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萍姐,怎么透过窗纱,看不见人啊,什么声音都没有……”
红萍心里一跳,“你懂什么,别乱看!”说罢又扬声道,“秦姑娘,若你好了就说一声,付二公子在厅堂等你等得着实着急。”
片刻,屋里传来秦如眉的声音,轻轻的,“我马上就来。”
小丫鬟纳闷道,“秦姑娘怎么好像哭过了?”
“废话。”红萍佯怒地拍了她一下,“治病呢,又是身上的伤痕,能不疼吗?行了,既然问完了,你先回去回话吧,我在这候着就行了。”
屋内,秦如眉跪坐在床里,身上还发着抖,似是力竭所致。
付玉宵淡淡道:“起不来了?”
秦如眉心中恨怒,呼吸颤抖,忍不住将散落在床的外裳用力掷到他身上,一双被泪水染红的美目瞪着他。
她是他弟弟的女人,再过两日就是她和付容愿的婚礼。
他却……
“拣件新的衣裳穿上,我让红萍进来替你梳妆。”
秦如眉气紧,哽咽咬牙道:“付玉宵,你混账……我过来是看伤,回去的时候却换了身衣裳,还重新挽发梳妆,你让其他人怎么看我?”
“还有,邬大夫呢?”她抬眼质问他,“邬大夫是被你遣走了,还是说,根本就没有邬大夫这个人?”
第17章
“你说邬宁?”
“这件事情,我倒要问你。”
男人朝她走来,颀长的身影再度逼近她,那种馥郁的、侵略性极强的香气覆盖而来。
不久前他与她的亲密,顷刻间浮光掠影般划过脑海,昏暗中,他的喘息,炽热的呼吸,滚烫的身体,还有他对她做的……
一切交织成硕大的网,密不透风压迫下来,笼罩了她。
然而她此刻衣不蔽体,狼狈不堪,他却衣履妥帖,气度矜贵,神清气爽,完全看不出不久前曾在床帷间与她抵死纠缠过。
见他靠近,秦如眉苍白着脸,瑟缩着往床榻里退去。
“什么邬宁,我不知道……”
付玉宵握住她的下半张脸,打量她片刻,指腹摩挲上她红肿的唇,低低而笑,“邬宁,是奚承光的人。”
邬大夫竟是太子的人?
她一震,喃喃道:“什么?”
“别跟我装不知道。”
他冷笑一声,手下用力,逼迫她抬起脸,缓缓倾身而下,“如果不是你,邬宁怎么可能短短一月就来到兆州,还成了其他人嘴里享誉江南的名医?还不是受了奚承光的指使。秦如眉,你真的很有本事,连当朝太子都被你牢牢握在掌心。”
秦如眉顾盼流莹的眼瞳,皆是震惊过后的难以置信。
她被迫仰头看着他,白皙的脖颈绷出脆弱的弧度,美极了,锁骨纤细,肩头小巧瘦削,再往下去,被褥遮盖住大半雪色,却隐约看见姣好的峰峦。
他记得她腰很细,还没有他手掌宽。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说过她腰细,不过那时候她实在太瘦,如今丰腴了些,但他一只手仍可足握她的腰。
而不久前,她躺在他身下颤抖哭咽的姿态,足够让任何一个男人防线崩溃,失去理智。
那点带着哭腔的微弱低吟,昏了头一样萦绕在耳边,让他燥热难捱,折磨备至。
不够。
根本不够。
只要不是和她真正在一起,借助什么方法纾解都没用。
秦如眉怎可能感觉不出他的变化。
望见他眼中渐渐深浓的欲望,她惊惧之下,推开他的手,退后道:“付玉宵,你敢……外面就有人等着,容愿马上就会来找我……”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只不过是次数多少而已。
不过,今日时间确实不够,地方也不对,会被其他人打搅。
他心中的火根本没有纾解,反倒愈发炽盛。
扬汤止沸,只会让滚水蒸腾得更厉害。
但是没关系,很快就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和他待在一起。
到时候,再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搅他。
……只会有他们两个人。
而他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想到这里,竟已下腹一紧。
付玉宵敛眸。
“我叫红萍进来伺候你。”
她立刻道:“不要!”
他步伐一顿,似笑非笑地看她,“怎么,难道你要我伺候你?”
“混蛋。”秦如眉怒斥一声,别开头,难为情道,“我不需要伺候……你让红萍打盆水进来,我要擦洗一下。”
因侧头的动作,她露出一段绯痕斑驳的脖颈,明明是气极了不得不压抑怒火,却愈发显出别样的娇丽。
他语调上扬,“嗯?”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秦如眉恼得身子微微颤抖,却又不敢对他的视线,“我身上粘腻得难受。”
付玉宵不置可否,走到门边,正要开门叫人。
“等一下。”
他转过身,只见秦如眉蜷缩在床上攥着被子,因为难堪,她脸颊浮起淡粉,恨恨瞪着他,“把我衣裳拿给我。”
他视线扫过地上散落的衣裳,微挑眉,“都湿成这样了,你还要穿?”
“付玉宵……”
他照做了。秦如眉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从被褥里探身过去,从床头柜屉里拿出蜡烛与火石,点起蜡烛。
她的手因为力竭,还在微微颤抖,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点燃了衣物,扔到角落空置的铜盆里。
当那抹明黄的火光窜起,他盯着她,瞳孔里的沉冷深了,讽笑道:“好一个做事不留痕迹的付二夫人。”
秦如眉迎着他的视线,扯出一个笑,她很单薄,连呼吸都在战栗,“就许你淮世侯纤尘不染,不许我毁灭证据自保?”
付玉宵盯了她一瞬,转身推门而出。
红萍站在外面,自觉埋着头,“侯爷。”
“打一盆清水,再拿件衣裳送进去,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你应该知道。”
男人只留下这一句,身影消失在月门小径的尽头。
红萍动作麻利,先打了盆清水送进去。
然而甫一进屋,屋中气味靡乱,床榻一片狼藉,红萍虽已提前知道情况,可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心跳如鼓,不过面上丝毫不显。
秦如眉身上狼狈,有些难堪,“红萍,劳烦你……”
红萍立即低头,“红萍什么都没看见!方才邬大夫已经替姑娘验过伤,却寻不到治愈之法,加之急事在身,就先行离开了。红萍只陪姑娘一个人回去。”
原来付玉宵都安排好了。
秦如眉心中一涩,点头道:“好。”
肩膀裸露在空气中,淡淡的凉意,她撩开发,拣了衣裳,绕过屏风,恰好对上一面梳妆镜。
铜镜中的女子妍丽窈窕。
肩膀那里,一小片疤痕蜿蜒。
她心中一颤。
不久前床帷天地昏暗,被馥郁奢靡的气息笼罩意乱情迷时,男人吻在她肩头,在她耳边低低发狠的话语,重新回响在她耳边。
“你以为为何这疤痕年久不消?是我动的手脚。”
“秦如眉,从那年我护你滚下山崖开始,这辈子,除非我死,你别想再摆脱我。”
……
付容愿皱着眉,饮下了第三杯茶。
李嬷笑道:“估摸着时间也挺久了,不然老夫人就让愿哥儿去看看吧,不然凳子都要被磨穿了。”
付老太太笑起来。
“罢了,玉宵也还没回来,李嬷,你陪愿哥儿去看看吧。”
付容愿大喜,朝老太太一弯腰,“孙儿去了。”
李嬷忍俊不禁,“老太太您瞧愿哥儿,听见能去见秦姑娘,这腿迈得都要飞起来了。”
李嬷跟着付容愿走远,付老太太笑容渐消,转着佛珠的手也停了,眼神苍凉,自言自语,“以前,玉哥儿也是这个模样……”
留下来照看的禾谷闻言,问道:“老夫人,大公子从前也和二公子一样吗?”
“是啊,”老太太道,“玉哥儿从前身体弱,斯斯文文的,总不爱讲话,但每次隔壁姓汤的小丫头过来,玉哥儿也像这么开心。”
禾谷皱眉,“可据奴婢所知,淮世侯身边只有一个江姑娘,从未听过什么姓汤的姑娘。”
付老太太瘦得凹陷的眼睛抬起,“什么江姑娘?”
老夫人竟不知江听音是谁?
禾谷心中一震,越想越心惊,忙低下头,“没什么,可、可能是奴婢记错了。”
*
另一边,月门小径处,付玉宵淡淡看向扶着墙的她。
“走不了了?”
秦如眉腿脚酸软,不过才走了一段路,已然体力不支。
但付玉宵走在她身边,红萍根本不敢过来扶她。
秦如眉抬眼,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这只手骨节修长,宽阔粗粝,随意摩挲过她身上任何一寸地方,都足够留下久久不消的红痕。也就是这只手,不久前掐着她的腰,在她身上胡作非为。
念及此,她不由愈发恼恨,猛地打开他的手。
却忘记了自己方才扶着墙才能站稳,这一推打,竟直接跌进草地里。
脚踝的伤还没完全好,扭了一下,她跪坐在地,咽下到嘴边的痛吟,眼眶登时红了。
红萍吓到,忙要来扶她,谁知另一道声音比她更快更焦急冲过来。
“阿眉!”
秦如眉一怔,抬起头,还没看清来人是谁,身体已被人搂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付容愿把她抱在怀里,紧张看着她,“是不是摔到脚了?”
他的手臂小心圈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
几乎是立刻,秦如眉感觉到背后落了一道沉如千钧的视线,寒冷锐利到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她虽然畏惧付玉宵,但此刻她实在累了,再加上付容愿就在身边抱着她,带给她十足的安全感,她可以完全松懈下来。
那便放任自己片刻吧。
反正付玉宵恨她也不止这一点了。
秦如眉擦了擦眼泪,往付容愿怀里蹭去,闭着眼睛埋在他怀里,声音是哑了的哽咽,“容愿,我脚疼。”
她对他少有这样依赖撒娇的模样,付容愿心疼与喜悦交织,“那我抱你回去?”
秦如眉感觉落在自己背上的那道视线愈发寒冽,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她更加害怕,禁不住搂住付容愿的脖颈,把自己缩进付容愿怀里。
“抱我,容愿。”
下一刻,身子一轻,她已然被付容愿打横抱了起来。
付容愿抱着怀里的女人,临走前步伐一顿,看向付玉宵,笑道:“大哥,我们走吧。”
付玉宵淡道:“就这样回去,二弟不怕祖母斥责不成体统?”
他这个二弟最重礼仪。
闻言,付容愿果然一愣,犹豫地站在原地。
秦如眉怕他把自己扔下,一时急切,手臂缠上他的脖颈,“别……别丢下我,容愿,我脚疼,我走不了。你若怕祖母罚你,到厅堂之前把我放下来就是,别在这扔下我。”
她如此恳求,付容愿怎可能不答应,心疼之余,立刻低声安抚。
“好好,我抱你回去。”
身后,付玉宵盯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视线愈来愈沉。片刻后,他轻柔一笑,大手指腹重重碾磨过扳指,几乎泛青。
第18章
回到厅堂里,付容愿搀着她坐下。
付老太太担忧道,“阿眉,怎么脚还伤着,还没好吗?”
秦如眉勉强笑笑,“没事,祖母,只是不小心扭了一下。”
“再过两日就是婚期了,怎能耽误,邬大夫呢?让她过来瞧瞧,既能治伤痕,扭伤想必不在话下。”
红萍走上前将原委道来,付老太太当即皱眉,“邬大夫这就走了?说阿眉的伤治不了?”
付容愿震然道:“什么……”
秦如眉对上他痛惜的眼神,轻轻摇头,付容愿懂了她的意思,心中一紧,立刻将她抱进怀里,“阿眉,没关系,我说过我完全不在意!”
李嬷笑嗔道:“哎呦,这青天白日的,愿哥儿也不怕笑话,要和秦姑娘亲热之后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一时,两日后就是成亲的日子,按规矩,前一天新郎新妇可不能见面呢,到拜堂的时候才能见。”
成亲之前都不能见?
付容愿一怔,神情慢慢懊恼,孩子似的,这下连付老太太都忍俊不禁,“愿哥儿,一日而已,这是成亲的规矩。”
红萍也捂嘴笑起来,一时间,厅堂里笑作一团。
秦如眉却没有跟着笑。
身上还泛着疼,她很难受,坐在椅边,在不起眼的地方用力攥住了衣裙。
在众人打趣的笑语中,身上忽然落了一道寒凉的视线。
她无声一颤,不敢抬头回视,忍着战栗别开头,闭上眼睛。
*
两日一晃而过。
六月初八,宜嫁娶,纳采,开光。
大喜的日子。
秦如眉这两日跟着付老太太一块来到兆州另一处宅子里住着,预备成亲之日从这里出嫁。
今日天不亮时她便被叫起,禾谷兴冲冲地奔进屋子,带了好几个妆娘替她梳妆打扮。
随后,付老太太来为她开脸。
付老太太年岁已高,枯瘦的手拿起红线时有些颤抖,却满是慈爱。
“嫁了人,就不是小姑娘了,容愿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格温厚,他会待你很好。不过也别委屈自己,若他欺负你,你来和祖母说,祖母帮你教训他。”
“祖母虽然老了,但教训他还是够的,阿眉有什么委屈就来和祖母说,不用怕,啊。”
和蔼的声音响在耳边,她心中立酸,抬头望着付老太太,却不说话。
“哭什么,今天嫁人呢,得高高兴兴的。”付老太太给她擦掉眼泪,“我们阿眉多好看,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漂亮呢。”
她擦擦眼泪,扬起笑道:“我不哭,祖母。”
付老太太替她绞面,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你祖父那叫一个混球,但他只喜欢我,后来还不是被我驯得服服帖帖的,所以啊,女子嫁人,还是得嫁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这样才能过一辈子,是不是?”
开完脸,付老太太将红线放到一边,“禾谷,你替阿眉梳妆换衣吧,老婆子先过去家里了。”
“阿眉肯定也能像我这个老婆子一样,和喜欢的人在一块。”
见付老太太最后慈祥望她一眼,转身离开,秦如眉再也忍不住,扑进付老太太怀里,轻声哽咽道:“祖母,我害怕。”
她害怕。
却并非不相信付容愿,只是没有来由的心底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