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黎棋艺高超。”荀衍面不改色夸人道,“是我技不如人。”
“衍哥哥最爱哄人开心了。”江黎面含笑意道。
“那不知阿黎是否开心?”荀衍手指白子慢慢放下,挑眉道,“若是阿黎不开心,只能说我做的还不够好。”
“开心,很开心。”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店铺的修葺,药材的采购,一切一切进行的都很好,江黎当然开心了。
她轻扬唇角,唤了声:“金珠。”
金珠捧着衣袍走过来,“小姐。”
江黎示意金珠走到荀衍身侧,淡笑道:“衍哥哥,看看喜欢吗?”
这是她连日缝制的,药材的事多亏他帮忙,还有其他的事也是,她应该好好谢谢他的,做件衣袍聊表心意。
荀衍打量着她,眼底淌着光,剑眉轻挑,“给我的?”
江黎道:“嗯,衍哥哥看喜欢吗。”
她先站起,然后荀衍也跟着站起。江黎知晓荀衍喜欢白色衣袍,是以她也做的白色的,上面有金色丝线纹绣的祥云图,日光拂上越发耀眼。
荀衍甚是喜欢,手指细细抚上,一副爱不释手的神情。
金珠见状说道:“荀公子这可是我们小姐熬夜做的。”
荀衍眼睑慢抬,睨着她道:“阿黎,辛苦你了。”
江黎摇头,道:“不辛苦。”
同样的赠衣衫,有人脸含喜悦,有人怒目可憎,前者说的是荀衍,后者说的是谢云舟。
当年母亲便同她讲过,她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嫁进高门大院,她太纯善,又不懂计较,会受欺负,还是普通人家更适合她。
那是她第一次忤逆母亲,说即便真嫁进高门大院,她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她用半生时间来喜欢一个人,用三年时间做牛做马,没换来那人的一丝真心,到最后被伤的千疮百孔。
到底,还是她错了。
江黎笑意渐渐褪去,眼底生出一抹异样,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缩起,在迎上荀衍含笑的眸光时,又松开。
她道:“衍哥哥喜欢就好。”
只要江黎送的他都会喜欢,荀衍没像之前那样不言,而是真挚说道:“阿黎送的我都喜欢。”
“那要是难看的呢?”江黎俏皮问道。
“也喜欢。”荀衍道,“无论是难看的,丑的,还是其他的,只要是阿黎给的,我都喜欢。”
“衍哥哥这样能说会道,将来不知哪个小娘子会被你哄了去。”江黎顺嘴打趣道。
荀衍微顿,目光灼灼,那句“你”刚要吐出,银珠来报,“小姐,何小姐来了。”
江黎道:“快请。”
金珠银珠一起走了出去,江黎想起荀衍刚动了下唇,似乎要说什么,问道:“衍哥哥,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讲?”
荀衍锁着她眸问道:“阿黎,你愿不愿同我一起……”
“一起什么?”江黎眼睫轻颤,水漾的眸子里波光潋滟,像是淌着一汪清泉。
“一起游玩。”何玉卿从外面走进来,含笑说道。
“游玩?去哪里游玩?”江黎转身问道。
何玉卿道:“听闻百里之地有条河,冬日也不会结冰,不如一起坐船游玩。”
江黎自那日掉进河里险些溺水后,一提到河便从心里打颤,她抿抿唇,“要不你们去吧。”
“不要,一起去。”何玉卿问道,“你不会现在还怕水吧。”
江黎睨着她,眨眨眼,没反驳她的话,也算是间接承认了。
何玉卿轻叹,“都怨那个该死的谢云舟。”
荀衍不知事情详情,问道:“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江黎不想提,何玉卿说道:“那年阿黎同阿阮姐一起外出游玩,阿阮姐支走了下人,河边只剩阿黎和她,后,她把阿黎推进了河里,最气人的是,阿黎最危险,谢云舟应先救她,可谢云舟偏偏先救的阿阮姐,阿黎差点被淹死。”
“之后,阿黎病了好久,再之后,便再也不能去有水的地方游玩了。”
“大夫也束手无策,只说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何玉卿握住江黎的手,江黎对她笑笑,“好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骗人。”何玉卿道,“若真无事,你怎么还惧怕水,听水色变。”
江黎:“……”
荀衍负在身后的手隐隐攥紧,他从来不知,谢云舟做过这样的选择,不管江黎生死,弃她与不顾。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他提到等春日一起去游玩时,她眼神闪烁,没有应下,原来这便是真相。
谢云舟,你真该死。
……
马车内的谢云舟猛然咳嗽了两声,脸色较之方才又苍白了些,谢七看着紧闭的大门,劝慰道:“主子,快晌午了,走吧。”
谢云舟放下公文,示意他撩起车帘,斜倚着软榻抬眸看过来,左眼只剩最后一丝光亮,他只能借助右眼。
大门折射出耀眼的光泽,晃得人眼花缭乱,谢云舟眼睛微眯,叹息一声,道:“谢七,你说我同她是不是真的无缘?”
她喜欢他时,他不知。
他喜欢上她时,她又已经不喜欢他了。
他们两个好像一直在错过,就像那不可相交的节气,永远无法碰触上。、
谢七道:“主子还喜欢二小姐吗?”
谢云舟定定道:“从未忘记。”
“那便不算无缘。”谢七道,“总有一天,主子会得偿所愿。”
虽明知谢七是在宽慰他,但谢云舟听后心情却是极好,似乎连身体的疼痛都减轻了很多,他道:“对,我一定会如愿。”
哪怕付出再大的艰辛,他都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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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六月的天,像是孩童的脸说变就变,其实冬日的天也是如此,晌午那会儿还艳阳高照,下午,天气阴沉下来。
风裹挟着雪纷涌而至,燕京城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顿时安静了不少,大家都躲家里避雪了。
游玩的事,一时没了下文,何玉卿也识趣的没在追问什么。
可她不问,江黎还是忆起了,那日的河水很冷,她在里面苦苦挣扎,岸边有脚步声传来。
她费力睁开眼,看到了来人,是谢云舟。
她用力仰起脖子,喊了一声:“阿舟哥,救我。”
不知是风太大,还是其他,谢云舟并没有看向她,他的眸光始终落在另一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江藴落水的地方。
她没明白江藴为何会掉进水里的,至于她,好像是被谁推了一把。
窒息感越来越重,她好像快要死了,求救声小了很多,“救我……”
眼角余光里,她看到谢云舟跳了下来,她以为他是来救她的,因为阿姐说过,谢云舟喜欢她。
喜欢她的人,总归会先救她吧。
失望来得很快,谢云舟不是来救她的,是救阿姐的。
也好,救一个算一个,阿姐也不能出事。
只是,只是当江黎再度看过去时,江藴已经被他救到了岸上,而他一点也没有要救自己的意思,正在拍打江藴的脸,试图唤醒她。
再然后,江黎浸没到了深处,醒来后,已经回了家,江藴告诉她,让她别误会,谢云舟救她,只是因为她离岸边更近些,谢云舟在意的还是她。
她信了江藴的话。
何玉卿推了她一下,江黎回过神,问:“什么?”
何玉卿努努嘴,“该你出牌了。”
江黎低头去看,想起,他们正在打马吊,她随便拿出一张打了出去,何玉卿欢呼出声,“我赢了。”
打马吊从来不是江黎的强项,她一直没机会练习,今日也是无事可做才答应何玉卿一起玩的。
玩了几把输了几把,幸亏只是玩玩,不输钱,不然,她今日会输得很惨。
荀衍边玩边打量着江黎,见她神色有些许不好,也跟着担心起来,淡声道:“冬日坐船出游怎么也不安全,不如等雪停了,一起去放纸鸢。”
江黎喜欢纸鸢,她眉梢扬起,“好啊。”
何玉卿附和:“好好,去放纸鸢。”
三人没去街上买,而是自己做的,江黎从来不知荀衍还有这样的手艺,只当他是贵公子,吟诗作画自是没话说,其他,大抵是不太行。
岂料,其他也行,就拿这做纸鸢来说,挺繁琐的,一般男子可不喜欢动手去做,偏偏荀衍动手做了,还做得极好。
是江黎见过的最好看的纸鸢。
何玉卿也忍不住夸起来,“阿衍厉害。”
荀衍淡笑道:“你们喜欢便好。”
他说这话时,眼睑慢抬看了眼江黎,明显是在对她讲,何玉卿身子侧倾,抬肘碰了下江黎的胳膊,偏头眨眨眼,似在暗示她,听到了吗?
江黎推了她一下,眼神示意她安静,何玉卿这张嘴啊,最是让人招架不住,安静些才好。
何玉卿耸耸肩,笑得一脸别有深意,她想好了,这个“忙”她是帮定了,只是不知事成后荀衍会如何谢她。
见她笑得促狭,江黎也跟着摇头笑了笑。
-
玩乐这种事,最不喜的便是遇到厌烦的人,可偏偏的,还是遇到了,且避无可避。
偌大的郊外,不知怎地,竟又碰上了,江黎看到谢云舟的瞬间,脸上的笑意慢慢退下来。
扬起的唇角抿起,她神色很不好,顿了下,纸鸢都不想要了,对身侧的金珠说了声:“走。”
转身便走。
金珠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拉着绳子一边追了上去,“小姐,怎么了?”
话音方落,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阿黎。”
是谢云舟。
金珠顺着声音回看,只见谢云舟穿着黑色氅衣,里面穿的黑色锦袍,不知是被风吹得太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脸看着很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
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冷不丁看过去没什么,但仔细一看,眼神有些不对。
金珠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感觉不对。
“金珠,快走。”江黎停都未停,沉声唤道。
“好。”金珠急忙跟上。
“阿黎,等等我。”在谢云舟眼中,其实江黎的身影很模糊,他左眼已经完全不能视物,右眼近距离还好,远近距离看不清。
此时江黎站在他六步远的地方,身上穿着白色裘衣,似乎同地上的雪融为了一体,他看得不是很真切。
但怕她看出异样,他又不能大步追过来,只能借助谢七的嘴,在他的指引下,慢慢的慢慢的走过来。
步子迈得太慢,同前方的江黎又拉远了些,谢云舟很急,脚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谢七惊呼出声:“主子。”
江黎也听到了后方的声音,但她依旧未停,她抬眸在四下找寻着荀衍和何玉卿的身影。
怪她,跑太远,同他们离散了。
“小姐,你慢点,慢点。”金珠见江黎几次都险些摔倒,心跟着提起,可她的手正在扯着纸鸢绳子也没办法扶她,只得在一旁不断提醒,“小心,小心。”
江黎到底还是慢了些,被后方的谢云舟追上,谢七挡在了金珠面前,让她无法靠近。
江黎知道谢七不会对金珠做什么,转身继续走,谢云舟伸手拦住,“阿黎。”
江黎怒斥道:“别碰我。”
谢云舟顿在那,“好,我不碰你。”
他指尖蜷缩,慢慢收回胳膊,手负在了身后,旁边有株树,他斜着倚上,不如此,他怕是撑不了多久。
江黎没注意这些,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没细思量,她眼下最想做的便是谢云舟从她眼前消失,他若不走,那她走。
她不想同他呆在一处,甚至不想看他一眼。
谢云舟同她心境完全不同,好不容易把荀衍和何玉卿牵绊住,眼下他只想看看她,再看看她。
他的眼睛已经越发不行了,除了失明外,最难捱的还有那无尽的疼痛,同身体疼痛不一样,眼睛痛起来,真的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行。
他这几日夜夜被疼痛折磨的不能安睡,只能靠着念想挺过去,而她便是他的求之不得,便是他的念想。
若不是她,他怕是已经死了。
“阿黎。”谢云舟缓缓伸出手,指尖刚探出又收回,阿黎太聪明了,这样会被她看出来,而他不想让她看出来,他只想,她记住他最好的样子。
“谢云舟你今日又要做什么?”江黎沉声问道。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对他人来说,看看很简单,但与他这个中毒之人来说,看看很难,因为他的眼睛马上会失明,或许连两个月都等不到。
继时他要真想“看”,便再也看不到了,虽常太医一直言明,找到解药他便可痊愈,但,西域的毒又岂是那么好解的。
他这毒,怕是无解了。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无法再见她。
江黎质问道:“谢云舟是不是上次禁足没够,你还想再来一次。”
天子禁谢云舟的足,这事江昭知晓,后,江昭告知了江黎。只是江黎不知的是,天子早下了圣旨,赦免了谢云舟的禁足。
谢云舟不怒反笑,“原来,阿黎一直在打探我的消息。”
江黎被这话气得脸都暗了,“你少做梦了,谁在打探你的消息。”
“不是吗。”谢云舟站直,慢慢踏出一步,再一步,脸上一直漾着笑,“阿黎要是没打探,为何知晓我被禁足的事。”
江黎:“……”
谢云舟心里有很多话想对江黎讲,他道:“阿黎,我想你了。”
江黎睨着他,像是再看疯子般看他,讥笑道:“谢云舟你吃醉了吧,别忘了,我们已经和离了。”
“那若是没和离呢。”谢云舟执拗问道,“若是没和离,这些话我是不是便可以同你讲了?”
没和离?
那是痴人说梦。
“要看和离书吗?”江黎冷冷说道,“要的话,我拿给你看,上面可还有你的亲笔签字。”
“……”谢云舟所有的幻想在想到那张和离书瞬间瓦解,是啊,是他亲手签的。
每一笔都是他亲手写的,他淡漠看着她转身离开,甚至连挽留都没有。
哦,他挽留了,不过不是真心的挽留,是那种廉价的施舍,他问她,真要和离吗?
不后悔吗?
谢云舟想到这里,倏然闭上眼,他恨,恨那日的自己,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那日,撕碎和离书,把人留下。
告诉她,他错了。
谢云舟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身子撞上后方的树,有树叶从上端落下来,缓缓的,从他眼前落下,那双浸了毒的眼睛连眨都没眨,就那么征愣看着。
莫名的,江黎看出了什么,她凝视着他,“你——”
谢云舟不想让她看出什么,头转向一侧,哽咽道:“阿黎,我不想和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