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容愿笑道:“当然不是做梦,阿眉,你要嫁给我了。”
秦如眉笑笑,却又想起什么,“容愿,我曾与你说过的大夫……”
付容愿紧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已经办妥了。那位邬大夫是江南一带的名医圣手,专门治疗伤痕,过两三日我便将他请到家里,你身上……一定能治好。”说着又讨她欢心道,“其实不治我也不嫌弃。阿眉这么美,一点痕迹怎有影响。”
秦如眉忍不住移开头,闭上眼睛,不想让他发觉自己的异常。
哪里和他有关系?是她心中有愧。
她隐瞒了从前的事情,蓄意招惹他,原只是利用,不曾想得他如此相待,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好半晌,她声音轻得像风,“容愿,我何德何能。”
“怎么哭了?”付容愿当即把她掰过来,拧眉道,“是我哪里说的不对,惹你伤心了?”
“没有。”秦如眉擦掉脸上泪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不然我会离不开你,或者等你以后不喜欢我,我们分开了,我会受不了。”
付容愿握着她的肩膀,笑容有一丝小得意,“我当然要你离不开我。”
不曾想,此时,去商铺后院库房取货的喜娘却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付二公子,您要的东西……东西可否再晚两日送来?”
付容愿一愣,皱眉道:“怎么了?”
喜娘手心出汗,磕磕绊绊,话都说不清楚,“实在对您不住,可能是拿货的伙计对账簿时出了些问题,库房里竟缺了几件头面……您可否再宽限我们两日期限?”
付容愿沉吟片刻,“罢了,至少要在六月初七之前送来。”
喜娘如蒙大赦,“多谢公子体谅!”
秦如眉见喜娘汗出如浆,不由轻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喜娘看她一眼,讪笑着躲避视线,“没、没什么,就是货缺了对不上账,很快就能补上的,届时一定派人亲自送到二位府上。”
秦如眉没有再追问,轻轻颔首。
付容愿拉着她:“阿眉,我们走吧。”
等付容愿和秦如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尾,喜娘才愤怒回身,劈头盖脸骂道:“消息可属实?这可是付二公子,得罪人家的事情我们做不起!”
伙计满面苦涩,“哪能骗您啊,就是这么说的――那位主子下命令之前,兆州任何一家店铺,都不能把婚嫁之物卖给付二公子。”
喜娘难以理解,皱起脸道:“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
*
付容愿带着秦如眉回了家。
正是晌午,暑热难挡,屋内冰鉴飘散缕缕凉气,秦如眉被付容愿牵进屋子,却始终眉头紧锁,心神不属。
付容愿见她如此,捧起她的脸:“怎么了,马上就要嫁给我了,阿眉却又不开心了?”
他存心逗她笑,可她却笑不出来。
“不是。”秦如眉轻轻摇头,推开他的手,“我只是觉得,今日的事情蹊跷。”
规模这样庞大、生意这样好的婚嫁吉店怎会缺件少件,若说是巧合,也太巧了。
付容愿看出她的愁思,把她揽进怀里,“别多想,反正再过两日也能送来了。”
秦如眉轻轻点头。
禾年端着洗净切盘的瓜果百碟进来,不悦地看了秦如眉一眼,对付容愿道:“公子,外面有客人。”
付容愿颔首,“知道了。”
他凑近秦如眉耳边,低哄道:“这两日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届时宾客满座,我可是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瞧见,我付家的新娘子到底有多好看。”
语罢,果然见秦如眉脸一红,遂又笑道,“若觉得在家无聊,正好今日我远房一个表妹来了兆州,我让她过来陪你一块住。”
“好。”
“怎么这么听话。”付容愿叹息着,摩挲她的脸,“还有,阿眉,再过一两日,我大哥应该便回来了,届时带你见上一面,日后一家人都要相处的,先熟络一下。”
秦如眉点点头,付容愿亲了她一下,“去休息吧。”
回到屋子,秦如眉依旧提不起精神,又觉得身上出了汗,粘腻不舒服,不由道:“禾谷,替我准备些热水吧,我想沐浴。”
禾谷应声去了。
屋子门窗紧闭,灼热的水汽凝结成雾,从木窗上滑落。
秦如眉解了衣裳,迈进浴桶中。
禾谷撒了花瓣,再仔细倒入牛乳,过来替她按肩,轻声笑道:“姑娘现在生的真美,身段极好。禾谷听其他小丫鬟们谈天,才知道许多人都说姑娘腰细。”
“还记得姑娘刚进府时,身子骨着实单薄,好像神仙妃子,风一吹就能飘走似的……好在现在姑娘被公子养了大半年,虽然也没长多少肉,但至少看着气色好多了。”
秦如眉听着禾谷的感叹,慢慢的,身子逐渐僵硬。
有声音再一次遥远传来,仿佛贴在耳边,是男人的低语,“腰这么细,掰一下就要折了,你是不是没吃过饱饭?你饿了多久?”
禾谷正替她捏肩,忽然察觉她身体的轻颤,愣道:“姑娘,是不是水冷了?我去给你加热水。”
秦如眉一笑,忙掩饰道:“没事,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就可以。”
禾谷一愣,仔细观察她的脸色,确认她无碍之后,这才颔首应是,退了出去。
屋子只剩下她。
没有其他人在场,秦如眉终于伪装不下去,颤抖着,慢慢靠上木桶边缘,无声惨笑。
浸泡在热水里,并不能让她感到温暖。
即便手脚暖了,心也没办法热起来。
怎么办……
忽然,轻微的吱呀一声,不知哪扇窗户被吹开了些,一缕风吹了进来。
夏日的风本不冷,可此时屋中太暖和,这风便显得冰凉,拂到秦如眉身上,直教她背后冒出寒气。
宝华寺外那一记狠戾眼神带给她的恐惧,顷刻间再次翻涌而上,彻底席卷了她。
最后,是进来给她递衣裳的禾谷发现她晕过去了。
见她毫无气息,禾谷吓得魂魄都要离体,尖叫一声,“姑娘――”
正在外厅与客人聊天的付容愿,远远听见,立即向客人告歉,疾步赶来后院:“怎么了?”
禾谷着急道:“公子,姑娘晕过去了。”
付容愿一惊,大步走进屋子,看了眼花鸟屏风,犹豫片刻,终究是把眼睛蒙上,扯了布巾进去净室,把浴桶中的秦如眉捞起来,裹进宽大的布巾里。
“阿眉,阿眉……”
付容愿把她放在床上,掐她的人中。
秦如眉逐渐转醒,看见付容愿,有一瞬的恍惚,随即什么都不顾了,用力扑进他怀里。
付容愿僵硬了身体,“阿眉?”
秦如眉目光没有聚焦,眼泪滚落,喃喃着,“容愿,我害怕。”
她害怕,她真的害怕。
她害怕重新再见到那个人。
那个人其实应当已经死了。
可是不知为何,她心底的忧惧,这么久竟从未消退过,甚至伴着时间愈演愈烈,大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以为随着时间过去,她会忘记。
可是并没有。
如果他没有死,如果他还活着,活着找到了她……
“阿眉,我在这里。”付容愿轻拍着她的背,“从前的事情,你一直不愿告诉我,是不是我不够让你安心?你大可放心同我说,我向你保证,无论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你解决。”
“若有麻烦,解决了就好……阿眉,我会站在你身后,我会保护你,相信我。”
他的语气极为坚定,可秦如眉心中却愈发涩痛,缓缓摇头。
付容愿一愣,松开她,望着她的眼睛道:“阿眉,你不相信我吗?”
秦如眉道:“我不是不信你。”
相反的,她非常相信他。
她相信只要她开口,他便会帮她解决一切困难。
可她的事情,并非只是一句“解决了就好”。
解决不了的。
这辈子都解决不了。
除非,她死。
第4章
终究是没等到她敞开心扉。
付容愿掩去眼底黯然,低声道:“没关系,阿眉,我会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她不由问,“容愿,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了。”付容愿替她擦掉眼泪,“说什么傻话呢。”
秦如眉这才略微放下心,从他怀里出来。
付容愿忽然察觉哪里不对,方才他一心关注她的情绪,压根没注意到――此刻回过神,只觉得眼前一片晃眼的雪腻酥香,他心神一乱,立即移开目光,不自在地咳嗽了声。
秦如眉大窘,忙把被子扯盖到身上。
付容愿没看她,俊脸微红,道:“阿眉,你知道祁王吗?他似乎与我大哥相交甚笃,今日来家里拜访,棠意表妹也过来了,方才他们都在前厅……你身子可还疲惫?若有精神,我带你出去见见他们。”
祁王?
蓦然,有什么飞快掠过心间。
秦如眉微不可察地皱眉。
她虽是江南小户人家出身的贫女,可因着从前种种,她对朝廷的情况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皇上已至中年,一众皇子表面兄友弟恭,私下却各自拉拢势力,缔结权力网。
目前主要分为太子、祁王两派。
两年前,太子势力独大。
但这两年来,原本蛰伏的祁王逐渐现出锋芒,已能够与太子抗衡。
两年,为什么时间都是两年?
为什么一切事情好像都源自两年前的天门县?
不光是太子,还有他――每每令她从梦魇中惊醒的那个男人。
秦如眉越深想,心中的寒意便越剧烈,手不由自主地攥紧被褥。
这种冥冥之中千缠百绕的因果循环,好像都和她分不开关系。
似乎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经被迫卷入一场可怕的阴谋。
付容愿见她脸色苍白,以为她不愿意,温声道:“阿眉,若你不想见外人,我便和祁王他们推脱,只说你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不出去见客就是。”
秦如眉摇头一笑,“我陪你出去,不然总归失了礼数。”
若祁王如今的势力当真大到能与太子抗衡,她又怎能让付容愿独自一人出去。她闭门不见,即便付容愿不在意,祁王心中却可能落下芥蒂。
他待她好,她不愿让他涉险。
付容愿展颜而笑,“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他起身离开,随后禾谷进来,替她绞干头发。
秦如眉换了身轻薄的缠枝云纹褙子,一头青丝用簪子挽起,正要准备出门时,却陡然变了脸色。
“禾谷,我的帕子呢?”
禾谷一愣,反应过来,拿着东西飞快过来,“姑娘别急,帕子在这儿。”
递到秦如眉手上的是一方绯红色刺绣莲花的绢帕,显然已经旧了,还有隐约破损的痕迹,像是被勾在什么尖锐的地方撕裂过,不过已经被主人细心缝补好。
禾谷知道,秦如眉一直很在意这条帕子。
禾谷其实并不理解,这条帕子论花样,论染色,都是下乘,只有上面那朵莲花的绣工还算尚可,但也根本比不上兆州织造署的绣品。
而且这帕子还破损过。
此时,见秦如眉沉默地睇着手上的帕子,禾谷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时秦如眉与付容愿刚在一起不久,正是甜蜜的时候,有一日,秦如眉不小心弄丢了这条帕子,竟两天都吃不下饭,出动了全府人,几乎把府里翻了个遍。
最后,是一个小厮在庭院的假山池水里,用竹竿捞出了湿透的帕子。
找到帕子的时候,她如获至宝,捧在手里,在池塘边失魂落魄地坐了足足半个时辰。
那时候付容愿还吃醋了,打趣她说,这条帕子是不是以前别的男人送给她的,所以她才喜爱至此。
那时她愣了一下,对上付容愿的眼睛,匆匆移开视线,只说,这条帕子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上面的莲花,是我自己绣的。
后来,这些事情便淡去了。秦如眉一直把这条帕子保管得很好,从不离身,没有再丢失过,渐渐的,也再没多少人提起。
今日这一出,倒让禾谷想起了这件往事。
“好了姑娘,公子还在外面等着呢,我们快出去吧。”禾谷轻声提醒道。
秦如眉点点头,把帕子仔细叠好收进怀里,出了屋子。
她跟着付容愿去见祁王。
兆州百姓的家宅风格,大多仿造江南山水园林设计,家中待客的厅堂一半露天,假山池塘,鱼戏流水,一半则有屋顶遮蔽,门板上悬挂匾额,张贴对联,正中一张八仙桌,两旁放置主椅,下面摆放八张客椅。
祁王坐在右边第一张椅,柳棠意则坐在对侧第二张椅,似乎在聊天,祁王身后站着两个样貌普通的贴身小厮。
秦如眉目光扫过四周,心中一惊,一切看起来好似正常,可看不见的地方,却潜伏着至少十数暗卫。
这位祁王,果然来头不小。
方才听付容愿说,他大哥淮世侯与祁王是至交好友?
可……怎么会?她刚来兆州时,就是因为打听到付家与朝廷党争没有丝毫关系,才敢进的付家。
看见付容愿出现,祁王站起身,“容愿,没出什么事情吧?”
男人身着墨锻锦袍,英气俊朗,周身矜贵之气油然而生,不怒自威。
可当秦如眉看见祁王的一刹那,心中却飞快掠过一丝诧异。
她从没见过祁王,为何看见他,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觉。
见祁王若有所觉,视线朝她移来,秦如眉一惊,忙低下头。
付容愿温和笑道:“劳烦王爷担忧,没什么事,是我没管束好下人,惊扰了王爷,着实该罚。”
“没事就好,罚就不必了。”祁王摆摆手,“本王第一次来,就使你打罚下人,说出去也不好听。”
付容愿颔首,“王爷宽宏大量。”
祁王对面,身着花鸟吉祥纹裙的少女也站起身,她容貌甚好,精明狡黠,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捕捉到付容愿身后的秦如眉。
“二表哥,这可是嫂嫂?快让我见见。”
祁王顺势看向秦如眉,微笑道:“付二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美谈可是名动兆州,本王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美人,才能让容愿如此痴心。”
付容愿也回身看她,笑眼温和,秦如眉只好走出来,“王爷安好。”
祁王看清她的脸,却忽然眯了眯眼。这个神情变化非常细微,快得几乎捕捉不到,但盯着祁王的柳棠意看见了。
柳棠意若有所思,看了祁王片刻,又看看秦如眉,歪了下头,扑哧笑道:“王爷不是被嫂嫂的美貌给看糊涂了吧,净盯着人家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