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木一瞬后,秦如眉的心口,彻底冰凉。
有人对她动了手脚。
方才就在她走向付玉宵时,不知从哪里掠来一道锐风,正正刺中她膝盖后窝的软骨,那一瞬间剧痛,她根本站不稳,只能向前摔去。
当她的呼吸完全被付玉宵身上馥郁的香充斥,感受到他沉沉的呼吸,还有胸膛中蓬勃有力的心跳时,她怔然之下,心中剩下两个字。
完了。
她搞砸了这个婚礼。
堂中没人敢说话,就连司仪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以一种狼狈姿态跌进淮世侯怀里的新娘子,举在空中的手抖了又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救场。
安静之中,付玉宵垂眼,看向怀中近在咫尺的女人。
到此刻,他才彻底看清她今日打扮的模样。
不得不说,美极了。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惊艳。
脸颊小巧精致,蛾眉浅扫,颊浮薄粉,唇若丹朱,明眸似天湖中一汪潋滟春水,顾盼间盈盈动人,清然间妩媚自生,丝毫不亚于京城皇城里的顶级美人。
还有……
他忽然眯了眯眸,身体竟莫名有火腾起。
她身上很香,是一种非常勾人的香,和普通的香料不一样。
那种香粉遇上茶水,顷刻间挥洒在他鼻端。
加之她柔软馥郁的身子紧紧贴着他,饶是他定力极强,也不由紧绷下腹,一瞬间竟有一种冲动,想立刻将她囚禁在屋子里,任他施为。
不过也只是一瞬。
他压下绮念,语调微扬,是个询问的语气。
“嗯,弟妹?”
他的手臂此刻还被她无意识地握着,没有松开。
――她这般亲密地依着他。
在这新婚堂上。
众目睽睽之下。
看见出了意外,付容愿早已白了脸,回过神,立刻冲过来拉她,“阿眉,怎么摔了,是不是脚疼?”
秦如眉推开付玉宵,踉跄一下,转身投入付容愿怀中,却不敢抱住他,只拉着他的手,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颤抖道:“容愿,对不起……”
付容愿显然也明白,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把勾在凤冠上乱了的红盖头拉下来。
他神色有些苍白,却扬起笑容,“没事……”
他想找话语安慰她。就像从前她从梦中惊醒,他温声安抚她一样。
从前每一次哄她,他都有莫大的耐心,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相信以他的能力足够保护好她,她的心魔也终会去除。
可是,这一次,他忽然发现说不出安慰她的话了。
因为他骗不了自己了。
他不是傻子,秦如眉这段时间的失态,大哥回来后处处透着不对劲的事情……种种透出的诡异,他怎可能感觉不出?如果说最开始他还能安慰自己,是大哥太严厉,阿眉才怕他。
一件事是巧合,那两件呢?
若两件不止,还有第三件呢?
阿眉第一次见大哥时,一反常态,惊惶不已。
家宴那日,阿眉又无缘无故消失了一个下午,出现的时候竟穿上严实的衣裳――在那不久前,他们曾出了门,只有阿眉和大哥在家。
再后来,阿眉被贼人掳走,大哥震怒。
还有前两日他带阿眉去看祖母,阿眉被带去治伤,回来的时候身边却站着大哥。那时她哭得眼睛红肿,嗓音嘶哑,还换了一身衣裳,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嗅到她身上染了她平日从不喜欢的浓重熏香,像是要掩盖什么气味。
阿眉噩梦中很怕一个人,他知道,曾经他还以为是从前和她生活在一起经常虐待她的家人。
而如今,阿眉很怕大哥,这种害怕,和她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时的那种害怕一模一样。
就算这些他统统都可以不在意。
可今日是何等重要的日子,阿眉却……还有,方才她扑进大哥怀里抬头看他时,他们周身浮动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他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叫他如何才能不在意?
付容愿心中竟一瞬苍凉荒芜到寸草不生,唇角却扬起弧度,在放下秦如眉的盖头之前,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阿眉,你方才不是故意的,对吗?”
第20章
头顶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厅堂中的人都被惊吓,女眷瑟缩依靠进男人怀中,胆子小的孩子哇哇大哭,立刻被母亲捂住嘴巴,“不许乱叫……”
庭梧在风中摇摆,沙沙作响。
秦如眉望着付容愿,神色一怔。
容愿从不怀疑她。
现在他却这样问她。
她慌乱摇头,“容愿,我不是故意的……我从不说谎,你信我。”
付容愿看她片刻,展颜而笑,“好,我信你。”
他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然后抬手,把她的盖头放下来。
宾客依旧沉默,除却被雷声吓到的人还瑟缩着,大部分人都紧张地望着新郎倌和新娘子。
高堂上的付老太太却始终平静,没有震惊,没有愕然,只是眸光沧桑了许多。
一片狼藉中,付老太太慢慢看向付玉宵,慈声道:“玉宵,衣裳脏了,回去换身衣裳吧,祖母在就可以了。”
流程只剩宾客入宴,新郎敬酒。
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付玉宵扫了眼衣摆的茶叶,起身拱手一礼,“孙儿告退。”
他的视线在秦如眉身上定格一瞬,再不停留,身影如一阵风,错过堂中众人,消失不见。
祁王最沉得住气,在众人六神无主时看向司仪,破冰一笑道:“方才只是个小插曲,请司仪继续。”
这位司仪是兆州十几年的老司仪了,今日却出了糗,尴尬地抹了抹汗,“是是。”
宾客移驾膳厅吃喜酒。
新娘则被送入洞房。
离开前,付容愿拉住她的手,俊脸一抹赧然,为难道:“阿眉,我得晚上才能来见你,你……等我。”
按规矩,成亲当日白天新郎需得宴请招待吃喜酒的亲朋,到了晚上闹洞房,新郎才能和一众亲朋进入新房,见到新娘。
盖头下,秦如眉轻声点头,“好。”
“阿眉,晚上……”他欲言又止,喉结滚动了下,“我和你……”
禾谷搀着秦如眉,站在旁边打趣道:“我们的新郎倌儿可别缠着新娘子了,等晚上入了洞房,届时就算有说不完的话都没问题。”
这话引起其他丫头羞红了脸,笑声此起彼伏。
秦如眉难为情,挣出手道:“好了,大家都在等你,你快去。”
她的声音绵软轻柔,尾音好似一弯钩子,钩得他的心七上八下。
阿眉愿意等她。
她还是喜欢他的。
付容愿心中稍定,很快又被她嗓音勾得心旌摇荡,忙掩饰地低咳一声,定神道:“好……阿眉,那我去了。”
旁边的婢女也催促付容愿,他不再逗留,用力捏了下她的手,跟着婢女离开,去大堂礼宴宾客。
禾谷搀扶着她,小声笑道:“姑娘,咱们先进洞房等着,晚些时候二公子就来了。”
她低下头,低应了声,“嗯。”
新房一片喜庆的红,门窗张贴大红肿郑屋子正中悬挂六角鸳鸯灯,喜床上撒了莲子花生等物。床旁的八仙桌上摆放贡品,合卺酒,莲子羹,各色糕点。
门外天幕暗沉,雨疏风骤,屋内红烛微晃,一片暖融。
前院大堂热闹非凡,宾客满座,正是缺人手,就连禾谷都要被遣去前院帮忙,只好拨了一个喜娘在新房里守着。
“只要不坏了规矩,二夫人要什么都应着,不许怠慢了。”临走前,禾谷低声叮嘱道。
喜娘上了年纪,见识得多,不在乎笑道:“放心吧姑娘,嫂子我都待了十几年婚房了,保准照顾好新娘子。”
禾谷点点头,最后看了秦如眉一眼,低头抿了丝笑,离开屋子。
喜娘关上门,站在墙边,也不禁好奇探头,朝拔步床里的纤细身影投去一眼。
心中回想起不久前掀盖头惊艳的一幕,喜娘暗道,这位新娘子真是她这么多年见过少有的美人。
不过听人传言说,这位新娘子身份成谜,好像不是兆州本地人氏……
正想着,外头一个惊雷轰隆砸下,喜娘吓得抖了下,忙收敛心神站好,不敢再分心。
这什么鬼天气……
风声呜呜,却未落雨。
片刻,拔步床里忽然传来女子有些难受的声音,“禾谷……”
喜娘忙走近了些,“夫人,禾谷姑娘去前院帮忙了,您有什么事情使唤我就好。”
“我有些热,劳烦你将门窗打开……”
女子的声音绵软无力,不是刻意装出的轻媚婉转,却十分勾人,就连喜娘都不禁恍了下神。
喜娘为难道:“夫人,这门开不得啊!先不说外面天马上就要黑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大雨了,按规矩,新郎带人来闹洞房之前,也不能开门的。”
秦如眉的声音低不可闻,柔软又痛苦,“那将窗子打开透透气……”
“哎,好吧。”喜娘只得走到窗边,支起摘窗。
然而甫一开窗,外头风便骤然从窗缝里灌进来,把屋中所有亮着的烛火吹灭了,喜娘猝不及防,被风中细碎的沙石迷了眼睛,哎呦一声,捂住眼睛倒退两步。
“怎么了?”
喜娘忙揉眼睛道:“没、没事,夫人。”
下一刻转过头,却见新娘子竟自个儿掀开了盖头,露出一张芙蓉般娇艳的美人面,艰难地扶着床架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喜娘吓了一跳,忙奔回来拉她坐下,“哎呦喂!夫人啊,盖头不能掀,也不能离开床啊……”
秦如眉被推着坐回拔步床里。
身子一软,她闭上眼睛,不知是不是凤冠压得太重,只觉得身体愈来愈热,胸口像被大手抓住,呼吸急促。
她扶住头上凤冠,勉强道:“我很难受,很渴……有没有水……”
“水?”喜娘一愣,转头朝四周看去。
婚房不置茶水,八仙供桌上倒是有合卺酒和莲子羹,可这些都是一会儿闹洞房时新郎倌儿要和新娘子一块吃的东西,现在怎么能动?
“没水啊,夫人。”喜娘扶着她,见她攥着胸口衣襟,不由道,“夫人你是饿了吧?一天都没吃东西……不然先吃点糕饼什么的垫垫肚子?”
秦如眉摇着头,声音带了颤抖,低声道:“我不想吃东西。求求你……帮我弄些水来,可以吗?”
她真的很难受。
原本早上拜堂时,站在三面透风的厅堂里,她并不觉得闷,除去在不小心把茶水泼了之后有一瞬间的不适,之后一路过来,隐隐约约都可以忍受。
只是坐在这婚房里,伴随着时间流逝,到了傍晚,她终于忍不下去,只觉得那种难受越来越明显,好似有火在身体灼烧。
她想喝水。
一点点都好。
喜娘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见她痛苦至此,吓得道:“好好,夫人,那、那那我去弄点水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她。
打开门,风雨霎时迎面而来,屋内灯火全灭,昏暗异常,悬于正中的华丽六角鸳鸯灯疯狂打转,流苏飞扬。
喜娘咋舌道:“这什么鬼天气,头一次遇到成亲当天下暴雨的……”
转过身,面前却陡然闪出一道人影,喜娘吓得就要张口尖叫,却没来得及叫出声,已然被人点了穴,白眼一翻,直挺挺躺到地上,没了动静。
秦如眉昏沉之中,隐约听见外面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忍不住扶着床架起身,抑着晕眩,轻声问道:“有人在外面吗?”
她喉咙干涩,说话的声音顷刻间湮灭在门外的风雨声中。
隐隐约约,竟还带上一丝从未有过的娇媚。
红盖头挡着视野,她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听见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了自己。
她心中一喜。是喜娘回来了吗?
正要拉住那人,下一刻,后颈却被人用力一敲,黑暗登时铺天盖地袭来,淹没了她。
“秦姑娘,得罪了。”
黑暗中,她的身体被打横抱起。
衔青抱着昏迷不醒的秦如眉,低头看了眼滑落在地的红盖头,犹豫一瞬,没有去拿,身影飞快消失在屋中。
*
新娘子失踪的消息,是禾谷遣回来查看情况的婢女发现的。
彼时,那婢女走进后院,看见庭院连着房屋一丝灯火都没有,心里一惊。
随即,又转眼看见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喜娘,婢女脸色都白了,立即跑到婚房外,却见房门敞开着,屋内空空荡荡,原本该坐在拔步床里的新娘子凭空消失,只留下地上一方红盖头。
婢女吓得腿都软了,转身跌跌撞撞朝前院跑去。
回到宾客满座的大堂时,一身婚服风神俊朗的新郎倌付容愿正与来客敬酒,言笑晏晏。
厅堂中灯火通明,婢女是直接摔进门的。
祁王最先看到大失仪态的婢女,微不可察地皱起眉,下一刻,已然有人揶揄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丫头吓成这个样子……”
其他推杯换盏的宾客也被吸引了注意,就连一心烦闷啜着酒的柳棠意也转头看过来。
大家都神色诧异,只有江听音一脸苍白,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五指紧紧攥住衣裙,痛恨地闭上眼睛。
付容愿心中涌起不安,急急上前几步,“怎么了?”
婢女被人扶起来,煞白着脸,说出一句让人恐惧的话,“新、新娘子不见了……”
清脆一声,付容愿手中的瓷杯酒盏砸碎在地。
他张了张口,许久才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
*
后颈很痛,身体里似乎有火在烧。
秦如眉难受之下幽幽转醒,睁开眼,却见眼前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电闪雷鸣之声不歇。
她依稀觉得这里环境陌生,却因身体难受,无暇顾及。
喉咙干渴,昏沉之中,她哑着声音道:“水……”
黑暗的屋子里,似乎还有另一个人,那人没有出声,倒了杯水走回床边,大手捏住她的脸,强迫她仰起头。
馥郁的香气钻入鼻尖,她的唇边抵上一丝冰凉。
瓷杯的温度让她冷得一颤,却在感受到清凉时如临甘霖,大口大口喝起来。
那人似乎没伺候过人,动作粗鲁。
她还没来得及喝完,瓷杯中的水已然倒完,溢出的水沿着她的脖颈蜿蜒滑下,没入她的衣襟里,湿透了她的衣裳,冰得她身体颤抖。
“够了,我不要了……”
她被呛得咳嗽起来,难受之下,忍不住推开那人,跌回床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