽,不解道:“这些琐碎拿给我作甚,瑶光园那边做主处理就好。”
薛嬷嬷忍了忍,颇有几分不满,“郎君还是瞧一眼好。”
见她这般坚持,赵承延连襕袍都没换,便坐到太师椅上,伸手道:“给我。”
薛嬷嬷呈上账目。
赵承延接过随意翻了翻,上面工整地记录着别院的所有日常开销,比想象中耗费得多。
薛嬷嬷见他面不改色,皱眉道:“这样的账目,只怕瑶光园那边是不愿意入公账的。”
赵承延没有吭声。
薛嬷嬷严苛道:“那雁兰怀有身孕,吃穿用度理应短缺不了她,毕竟是为了以后的子嗣。可是这般挥霍也着实不像话,一个既非妾室,连外室都不如的女郎,且以后还会被发卖打发,如此敛财,简直不成体统。”
她服侍了赵承延许多年,资历老,也忠诚,连崔文熙都会给她少许薄面,故而在他跟前说话很有分量。
往日薛嬷嬷都是和颜悦色,从未这般严厉过,可见别院那边的作为入不了她的眼,有些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