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从筵席下来,在后殿见了他,看着他苍白的脸担忧问道:“谢爱卿如何?”
谢云舟作揖道:“臣不碍事。”
天子道:“既是如此,那朕有话要说。”
谢云舟躬身倾听,天子道:“匈奴毫无征兆退兵,不知在耍什么把戏,爱卿以为是何意?”
谢云舟道:“匈奴人狡诈,多半是诱敌之策,还要谨慎。”
“朕也是此意。”天子问道,“爱卿觉得这次派谁出去应战?”
谢云舟道:“我谢家都是好儿郎,臣举荐臣的大哥,谢云权,他同我征战多年,实战经验也很丰富,领兵没问题。”
天子道:“好,那便听爱卿的,朕立刻下旨让你兄回来,半月后出征。”
谢云舟道:“是。”
说完正事,天子有道:“这是江爱卿上的奏折,你怎么看?”
谢云舟不看奏折便知江昭讲的是何事,“但凭皇上发落。”
天子道:“那朕便罚你闭门思过。”
天子到底还是更倾向谢云舟,说是闭门思过,实则是让他好好养伤,有了旨意,也无人敢再说什么。
谢云舟跪地道:“臣领旨。”
谢云舟只是罚了闭门思过,江昭有些不乐意,江黎劝慰道:“兄长你俩同朝为官,这样便也可以了,再者天子到底是给了江家面子,罚了他。”
江昭也懂其中要害,天子还要仰仗谢家打江山,肯定不能真罚。他道:“阿黎所言极是。”
江黎问道:“嫂嫂近日可好?”
“再有两月便生,近几日一直喊累。”江昭道。
江黎命金珠拿来她买的那些首饰,“兄长,这是我送给侄儿的。”
江昭噙笑道:“阿黎有心了。”
兄妹俩闲话家常片刻后,江昭起身离开,江黎亲自送他出府,江昭想起一事,“听说你要做药材生意?”
“是,”江黎淡声道,“同玉卿一起。”
“店铺可找好了?”
“还没。”
“你出行不便,我去给你找。”
江昭道:“等我消息。”
江黎点头应下:“好,有劳兄长了。”
之前找了几处都不合心意,没想到江昭才刚要说找,便立马寻到了合适的地方,江黎同何玉卿看了看,也很满意。
江黎问江昭:“兄长是如何找到?”
这事说来也是凑巧,正好江昭去找,路上碰到了昔日的友人,那友人说他知道一处,邀他一起去看,后,江昭一眼相中。
江昭还看了地契和房契,完全没有问题,租金也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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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谢府,有一青衫男子进了谢府后门,书房里,传来低低的谈话声。
“云舟办妥了。”那人道。
“有劳了。”谢云舟淡声道。
“都是自己人何须客气。”那人顿了下,又道,“只是你那处位置极好,那个租金是不是太过少了些?”
“无妨。”谢云舟叮嘱,“这事万望要保密。”
“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多余的一句都不会讲。”那人道,“明日我便会离开燕京城。”
谢云舟给谢七使了个眼色,谢七给了男子一袋银两,又亲自送他出府,折返后,谢七道:“主子为何不告知二小姐那处是主子的?”
“我若告知了,她还会用吗?”谢云舟问道。
谢七摇头:“怕是不会。”
谢云舟道:“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要告知与她。”
谢七还是觉得谢云舟可怜,“主子为江二小姐做了这么多,可江二小姐未必领情,主子不气吗?”
谢云舟眼前浮现出她浅笑嫣然的模样,轻声道:“不气。”
他不气,有人气。
谢老夫人折腾没够,知晓天子罚了谢云舟闭门思过,又要闹腾,被谢云舟呵斥住。
“还没够吗?”
谢老夫人也不哭了,从地上站起,问道:“舟儿,你说,你真忘不了江黎那个毒妇吗?”
这话谢云舟说过很多遍,他再次道:“不要叫她毒妇,还有,我就是忘不了她。”
谢老夫人瞪眼,怒其不争,“你忘不了她,你可知她现在正忙着同人相看。”
“咚。”谢云舟手里的茶盏掉到了地上,茶水洒了他一身,他慢慢抬起头,问道:“你说什么?”
谢老夫人道:“江黎,正在同人相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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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死吧
谢云舟耳畔嗡的一声响, 胸口处像是被什么狠狠捶了下,心脏一剜一剜的疼,起初痛意轻些, 渐渐的变重,呼吸也跟着不畅, 他佝偻着身子弯了下去。
可惜,还是不管用, 疼痛加重, 他有些不能呼吸, 试图张开嘴缓解, 但还是不行, 脸上的血色褪尽,只有眸底是腥红的, 冷不丁看过去仿若鬼魅。
被茶水浸湿的地方传来滚烫的触感, 灼得那处肌肤发疼。
但谢云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口喘息几下后,他缓缓抬起头,眸底的红血丝越发多了, 声音变哑,“你说什么?谁相看?”
这事谢老夫人也是听人说的, 江昭得了天子的赏识, 江家鸡犬升天, 原本看不起江家的那些人纷纷示好,其中有几家还托媒人去求亲, 说想娶江家二小姐, 相看之事便安排在年后的初八, 也就是后日。
据说相看的是世家公子, 个个准备了丰厚的聘礼,只要江黎点头,便可寻个黄道吉日成亲。
还有就是,江家的大门都快被媒人踩烂了,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哪天都有人上门去求亲。
其中不乏青年才俊杰出之辈,有几个甚有名望的,荀家便是其中之一。
总之那人讲的天花乱坠,谢老夫人听得怒气顿生,当年若不是谢府出手相救,江昭能安然出来,能活到现在。
她江黎在谢府白吃白住三年,一件有用的事未做,凭什么和离后她可以那么快嫁。
依她看,老天爷就是瞎眼的,看不到她家舟儿的好,偏偏对那个没教养的女子另眼相待。
什么玩意。
谢老夫人不能细想,越想越气,她沉声道:“我们谢家哪点比江家差,凭什么让他们压一头,我不管,明日你便开始相看,有合心意的,看了八字后便商量成亲的事,无论如何都要赶在江黎之前。”
“我要让江家人看看,我们谢府娶的媳妇,比江黎好一千倍一万倍。”
“舟儿,不是娘亲要说你,你对人家掏心掏肺,人家可曾领情。”
“你非她不行,可人家早已把你忘了。”
“这才和离多久,便想着相看的事,这不是打谢家的脸么。”
“当日我说罚她,你还不允,看吧,都骑到你头上来了。”
“你呀,该醒醒了,江黎不值得。”
谢老夫人义愤填膺说了很久,几乎把所有难听的话都说了遍,最后她发现,谢云舟并未理会她,他垂眸睨着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脸色真真又不好了,唇角好像溢出了血。
他背着光,且低着头,看得不是很清楚,谢老夫人身子朝前探了探,想看得更仔细些。
忽地,她像是受了惊吓般,大呼道:“舟儿你流血了,流血了。”
谢云舟回过神,抬手胡乱朝唇角一抹,定睛看了眼手背,上面确实粘着血迹,他又抹了次,依然还有,且比方才还多。
谢老夫人惊恐看着,说话也吱吱唔唔起来,“鼻鼻子里也也有,眼眼睛里也有,耳耳朵里也有。”
所谓七窍流血说的便是眼下的情景,谢云舟怒急攻心,毒素蔓延,引起强烈的不适,血纷涌而出。
谢老夫人没想到会看见眼下这幕,吓得魂飞魄散,哭都找不到声音了。
这日的谢府简直可以用人仰马翻来形容。
谢老夫人被吓晕过去,谢云舟不省人事,众位正在休沐的太医提着药箱来了谢府。
情况太严重,所有人都严阵以待,一个个脸上全然没有过新年的半分喜悦,倒像是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常太医是医者里面最年长的,医术也是最好的,他亲自把脉施针,总算在一个时辰后成功止血。
虽谢云舟人还没醒过来,但好在已经不流血了,气息看着也稳了很多。
常太医在其他医官施针之际,把谢七叫了出去,沉声道:“不是叮嘱过吗,谢将军的伤情严重,不易有情绪波动,你们为何不照做。”
全都拜谢老夫人所赐,谢七无话可说,抱拳作揖道:“求您救救我家将军。”
常太医怒甩衣袖,“救人?救回来再被气死?”
谢七依然哑口无言。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常太医冷声道,“若是再犯,等着替你家将军收尸吧。”
这话后来传进了王素菊耳中,彼时她正边嗑瓜子边品茶,正祥堂闹得沸沸扬扬,人进人出,她本想去看看的是,谁知刚走到门口便被拦了下来,说不许进。
后来她抬出身份也没能进去,气呼呼折返,没成想竟然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再气便会要了他的命,感情他现在上伤势这么严重了。
王素菊吐掉嘴里的瓜子皮,一双眸子凝视着外面,唇角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其实也不能怪她,谁叫二弟对她并没有多好呢。
她还记挂着上次被谢云舟罚的事。
哪个男人好都不如自家男人好,她现在最期盼的便是自家男人成了这谢府真正的主人。
瓜子也不吃了,她拍拍手去了谢老夫人的住处,把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告知了她。
谢老夫人眼前一黑,又要晕,被王素菊叫醒,“母亲。”
须臾,谢老夫人哇的一声哭出来,捶胸顿足道:“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是我害舟儿至此的,我该死。”
“呜呜,我真是不能活了。”
王素菊等她哭累了再度开口,“母亲也别太伤心了,真要是二弟有个什么,您也还有指望的人,云权肯定会孝敬您的。”
“您说是不是?”
谢老夫人红着眼睛说了声:“放屁。”
随后又说:“你是不是巴不得你二弟出事?”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王素菊掩面哭啼,“我怎么会如此想呢,母亲这话真是太伤我心了。”
实则心里想的是,对,我就是巴不得他快点死去,好让云权当家做主,那么她便是这谢府的主母了。
谢老夫人火气降了将。
王素菊又在其他的地方填了把火,“照我说啊,这事说来说去还是江黎的错,二弟不是听到她说要相看才会如此的吗,那个女人,和离了都来祸害二弟,简直坏透了。”
本来谢老夫人对江黎便有诸多不满,听到王素菊的话后,更不满了,咬牙启齿道:“我舟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王素菊附和道:“对,不放过她。”
王素菊眉梢一挑,眼珠子一转,瞬间想出一个坏主意,“听闻她要开药材铺,这药材铺绝对不能让她开成。”
谢夫人道:“你有何主意?”
王素菊对着谢老夫人耳语一番,随后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在密谋坏事的时候,谢云舟醒来了一次,张嘴想说什么,但实在没气力又睡了过去,昏昏沉沉的,他能听到大家的说话声,可就是睁不开眼。
脑海中回荡的是谢老夫人说的关于江黎相看的事,不免悲从中来,原来,只要不是他,谁在她身边都可以。
他总还以为他们还有重新在一起的机会,可在她那里,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她早已经不是那个站在原地等他的人。
更不是那个会为了让他高兴做些什么的人。
她的心里从和离那日起便没了他,都是他一厢情愿,以为只要他改了,她便会喜欢。
或许不是从和离那日开始的,是更早的时候,他罚她,对她冷言冷语,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时,她心里便已经没了他。
而他还傻傻的以为,她离不开他。
江昭说的对,他是真蠢啊。
谢云舟不流血了,反而流出了眼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是没到伤心处,若是真到了,眼泪根本止不住。
睡梦里,他一直在呼唤江黎的名字,可惜,那道纤细的身影从未停下看他一眼,甚至连施舍都不愿意给。
她断的干干净净,走得决绝。
阿黎,求你看看我。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风声,还有嗤笑声,似乎在说,谢云舟你也配。
谢云舟这个梦很长,又回到了那年,江黎亲手给他缝制了衣袍,让他穿上看看喜不喜欢。
彼时他正因为战事心烦,看都未看,一把挥掉了托盘,衣袍掉到了地上,染了土,他满眼嫌弃,厉声道:“我在忙,出去。”
江黎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衫,牵强笑笑,“好,我出去。”
他没看到她眼角溢出的泪,也没看到她轻颤的肩膀,更加没注意到她手指上针孔,那是做衣衫时被针扎到所致。
总之她在他眼里像是个透明的存在。
直到出征,他都未曾再看她一眼,也未曾同她说过一句话,留给她的是无情的背影。
梦到这里,他心脏狠狠抽了下,是他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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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别苑
这几日到江府的人确实多了很多,何玉卿问江黎,“欸,你到底怎么想的?见还是不见?”
“不见。”江黎好不容易从谢府那个牢笼里出来,可没打算这么快再进另一个牢笼。
若问她意见,她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嫁的。
“阿昭哥会同意?”何玉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他应该不会允许你不嫁吧?”
倒不是说江昭想法不对,只是眼下形势便是如此,容不得女子不嫁,尤其是没了父亲母亲庇佑的女子,没有哪家的兄长允许她一直在家里的。
之前有个世家小姐便是如此,和离后不想再嫁,被嫂嫂逼着嫁了人。
何玉卿是担忧江黎也会如此。
但后来才知道她想错了。
江黎点头道:“同意。”
“真的啊?”江黎的回答出乎了何玉卿的预料,“阿昭哥真同意?”
“嗯,真同意。”江黎眉眼含笑道,“兄长说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想见便见,不想见可以不见,成亲也是,不想成亲便不成亲,他养我。”
江昭原话是,只要阿黎开心,兄长愿意养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