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两人上马车离开。
谢七见他们走了,问道:“主子,咱们走吗?”
他们在这里等许久了,主子明明忙的抽不开身,依然亲自来安排江黎来曲城后的大小事宜。
自从下船后,主子这两日几乎没歇息,在地牢里见了知府,也提审了他,还亲自拜访了周府。
知晓周家次子有意参军也允了,要知道,之前若是有名门望族子弟想参军的,可不是这般容易的,一定要比试比试方可。
说来说去,周家也算是沾了江黎的光。
想到江黎,谢七又想起了那日她同主子说话的情景,不许主子出现,以免打扰她同荀衍用膳。
主子当时的神情,谢七现在还记得,脸色苍白,眼眸通红,眼尾也是红的,负在身后的手轻颤着,一字一句都在求她。
可是,即便如此江黎也没松口,还是严词拒绝了。
主子当夜身子突然不适,他怕惊扰了江黎,便提前找人来接应下了船。
他们倒好,连问都未曾问一下,当真是狠心至极。
谢云舟眸光一直落在江黎身上,用眼神描绘着她俏丽的声音,好似少看一眼会怎么样似的。
确实会怎么样。
他这两日白天还好,一切如常,夜里便总会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竟对她的样貌有些模糊了。
他只能挥笔不停的画,一张一张,画纸上都是她,笑的,蹙眉的,翩翩起舞的,弹琴的,应有尽有。
谢七劝他歇息,可他哪睡得着,忙完要紧的事后,便会画到天亮,这两日都是如此。
正事让他心稳,她让他心乱。
此时他的心又乱了,不断祈祷,求她停住转身看看他。须臾,行走的俏丽身影还真停住了,伞缓缓移开,她朝后转过身,似乎是跟后方的表妹说话。
刚转一半,前方的表嫂唤了她一声,她又转了回去。
雨伞挡着,人挡着,加之她一直背对着他,谢云舟终归是没等来她看他的那一眼。
失落在心里翻腾,隐约裹挟着痛意,他胸口上的伤好好坏坏,好的时候疼痛可以忽略不计,坏的时候,像是又用刀子剜了一次。
随行的军医说道:“他怕是产生了幻象。”
谢云舟不知那是不是幻象,但他莫名的不喜欢那幻象消失,因为他发现,幻象里,他不知能看到刀子一点一点没入他的胸口,他还能看到她站在他面前,一脸担忧的同他讲着话。
还会握住他的手,叫他不要剜心取血。
他告知她,那是为了救她,她泪眼婆娑摇头说,那也不要。
幻象里的她太温柔太善良了,满眼满心都是他,让他舍不得出来,恨不得一辈子呆在里面,这样他便可以同她长相厮守了。
谢七不知他这个想法,若是知晓的话,怕是会惊掉下巴。
他见谢云舟没应,又问了一次:“主子,人都进去了,走吗?”
周府的大门已经关上了,那道俏丽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谢云舟便是再不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可他就是不想离去,淡声道:“再等等。”
谢七问道:“等什么?”
谢云舟没回,连他自己都不知晓到底在等什么,或许在等那不可能到来的邂逅吧。
最终还真是没把人等来,天黑前,谢云舟坐马车离开了那处,直奔知府府衙而去,今夜又是一个无眠夜,他要连夜提审知府,赵项,追问银库失窃的相关事宜。
审讯并不顺利,赵项不知是真被吓傻了还是装傻,一直在那傻乐,询问他什么都不说。
再问,便又哭又闹。
谢七问道:“要不要用刑?”
谢云舟端详着装疯卖傻的男人,摇摇头,“不必。”
随后,他提审了赵项身边的幕僚,对赵项手软可不见得对幕僚也会手软,都是文弱的书生,用了一个刑罚后便开始招供。
口径还很一致。
可越是这样才更让人怀疑,哪个做口供一字不差的,这又不是背书。
谢云舟眸子眯起,背书?对他们这般样子便像是在背书,顿时他明了了什么,之后的审讯刑罚更甚。
那几个人还真像是商量好的,无论你怎么用刑,话术都是一样的。
谢云舟越发疑惑。
审案子便是这样,有疑惑才好,这样解惑时便能挖掘出真相,总好过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赵项和他的幕僚们再次被关了起来。
谢云舟从地牢出来,去了银库,这已是他第五次去银库了,之前四次都未曾发现异常,他就不信这次也没有。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真让他发现了异常,墙角那里有脚印,应该是男子的。
那么,银库完好无损却丢失官银的事便不复存在,官银也不是凭空消失的,一切都同那几枚脚印有关。
采了样后,谢云舟回了知府府邸,自从赵项出事后,他府里的人悉数被扣押起来,此时府里空荡荡的,仿若一座鬼屋。
谢云舟胆子大,最不怕这种阴森的鬼屋,命令谢七收拾了间客房后,便去睡了。
说是睡不如说是想案子,他在脑海中把案件一步步还愿,抽丝剥茧,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想着想着,天边泛起光泽,下了一日一夜的雨终于停住。
谢云舟忆起,江黎喜欢吃曲城的小笼包,唤了声:“谢七。”
谢七推门进来,“主子。”
谢云舟启唇刚要说什么,又改了主意,淡声道:“无事了。”
他要亲自去买,这样方能显出他的诚意,只是没想到,买包子的人这么多,他足足排了一个时辰才买到。
当然,他也可以用身份去买到,但他并不想这般做。
买完笼包又买了些其他的吃食,谢云舟坐上马车朝周府而去,一路上心情都是喜悦的。
阿黎,应该会喜欢吧。
江黎确实喜欢,只是喜欢的是另一人买的。
谢云舟赶到谢府时,他们正围坐在桌前用膳,江黎面前摆着几个笼包,热气腾腾。
他看到荀衍拿起一个放在了她碗盏里,柔声道:“尝尝看。”
江黎拿起,轻咬了一口,说道:“好吃。”
荀衍又拿起一个,“这是香菇馅的,你不是最喜欢吃香菇的吗,一会儿也尝尝。”
江黎含笑应下,“好。”
谢云舟征愣站在门口,原来,她喜欢的是香菇馅的,他看了眼手里的笼包,他买了很多,偏偏没买香菇馅的。
心情在一刹那变的不好起来,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其他。
周海在后面跟着,见他没动,轻唤了声:“谢将军。”
谢云舟回过神。
周海伸手做个请的手势,“谢将军若是不嫌弃不放同我们一起用膳。”
谢云舟轻点头:“好。”
他坐在了江黎的对面,眼角余光里能看到她同荀衍有说有笑交谈,他们声音很轻,他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看她脸上的笑容,知晓她很开心。
也对,只要荀衍在,她从来都是开心的。
谢云舟的心被狠狠拧了把,有些透不过气,看着眼前的膳食一点吃的欲/望也没有。
不知何时,心好像被撕碎了一个口子,须臾后,口子变大,又痛又难捱。
这是他用过的最不开心的一次膳食,因为江黎连看他都未曾看他一眼,他们仿若不认识的陌生人,隔着一张桌子各自坐着自己的事。
江黎除了同荀衍谈天外,还会同表弟妹交谈两句,谢云舟则一直在同周海说话。
周海难得见谢云舟这样大的官,加之又是亲戚身份,故而热情很多。
周老夫人晨起没在正厅用膳的习惯,她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吃的,饭后一行人去向她请安。
周海看出谢云舟不想走,便叫他一起去了。
周海能原谅谢云舟,但周老夫人可不愿意,想起江黎受的那些苦,周老夫人便气得不行。
让晚辈们自行呆着,把谢云舟叫进了里间。
她淡声道:“有些话我老婆子早就想说了,今日正好见到将军不吐不快。”
谢云舟作揖道:“外祖母客气了,有什么要说的您尽管说。”
“将军是不是欺我周家无人了。”周老夫人道,“不然,为何那般对我的阿黎?”
让江黎吃苦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错,谢云舟百口莫辩,低头道歉,“是云舟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周老夫人怒斥道。
江黎那些过往原本周老夫人是不知情的,只是那日凑巧有燕京城的人来周家做客说起了此事,她才知晓江黎过的如此不尽人意。
又听闻他们已经和离,周老夫人的怒火便没有断过,这段日子来,因为这事身子时好时坏,眼下见到谢云舟可不得训斥一番。
“我不管你为何来周府,既然你同阿黎已经和离了,那便没有再见的必要了。”周老夫人下逐客令,“烦请将军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周家人面前。”
“老太婆心眼下,下次若是再见的话,会忍不住做些什么的。”
谢云舟见周老夫人动怒,撩袍跪在地上。
之后两人的谈话声轻了许多,半晌后,周老夫人的贴身嬷嬷从里间走出,说道:“老夫人乏了,你们先回吧。”
江黎刚要走又被嬷嬷叫住,“江黎小姐请留步,老夫人想见见你。”
江黎看了金珠银珠一眼,要去外面等着,随后对荀衍轻点一下头,转身进了里间。
进去时正好和谢云舟擦肩而过,她看到了他眼底的腥红,还有眼睑下方浓重的黑影,大抵明了,他这几日过的很辛苦。
但他辛苦与否她早已不介意了,她面无表情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
谢云舟怕极了这种对面不相识的感觉,情不自禁攥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他垂眸打量着她,目光熠熠道:“阿黎,你这几日可安好?”
明知她没了他反而好的不行,他依然还是问出了口,心里期翼着能听到不同的答案。
哪怕有一丝的不舍,他也甘之若饴。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只浅浅说了两个字:“松手。”
谢云舟被她的眼神伤到,心猛地一缩,松开了手,他启唇想解释,“我不是——”
江黎甚至都未曾听完他的话,提袍迈过门槛走进了里间,她把他当真了一阵风。
或许不是风,风拂过,她脸上表情会变,或喜或厌,但都比眼下无波无澜好。
她把他当成了透明物件,在她眼里完全落不下丝毫印记。
谢云舟指尖陷进了掌心里,掐出了绽红的痕迹,痕迹重的地方险些有血渍溢出来。
他的狠,不单是对敌人,还有对自己的。
人多狠,心便有多痛,别人不知,谢七是知晓的,数次碰钉子,这也就是主子,若是换成其他人早坚持不住了。
谢云舟从主院出来,一眼瞧见了站在树下的修长身影,今日的荀衍穿着一身白色锦袍,玉簪束发,手执折扇,一副翩翩贵公子模样。
他听到脚步声徐徐转身,唇角勾出一抹不善的笑。
谢云舟走了过去,眉宇间已经看不到丝毫心伤的神情,他的心伤只会让想看到的人看,其他无关的人,没资格看。
荀衍便是那个没资格的。
谢云舟神色暗沉道:“何事?”
荀衍道:“你为何来此?”
“你为何来,我便是为何来,”谢云舟拂了下衣袖,幽深的眸子里敛了些许冷意,“周府不是只有你能来的,我也可以。”
“阿黎不想见你。”荀衍定定道。
这确实是江黎内心的想法,她就是不想见谢云舟,谢云舟也明了,但经荀衍口中吐出,他很不爽,心情极其不好。
“我同阿黎的事与你无关,”谢云舟脸缀在暗影里,眸色也显得沉了几分,“你不要多管闲事。”
“阿黎的事便是我的事。”在荀衍眼里,江黎无小事,但凡关于她的事,他都会管,“谢云舟,我今日大可告知你,我喜欢阿黎。”
以前的喜欢是在暗处,今日是第一次荀衍挑明了讲,也算是正式的宣战。
“我对阿黎势在必得。”荀衍直勾勾睨着他说道。
“阿黎不是物件,不是你喜欢,便可以的。”谢云舟一早便看出荀衍喜欢江黎,只是听他亲口说出,他心情更糟糕了。
有头狼虎视眈眈的肖想着他的人,他的心情肯定会糟糕。
“是吗?”荀衍徐徐走上前,脚落下时踩上了一片叶子,叶子隐约传来断裂的声音,“那不妨试试,看阿黎选我还是选你?”
“怎么?敢吗?”
荀衍一脸得意的注视着谢云舟,眉尾轻扬,好像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我为何要同你打赌?”
“怎么?你不敢?也对,阿黎那般厌烦你,你确实没有丝毫胜算。”
“荀衍你不要太过分。”
“我便是过分了,你又能奈我何。”
荀衍每句话都在激谢云舟的怒火,谢云舟横眉冷对道:“你真以我不会对你动手?”
“你动手,我便怕吗?”荀衍眼底一点害怕的样子也没有,脸上始终扬着抹浅笑,“谢云舟,不服气的话咱们就打一架。”
荀衍这几日对谢云舟越发看不顺眼,也早就想找他打一架了。
不过他们没打成,江黎走了出来,“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的剑拔弩张顿时消失不见,荀衍还是贵公子模样,谢云舟还是那副清冷的神情。
“阿黎,我们什么也没做。”这话是荀衍说的。
“对,什么都没有。”这话是谢云舟讲的。
江黎走近,狐疑打量着他们,只顾着看人,没太注意脚下,被不知何时冒出了的树枝绊了下。
江黎惊慌失措的闭上眸,预想中的疼痛并又没到来,她倚在了一副温暖的怀抱里,那抹暖意跟着衣衫流淌过来,隐隐灼了她一下。
她睁开眸,映入眼帘的是谢云舟那张清隽的脸,他眼底闪烁担忧的神情,“怎么样?可有摔到?”
虽明知她没触地,他还是那般问了,看的出,是从心里担忧她。
可江黎并未领情,她从他怀里站起,又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眸底无波无浪的神情被打翻了些许,淡声道:“无事。”
她退到他触碰不着的地方,距离荀衍很近,大概一臂远,这种下意识的举动,让谢云舟好不容易变畅快的心情顿时不好起来。
他眉梢蹙起,“真没事?”
他方才扶了她,让她免摔倒在地闹出笑话,此时她对他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严厉,语气柔和了些,“是,没事。”
谢云舟见她说没事,心安了不少,无意中看到她发髻上的发簪歪了些,作势上前给她归正。
她见他靠近,下意识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