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十二点。
权哥终于把车开进了一座杂草繁茂的小山坡脚下。
远处的路灯很难再照亮这里,四周一片荒芜,唯有蛐蛐的低鸣合着夜风擦过枝芽的声响,在幽深的草丛里迂回不断。
当权哥熄灭了发动机,最后一缕灯光,也随之暗了下去。
“我去喊人过来卸货,”权哥说着,从车窗翻身下了货车,“你在这里不要乱走。”
看着权哥没跑两步,他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中,我胸膛里的那颗心,顷刻间便提到了喉管的位置!
鬼才会相信权哥的话啊!
我磕着牙,伸手把权哥挂在后视镜下方的黑驴蹄子摘了下来,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车身之外,仍旧寂静得可怕。
这种寂静,并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指的那种毫无生机感的死气沉沉。
我就是在这种一望无垠的寂静中,等着权哥,等了一个五分钟又一个五分钟,仍然都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身影。
我拿出手机,想给姚丹打个电话,结果手机没有信号,幸好玥邪的白袍能让我感到很踏实,不然,我早就会拒绝权哥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嚓嚓嚓……
嚓嚓……
嚓……
蓦然间,我听到细碎的声响,似乎从周遭的草丛中传过来。
空气里有特殊的震荡,让我感觉到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朝我靠近,并且绝对不是权哥。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黑驴蹄子,警惕地透过车窗向外观望。
我抿着唇瓣,隐隐约约从灌木丛中看到幽幽的光亮,不是灯火,也不是电子设备的光亮,更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睛……
紧接着,旁边又亮起了一簇,两簇,三簇……
接二连三,密密麻麻亮起了无数这种光亮,就仿佛在这片空阔的草丛里,潜伏了无数可怕的生物,将我团团包围在了中央!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呼唤,毫无征兆地冲进了我的双耳——
“涂姬…你来了……”
“涂姬…你终于来了……”
“涂姬…我们已经等你好久了啊……”
第35章 你身上有主人的味道
这些声音,既像在我耳边很近的距离响起的,又像是从我自己的脑海中响起的,宛若魔咒一般,萦萦绕绕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一簇簇好似眼睛的光亮,也在草丛的背后若隐若现。
说不害怕,是假的。
我甚至想直接开走权哥的货车,哪怕是横冲直撞,也要逃离这片鬼地方!
可惜,权哥他故意带走了车钥匙。
偏偏雪上加霜的是,车子下方的土地,毫无预兆地开始猛烈震动起来,一团一团的尘埃飘荡在空气中。
借助天角那一轮皎月洒下的光,我看到四周的黄土翻搅,土地上的碎石像是跃出水浪的鱼,迸溅在货车的铁皮上“砰砰”作响。
看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
“害怕吗?桀桀桀……”
权哥的声音,突然在主驾驶的窗外响起,终止了耳边那铺天盖地的呼救声!
我急忙寻声扭头,看到权哥正趴在没有了玻璃的窗框上,盯着我痴痴地笑。
“权哥,”我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明知道权哥和这里的一切一样不正常,却还明知故问道,“发生了什么?卸货的人到底来了没?”
“来了啊!桀桀桀……”
我在车上,只能看到权哥在窗外露个脑袋,不停地傻笑。
他这么笑着,就见几只黑色的蛊虫,居然从他的牙床子里爬出来,在牙缝与嘴皮之间来回地爬梭!
还有更多从外面飞来的蛊虫,“嗡嗡”地钻进了他的耳眼儿里。
可是面对这些,权哥没有丝毫的动容,他只是对着我笑,连浮肿的眼皮都在一鼓一鼓地蠕动着。
“看来这次我带来的人,它很喜欢啊!桀桀桀……”
“权哥,你冷静一下…”看到几乎要原形毕露的权哥,我吓得用后背,紧紧地抵住身后的车门,“你有话好好说,它是谁啊?”
权哥的嘴巴越咧越大,暴露出越来越多的蛊虫。
他也随之表现得愈发狰狞,贪婪地盯住我,仿佛我是一盘极品的美味,两只手“呲呲”地抓挠着车门,像要朝我爬过来那般。
“当然是蜾蛊虫的蛊母啦!桀桀桀……”
蜾蛊虫?
我记得小时候在农村,经常能见到一种在树枝上筑巢、且身型似蜂的昆虫,叫作“蜾蠃”。
蜾蠃是寄生蜂,母蜾蠃会把虫卵排在螟蛉的体内,同时,让螟蛉作为幼虫的食物。
若是这样想来的话,那这种行为,岂不是和陈麻子他妈很相像吗?!
所以权哥口中的蜾蛊虫,想必也是以蜾蠃为材,制成的蛊术了!
我正这么想着,只听“嘭”的一声,权哥一把拉开了车门,带起一阵恶臭滔天的冷风迎面扑来!
“滚开啊!!!”
我失声尖叫!
看着伸出手要朝我蹿来的权哥,我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脸上!
可权哥哪里怕疼?
他的脑袋被我踹得向后仰过了一百八十度,但一眨眼,他又“咯吱咯吱”地低过头来,再次向我伸出魔爪!
我顺势握紧了手中的黑驴蹄子,在权哥向我扑来之际,我直接将黑驴蹄子死死地贴在了权哥的脸上!
“噢!!!”
权哥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股黑乎乎的焦烟“嘶嘶啪啪”地冒出来,权哥的脸在黑驴蹄子的驱邪作用下,迅速地腐烂下去!
我趁机又猛踹了权哥几脚,把他彻底踹出了车外,用最快的速度跨过权哥,逃出了驾驶室!
一出来,我才终于看到,后面的货箱早已敞开了门。
无数像赵春喜和陈麻子他妈一样不正常的“人”,在疯狂地将那些腐烂的家畜尸体,从货箱里拖拽出来,码放在仍然不断震动翻搅的黄土上。
放眼望去,他们用这些尸体,摆出了一种图案,分明就是车门上用黄漆喷涂的那个上古符号!
我没时间多看,转身朝向远方有光亮的地方飞奔跑去。
只不过,我的两条腿以及胯部、腰部,都因为小时候那场车祸,而打满了钢钉与钢板,所以跑起步来,并不能很利索。
然而,我还没跑出几步远,脚下滚动的黄土就突然向下塌陷,形成了一个巨坑!
紧接着,在我亲眼所见下,一只庞大无比、足足有四头大象摞起来那么高大的蜾蛊虫,从凹陷的土坑中破土而出。
我知道,这指定就是权哥口中的“蜾蛊虫的蛊母”了。
它前身似蜂,圆滚滚的大脑袋上长着两根触角,一对柳叶状的翅膀耸立在毛茸茸的背后,还有六条象腿那么粗的虫腿,正从黄土中往外提拔。
“桀桀桀……”
蛊母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噪声。
我这么面对着它,自己便显得十分渺小,我要是与它对抗,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裹紧了玥邪的白袍,我正思索着要怎么抵抗它时,就听蛊母用几乎难以入耳的声线,开口对我问道:“为什么,桀桀桀…为什么你的身上,和我那万蛊朝拜的主人,有一模一样的味道啊?
所以你,到底是谁啊?桀桀桀……”
第36章 南海金蚨王?
我压根儿都没有想过,这蛊母居然还会开口讲人话?
我一时与它僵峙在了原地,考虑了半晌过后,才战战兢兢地仰起脑袋,颤着喉管回问它道:“谁…你的主人是谁?”
“桀桀桀…”蛊母发出一串难以入耳的笑声,庞大的身躯跟着一抖,“我的主人,既是万蛊之王,也是南海金蚨王…桀桀桀……”
南海金蚨王?
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蛊母所言的“南海金蚨王”。
又怎么可能在我的身上,会有和它相同的气息?
难道说……
就在我这么苦思冥想的时候,蛊母开始迈动它强健的六条虫腿,向我迟缓地靠近过来。
它每走一步,脚下都能趟起老高的黄土,呛得我鼻涕眼泪都“唰唰”地往下流淌。
“咳咳咳!”
沙尘吸进我的鼻腔里,我更是一阵猛咳。
此时此刻,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尘间凡人,独自面对着如此的庞然大物,我怎么可能不会感到害怕?
而身后的方向,刚刚那些摆放牲口尸体的蜾蛊虫寄生体,这会儿也有序地排成几列,沉浸在晦暗的夜色中,一动也不动地垂着双臂站立在那边,乍然地远远望过去,着实令人毛骨悚然啊!
“你不要过来!”
我无助地向着蛊母,高高举起手中的黑驴蹄子,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举动显得十分幼稚与滑稽。
好在蛊母见状,它停住了身躯,并对我一改刚才质疑的口气,再次对我说道:“桀桀桀…你身上有属于主人的东西…所以…你也是我的主人啊,桀桀桀……”
当我听到蛊母在一念之间,居然会认我做主人时,我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我颤颤巍巍的手,在自己大腿里侧最嫩的肉上狠狠掐了一把,我才确定这并非做梦。
玥邪的袍子,还在散发着专属于他的淡淡茶香,像是给予了我莫大的勇气。
“既然你认我做主,那我命令你,以你蜾蛊虫的蛊母身份,停止对人类的寄生,不要再迫·害无辜的凡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缓了下来,“最重要的是,我命令你现在就把解蛊的办法给我。”
“桀桀桀…主人的话,我当然会听…”蛊母发出刺耳的笑声,简直就像锯子在锯枯树的声音,“只是这解蛊的方法,是我的虫心啊,不知道主人有没有能力取出我的心了…桀桀桀……”
蛊母恐怖的笑声落下,她圆滚滚的脑壳上,那两只深色的触角突然从根部变长,像极了两条袭人的蛇,向着我所在的方位疯狂袭来!
“啊!”
我尖叫一声,脚下的乱步频频向后退去!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臂,用玥邪那精绣着银丝的宽袖,去抵抗蛊母触角的袭击!
也是在这电光火石间,我蓦然便感觉到四周的空气温度骤降!
森森的寒气宛若一阵凶烈的龙卷风,连我的长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气,给吹得飘舞了起来。
“她没有能力,我有。”
与此同时,一道声若沉海的男人声线,在我身前很近的距离凭空响起!
我惊愕得顿时放下手臂,就见白色宽袖的背后,赫然出现了一抹顶天立地的背影!
墨绝尘?!
可哪里还等我再喊出他的名字,那些刚刚潜伏在深丛里的光簇,便倏地从草丛中向着蛊母飞跃而起!
我这才终于看清,原来那些幽幽的光簇,竟都是一双双凶神恶煞的狼眼!
无数只强健凶猛的黑色巨狼,弓起宽厚的狼背,扑向庞大无比的蛊母!
“桀桀桀!”
蛊母发出挣扎的吼叫,它奋力地扇动着的双翅,努力将已经扑到它背上的黑狼逐一地甩下去!
但是黑狼的匹数太多了,它们前赴后继地飞扑向蛊母,使得场面几乎在眨眼间,便陷入了一片混沌。
而眼前的男人紧紧地握着双拳,伫立在与我半步之遥的前方,他没有回过头来对我解释一句,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墨绝尘?”
我试着叫他的名字。
我本以为,墨绝尘根本不会搭理我。
结果在我意料之外,墨绝尘听到我的呼唤,一身黑衫裹身的他缓缓地旋过了身来,英俊逼人的脸上那双被黑绸蒙住的眼眸,也居高临下地朝我“望”了过来。
第37章 我送你回去
“你…”我舔舔唇瓣,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墨绝尘冷得好似一座冰山,寒若冰霜的小麦色脸颊上,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唯有打斗的气息吹散过来的气浪,吹得他脑后扎起来的小辫子微微摆动。
“取它的虫心。”
墨绝尘沉声回答我道。
听到他这个回复,我心头一惊,这墨绝尘不会是来和我抢虫心的吧?!
“你要虫心做什么?”
我担忧地追问墨绝尘,生怕我空手而归,救不回玥邪。
“和你的狐王殿下一样,”墨绝尘依然蒙着眼,右脸颊上的“X”型刀疤闪出一丝凶光,“救人。”
墨绝尘的答案,令我瞬间便放下了心来。
我本是要再继续追问墨绝尘,就算取得了蛊母的虫心,那需要怎么做才能挽救那些被蜾蛊虫寄生的人?
不料,他仿佛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在我开口之前告诉了我答案。
“蛊母以卵寄生,卵以食脏器为生,子母相合,则以解蛊。”
我听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正要再和他讨论如何取虫心时,我就突然察觉到从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道特别凶横的煞气!
“小心!”
可待我欲要转身的一刹那,墨绝尘虽然用黑缎蒙着双眼,但他却早已预感到了那般,伸出冰凉的手攥住了我的手腕,把我一把扯进了他的怀里!
我就此躲过一劫。
在他硬朗的怀里我转过身,才发现面前偷袭我的人,居然正是开车把我从北方带过来的权哥!
这会儿的权哥,一张脸已经被我刚才用黑驴蹄子给烫得腐烂了,鼻梁露出花花的白骨,被烫焦的糊肉就稀稀拉拉地靠着血管垂挂着,甚至其中一颗眼球也都流出了眼眶。
“桀桀桀…帮帮我…为什么不帮帮我……”
权哥的身躯一挺一挺地抽动着,被体内蜾蛊虫操纵的他,活生生像个电影里的丧尸!
而即便他已经这样的状态了,嘴里却仍不断地重复着要我“帮”他。
我的目光顺着他的身体看下去,看到他破烂的裤子退到了两只脚腕的位置,他的手,还握着那个要我帮他的“东西”!
我厌恶地咬住唇瓣,背脊靠在墨绝尘硬朗的胸膛上。
墨绝尘本来身高就要有一米九以上,而我又身材瘦小,现在他这么牢牢地把我扯在怀里锢着我,我莫名就感觉我的后腰上,似乎有什么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东西”,硌住了我……
我怦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触了电般地要挣脱墨绝尘的臂弯!
可偏偏在此时,墨绝尘从我身后抬起了他长衫下穿着黑布长裤的腿,一脚踹在了权哥腹下握着的位置!
紧跟着,一束寒冰从墨绝尘的掌心中变幻而出,如蛇舞一般地爬上了踉跄在地的权哥身上,将权哥封冻成了一个散发着团团寒气的冰人!
但随着权哥的倒下,刚才那些搬运尸体的寄生人,竟也都纷纷朝着我和墨绝尘行尸走肉地靠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