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谷破涕而笑,“姑娘早膳还没吃呢!我让人送进来,吃完早膳姑娘想做什么?院子里的槐树又开花了呢。”
秦如眉思衬着点头,“我想做槐花饭,不过阿昼还没回来,我要等他回来再做。有绣布吗?我想刺绣,帕子也行……”
她忽然停顿,咀嚼着帕子二字,眉心渐皱。
“我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忽而站起来,“我的帕子和荷包呢?”
禾谷一愣,“这些都是姑娘贴身放着的,奴婢不知道在哪里……”
秦如眉面上焦急,一声不吭,四处翻箱倒柜寻找起来。终于,众人合力,出动不少人,在屋中衣橱的角落寻到了遗失的帕子和荷包。
帕子和荷包似是被婢女整理衣物时不小心掉落,此刻已然遍布灰尘,秦如眉却不介意,跪坐在地,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
衔青不认得那个荷包,却认得那条帕子,心中一震,立刻看向禾谷:“姑娘一直留着这条帕子?”
禾谷颔首,“姑娘一直随身带着,视若珍宝。”说完又问,“这条帕子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衔青沉默不语,注视着秦如眉的背影,只能道:“不贵重,但只要秦姑娘在乎这帕子一日,就一日不会离开侯爷。”
禾谷似懂非懂。
又是“嘭”一声,门外遥遥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不少人的欢呼声,隔着条条大街小巷传来,喧嚣热闹,
禾谷不由激动,“姑娘喜欢热闹,七夕那日侯爷回来了,定能玩得开心。”
没听见回答,转头见衔青只愣愣看着秦如眉。
禾谷不由纳闷,扯了扯他,“衔青,你怎么了?”
衔青回神,掩饰点头,“嗯。”
*
兆州一家酒楼,三楼厢房内,帷帐轻晃,酥香软红。
床边,太子抬起怀中娇躯的脸庞,“阿宁,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女子雪颊浮粉,呼吸未平,衣裳松松垮垮,香肩半露,正是颜舒的师姐邬宁。她靠在太子的怀中,显然刚结束一场激烈。
很快,邬宁扯起衣襟,却似笑非笑道:“我下毒害了殿下心爱的女人,殿下不恼我?”
太子挑眉,“怎会恼你,有你在身边,是孤最大的幸事。”
邬宁勾起红唇,“若届时这毒发作,秦如眉死了,殿下不心疼?”
太子神色微顿,“不是说有解药吗?”
“当然有,”邬宁道,“可殿下能给我什么交换呢?”
“待我继位,即封你尊位。”
邬宁指尖勾住男人衣领,望着他,笑意似真似假,“殿下从前是不是也这样和秦如眉说的?”
太子眯眸,“她比不上你。”
甜言蜜语虽假,可胜在好听,邬宁咯咯笑起来,软在太子怀里,摇头道:“殿下的女人太多,我不相信。”
太子道:“那你要孤如何证明?”
“我要殿下……杀了秦如眉。”
靠在男人怀里,邬宁眸光泛冷。
从前她曾试图归附付玉宵,却被无情拒绝,她心有不甘,抱着愤恨之心转投太子,如今却听闻付玉宵身边多了个极爱宠的女人。
若是身份甚贵,有倾城之貌的女子便罢,可那女人还曾和别的男人成过亲拜过堂,这叫她怎么能忍。
太子不语,邬宁直起身体,“殿下心疼了?”
太子只微笑道:“现在留着她还有用。”顿了顿道,“这毒除了你,可还有其他人能解?听说你还有个师妹。”
邬宁嗤笑道:“她怎有那能耐,放眼整个大郦,除了师父无人能解。”
太子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邬宁察觉到了,轻声笑起来,“殿下放心,我师父早在十年前便已遁世,就连我都找不到,旁人怎会寻到,再者,我师父脾气古怪,要让她救人,不容易呢。”
太子满意一笑,低头去寻她芳唇,“什么时候把解药给我?”
邬宁避开,吃吃笑道:“当初毒是殿下让我下的,现在怎得这样急切索要解药?”
太子沉声道:“阿宁,你并未告诉我这毒会和那失忆的药冲撞,造成如此大的副作用。”
“殿下后悔对秦如眉下毒了?”
“不后悔。母妃用的药性质不稳,总有一日会被解开,孤若是不多备一手,岂不是只能被对方拿捏。”
“可阿宁,只有解药在手,孤才有把握,”太子低声道,“把解药给我。”
“我没有解药。”
邬宁直接坦白了,美目倒映出男人逐渐僵滞的神情,妩媚一笑,“我方才已经说了,这毒只有我师父有解药,我会制毒,却不一定会解毒。”
太子笑容消失,邬宁挑眉,“殿下伤心了?”
门外,邬卢嘶哑的声音忽然传来,“殿下,有人求见。”
太子不耐抬头道:“谁。”
“殿下,是我。”女子清冷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来。
太子认出是谁,愣了愣。邬宁早已冷了神情,合衣坐起来。
“进来。”
太子说完,对上邬宁了然的视线,没说什么,起身走出屏风。
门被推开,江听音步入厢房,只觉室内一片馥郁靡乱的浓香,一闻便知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不由厌恶皱眉。
太子缓步而出,笑意浅浅,“阿宛,找我何事?”
江听音开门见山道:“秦如眉被下了失去记忆的药,是你们搞的鬼。”
太子颔首,“可阿宛,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为何替她前来?”
“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自己!”江听音冷声说着,抬眼对上太子的目光,“告诉我,药怎么解。”
太子道:“央人做事是需要筹码的,阿宛,你的筹码是什么呢?”
邬宁不知何时已走出来,靠在屏风边,懒声道:“不需要另外的解药,令秦如眉失忆的这一味毒药,我师妹可以解的出来,若要加快,只需用熟悉的画面刺激她便是。”
太子脸色沉下,警告地扫了邬宁一眼,邬宁只当没看见。
江听音敏锐,听出她的话外之音,“这一味毒药?什么意思,难道她中的不止一种毒?”
“嗯哼。”邬宁挑眉。
江听音一愣,看了太子一眼,又看看她,“你们还真是够狠的。”
邬宁只笑,媚态横生。
江听音不再停留,带着云娥转身离开。
厢房内只剩下太子和邬宁,一片寂静。
须臾,太子走到邬宁身边,握着她的腰,把她用力按向自己,逼视着她的眼睛,“阿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就这样把解药说出去了?
男人显然压抑怒火,邬宁咯咯笑起来,顺势勾上他的脖颈,“我嫉妒江宛姑娘嘛,毕竟人家是皇后的侄女,身份贵重,而我什么都不是,若殿下日后选江宛姑娘,却抛弃了我,那我怎么办?”
太子攥起手心,一言不发。
邬宁放缓了语气,哄道:“殿下别生气呀,总有一日,江宛姑娘会主动来找殿下的。”
太子眯眸,“什么意思?”
“等将来殿下和付玉宵正面对上的时候,殿下就知道了。”
“那按你说,还要多久?”
邬宁嗔笑道:“殿下心里门清,却还要问我。如今淮世侯不是已经离开兆州了吗?等他回来,想必兆州就要开始乱了……”
第32章
麟园里, 秦如眉摘了一个下午的槐花,衔青和禾谷帮衬着,最后攒了满满当当一箩筐。
禾谷其实不想让她累着, 可见她欢喜,一双眼里尽是细碎的光亮,脸庞沾了泥土,也不觉得累, 竟比在付家时还要开心,不由心中宽慰, 随她去了。
看了看旁边笨手笨脚、总是出错的衔青,禾谷嘲笑:“你是不是没做过这种活?”
衔青闻言,十分尴尬。
跟着侯爷练就一身武艺,御敌挽弓杀了不少人,打打杀杀的倒是拿手,就是没干过这种细致的活。
傍晚时, 大家收工,合力将摘下来的槐花送到厨房里。
厨娘们在墙边站了一列, 看着秦如眉干活。
她们其实大多没见过侯爷藏起来的这位姑娘, 但听说身子娇弱,迎风就倒,可如今看了, 却倒觉那些都是谣言。
这位姑娘像嶙峋山石中清冷婉媚的玉簪花,身子骨单薄,虽一句话未说, 周身却透出坚韧, 让人不禁侧目。
她失了记忆,纯然如稚子, 如此重重矛盾的特质夹杂在一起,却这样吸引人的目光,无怪侯爷独独钟爱她,不惜一切也要将她藏起。
厨房里站了一圈儿的人,都盯着那道白裙身影。秦如眉的裙摆沾了道道泥痕,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众人却觉得她干净极了――这种感觉和那位江姑娘完全不一样。
江姑娘也爱洁,可她从不碰这些,高高在上,让他们自惭形秽,感觉自己是那地上脏污的泥。可和秦姑娘待在一块的时候,她们不这样觉得。
秦如眉将槐花清洗过,捧在手里,先分了一串给禾谷,“尝尝。”
禾谷对上她笑盈盈的眼,立即点头接过。
她又拿了一串给衔青,“你也尝尝。”
衔青一震,看着她的笑靥,刹那间竟说不出话。
她不解催促,“拿着呀。”
衔青回神,匆匆接过,“多谢姑娘。”
秦如眉又给其他人分了一串,自己咬了一串,禾谷见她将剩下的槐花浸进水中,不由问:“姑娘不做槐花饭吗?”
她摇头,轻轻吃着槐花,“我要等阿昼回来做。”
禾谷为难道:“这新鲜槐花能放这么多日吗?等侯爷回来,会不会就坏了?”又压低声音问衔青,“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衔青道:“两三日吧。”
禾谷眉头打结。这么久?
厨房外天色渐暗,云层晚霞铺天,绮丽渲金,秦如眉走出厨房,抬头望向天幕。
秋风里依稀送来烟花之声,遥遥地,还有喧嚣的锣鼓声。
她转过身,忽然看向衔青,“衔青,我想出门。”
让他做主吗?
衔青陡然愣住,迟疑道:“姑娘?”
“我不玩久,很快就回来了,”秦如眉笑望着他,眼中顾盼生辉,“有你在没事的。”
衔青是夫君信任的人,那她也信任他。
女子的眼睛不染一丝杂质,流转的尽是期盼的光。衔青心中如被什么撞了一下,匆忙避开视线,颔首道:“是。”
早上离开前,侯爷并未禁止姑娘出门。
衔青垂下头,心中思绪翻涌。
从最初的囚禁,到这段时日纵容,侯爷对姑娘的态度……似乎不同了。
麟园外,秦如眉换了一身银白月华绸裙,戴上面纱,钻进马车,禾谷也紧随其后跟进。衔青则坐在外面,手握缰绳,开始驾车。
车身微微颠簸,马车在开阔的道路飞驰。
禾谷想起什么,笑道:“再过一日就是七夕乞巧,今晚肯定特别热闹。”
“七夕……”秦如眉却陷入踯躅,“这是有情人一起过的节日。”
禾谷点点头,秦如眉垂了眼,蹙眉道:“可阿昼还要两日才能回来。”
见她伤心,禾谷心中一紧,忙道:“不止七夕乞巧当天呢,前后几日都是好日子,哪一日过都一样。”
秦如眉没说话,掀起帘子,往外看去。
四野低垂,天缀碎星。
麟园地处兆州郊外,青山绿水风景宜人,越往州里,景象便繁华,方才这一路来,她已经看到逐渐繁密的人潮,摩肩接踵,绮楼飞檐,空中盏盏灯笼悬挂,煞迷人眼。
她支着下巴,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夜风。
绕过一处街角,衔青找了个位置停下马车,外面忽然传来什么声音。
是一群垂髫孩童蹦蹦跳跳的戏语声,齐声道:“皇帝好,皇帝妙,人人都想当皇帝。太子建兵横刀刃,韫王归来夺平栾。”
没什么平仄押韵,只是孩子间随意编玩的笑语,秦如眉却微微一愣。
衔青已然看向那些孩子,冷冷上前,问道:“谁教你们说的这些?”
几个垂髫孩童看见面前逼近一个青窄宽衫、腰系锦绳的少年哥哥,纷纷面面相觑,懵懂地瞪大眼睛,下一瞬撒腿就跑,“啊啊啊,有坏人,快跑啊……”
秦如眉走过来,看向衔青,“怎么了?”
衔青掩饰道:“没什么,是衔青多疑了,只是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胡闹玩笑。”
秦如眉却望向那些孩童离开的方向,眸中现出一丝迷茫,“韫王?”
禾谷跟了过来,搀扶住秦如眉,听见这两个字,愣道:“韫王不是死了吗?”
说完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禾谷吓得捂住嘴巴。
秦如眉看向她,“韫王死了吗?”
她怔怔的。
禾谷皱着眉,四处看了看,先压低声音,给她大致说了宫中之事,才道:“韫王早在十几年前就亡故了。”
衔青站在旁边,脸色有些难看。
秦如眉听不大明白,余光一掠,发觉衔青不对,“衔青,你怎么了?”
衔青摇头,沉默不语。
禾谷纳闷地看了眼衔青,不作他想,只对秦如眉道:“姑娘,我们走吧,你不是想出来玩吗?”
秦如眉笑眼弯弯,点头。
街上人群摩肩接踵,衔青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禾谷被路边的悬丝傀儡表演吸引目光,惊喜地亮了眼睛,笑指给秦如眉看,“姑娘,你瞧……”
路过一处兜售小动物的摊子时,秦如眉停下脚步看了会儿,蹲下身,把一只猫儿抱了起来。
是只不大的猫儿幼崽,在一众漂亮的猫里,一点都不出众。圆圆的脑袋,呆头呆脑,显然被其他同伴欺负孤立,毛绒绒的爪子压在身子底下,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
被秦如眉抱起来的时候,它喵了一声,目光惊恐,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秦如眉却甚是喜欢,摸着它的脑袋,低声哄它。
禾谷见状,立刻对摊主道:“这只我们姑娘要了,多少银子?”
摊主显然没想到秦如眉挑了只最笨的,以为是个没眼力见的冤大头小姐,眼神轻视,索性往高了报,“一两纹银。”
禾谷眼睛一瞪,“怎么这么贵……”
旁边,衔青已经把钱递了过去,“够了吧。”
摊主愣了下,眼睛发直,忙惊喜收下,“够了够了,客人慢走。”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禾谷还没缓过气,对衔青道:“那臭人一瞧便是看人下菜碟,故意为难我们,你为何还要如数把钱给他,而且还给多了!”
衔青倒是很平静,当没听见。
侯爷吩咐的。
若是让侯爷回来知道,他跟着秦姑娘出去,还要让秦姑娘和人讲价,恐怕遭殃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