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腰——宴里春深【完结】
时间:2023-07-08 14:38:00

  他眼中的不屑与鄙夷,她看得很清楚。
  他确实看不上她。
  秦如眉心中松了口气,这才起身走过去,在距离他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慢慢坐下。
  男人果然是火炉,这人身边真的暖和很多。
  她正暗中松懈下来,冷不防旁边男人大臂一展,居然直接把她捞了过去,圈在他怀里。
  她被他圈在胸前,娇小的身体在他高大的身躯前竟无半点挣扎之力,大惊失色,立刻化身成了炸毛的刺猬,就要打他。
  “王八蛋你耍流氓啊,松手……”
  “闭嘴!”他冷冷皱眉,不耐烦道,“再吵就把你扔出去,是受冻还是休息,自己选。”
  她闻言一愣,低头,看了一眼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
  他是见她冷得厉害,所以抱着她,给她取暖?
  他是为她好。
  背后结实健硕的胸膛,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火炉似的,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她咬咬牙,终究不想折腾自己,不再动了。
  算了,萍水相逢罢了,反正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何况他也看不上她。
  她就当靠着一只会发热的猪睡觉。
  秦双翎闭上眼睛,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紧张,虽然靠在他身上,但一直努力不把自己的重量全部压在他的身上。
  男人的怀抱果然暖和。
  这么多年,每每到了深秋,她便没睡过一次好觉,总是半夜被冻醒。没想到,这一刻,却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身边感到了暖意。
  她太累了。
  白天一直干活,却又吃不饱饭,一身力气耗尽,累得连指头都不想抬,终于,在温暖包围下,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就这样睡着了。
  察觉到什么,男人睁开眼睛,低头看去。
  只见怀里那个原本极力和他保持一段距离的脑袋,靠上了他的肩膀,在他的注视中,轻轻歪在了一旁。
  怀里的身体纤细而单薄,胸脯轻轻起伏着,呼吸声绵长馨香,几不可闻。若不是知道她是睡着了,他还要以为她死了。
  怎么会这样安静。
  怀里的人很瘦,他一只手臂就能把她抱个满怀。
  就是这么一个单薄的姑娘,那日硬是强撑着拉扯着重伤的他,走了那么远的路回到家?
  想到这里,他心中似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
  那时,他虽然痛得神智模糊,但依旧能判断出,他醒来的那条河滩,离县城很远。
  至少好几里地。
  她却坚持把他带了回来。
  沈昼沉默了很久,目光下移,凝视在少女安静的睡颜上,久久未移。
  *
  秦双翎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一直睡到东边天色微亮。
  她是被鸡鸣声叫醒的。
  听见那嘹亮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就想“下床”。
  可她完全忘记自己昨晚睡在哪儿了。
  结局就是起势太猛,额头重重磕到旁边的柴禾。
  嘶,好痛……秦双翎吃痛地小叫一声,无声哀嚎着,捂住头。
  想起什么,她却又是一惊。
  ――她的背后,还有一道呼吸,沉稳绵长,显然是男人的。
  秦双翎的心脏忽然漏跳一拍,立刻转头看去。
  男人还在睡。
  即便闭着眼睛,那种与生俱来的矜贵睥睨之色也丝毫未减,俊逸非凡,天人之姿。
  她又低头,看见他环在她腰间的手,依旧很紧。
  秦双翎无声暗骂了一声,却又不敢真用力掰他,怕把他弄醒过来。
  她放轻了动作,把他的手一根一根掰开,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脱离他的怀抱,站起身准备走。
  到了门边,却又停住脚步。
  犹豫片刻,她折回身,走回他身边蹲下。
  秦双翎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两圈,伸手试探了一下,确定他睡得很沉,遂大着胆子,伸手捏住他的脸,在他脸上扯出一个极为滑稽的鬼脸。
  末了,看着他的样子,她无声咧嘴笑起来,暗戳戳道:
  “嘿嘿……臭王八,你也有这一天!”
  男人忽然微微动了动。
  秦双翎吓得差点叫出声,一屁股向后跌坐到地上,惊恐地看着他,一动不敢动。
  好在男人动了一下之后,便再没动静。
  没醒。
  还好还好。
  她轻舒了口气,赶紧爬起来溜走。
  木门被打开,少女做贼心虚的身影飞快消失在门外。
  当门被关上的一刻,原本沉睡的男人,便缓缓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被关上的木门。
  脸上柔软微暖的触感,带着木樨香,依旧萦绕在他的心间,挥散不去。
  他眼神微深。
  一个时辰过后,秦双翎若无其事地推门进来,来给他送早饭。
  一碗粳米粥加两个馒头,还有两碟咸菜。
  能看得出来,她家里条件不好,不过他对食物要求不高,能果腹就可以。
  倒是她见他对这些粗粝的吃食毫无异议,有些惊讶。
  那时候他看她惊讶,却没说什么。
  不过今日,秦双翎的反应明显和前几日不同了,在他吃饭的时候,她一直绷着身体坐在旁边,若无其事地盯着对面墙上的涂鸦。
  他没有抬眼,淡淡道:“脚趾再用力一些,鞋就要破了。”
  她大窘,把布鞋往裙子底下藏了藏,红着脸道:“你吃你的饭,管我做什么!”
  他没说什么,咬了一口馒头,却又抬眼定定地看住她。
  她脸色明显越来越红。
  他平静地盯着她,咀嚼了一会儿,咽下馒头,道:“你脸红什么。”
  她一愣,“我我……我这是被你气的,你吃好没有,我要走了!”
  说着就倾身过来,想要收拾碗筷。
  他却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把面前的粥碗拿起,她登时扑了个空,以狼狈的姿势扑在他面前。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秦双翎直接傻了眼,抬头看他,“你做什么?碗给我啊。”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能看清她纤长的、根根分明的睫毛。她的眼睛很干净,纯然明澈如同稚子,可他知道,这双眼睛,有时也会流露出像刺猬一样的凶狠。
  他迎着她的瞪视,淡淡道:“我还没吃完。”
  她无语,翻了个白眼,坐回去,“那你快点吃,我赶时间呢。”
  他不置可否,把粥喝完。
  却又发觉她盯着他咽动的某个地方,不由掀起眼皮,再次看向她。
  她好像在看他的――
  他微皱眉,循着她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见他如此,秦双翎发现自己的窥探被他当场抓住,当即脸颊大红,猛地移开视线,转过身去。
  没多久,刻意压得凶狠的声音传来,“沈昼,你吃好了没!”
  他禁不住笑开,“凶什么。”
  听见他这么说,知道他是吃完了,少女立即转身回来,收拾碗筷,也不看他一眼,收拾完起身就走。
  到了门边,却又步伐一顿,她扔下一句,“今天你可以出来了,不用再待在柴房里。”说完便飞快出去了。
  他挑眉。
  之前几日她都不让他出去,把他关在这里。他倒是没有异议,毕竟这里虽然条件简陋,但好在无人过来打扰,适合他养伤。
  今日却同意让他出去了么。
  为什么?因为他昨晚替她取暖,所以她不再那么恨他?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
  这几日,衔青其实已经带人找了过来,希望他回去养伤,但他拒绝了。
  留下的原因,一是觉得这个村庄处处透着奇怪,想要一探究竟。
  第二……便是秦双翎。
  遇见她的那一日,他怎可能感觉不到,她既急切想要救他,又矛盾的想将他弃之不顾。
  她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沈昼起身,走到门边。门上的锁已经落了,今日她没有再锁门。
  打开门,明亮的景象跃入眼中。
  远处村舍房屋排列,炊烟袅袅,家家户户围起篱笆,养鸡鸭一类的家禽。虽然环境差了些,但一瞬间给他一种桃花源般的纯然感觉。
  听她说,这里叫天门县。
  他养伤所在的柴房是这户人家最角落的一间房屋,本以为秦双翎是故意让他待在条件简陋的地方,没想到不是。其他屋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茅草盖的顶,砖泥砌的墙,窗户外面,挂两条干巴巴的腊肉。
  紧接着,看见远处一幕,他陡然皱起眉宇。
  女子弯着腰,正在水井边打水,旁边地上摆着一盆脏衣服。
  她很单薄,做这些力气活很吃力,提一桶沉重的水,用力到手有些发抖。但她一声不吭,只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停下来歇一歇,喘口气。
  他再看不下去,大步过去,夺过她手上沉甸甸的水桶。
  “你家里没男人吗,让你做这种粗活?”
  秦双翎丝毫没料到他出来,愣了下,“你出来了啊,我以为……”
  “回答我的问题,”他冷冷打断她,“你家就剩你一个干活的?”
  可他之前分明听见有年轻男人的声音,和他差不多年纪。
  秦双翎摇摇头,正要说话。
  背后的主屋里却有人走了出来,扯着嗓门道。
  “秦双翎,衣裳洗好了没?慢吞吞的,你最近干活这么不利索,昨天洗碗还摔破了个碗,你说说你能做好什么事情……”
  说话的是个中年女人,长相偏娇媚,眉眼萦绕一丝刻薄。
  此刻,她走出来,看见秦双翎身边的男人,话头一顿,嗑瓜子的手停住。
  “哟,公子你醒了啊。”中年女人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客气笑道。
  沈昼没有说话,立刻看向秦双翎的手。
  秦双翎迎着他的视线,莫名一阵没来由的心虚,把手往后藏了藏,遮住上面的伤痕。
  沈昼眉宇的怒气,一瞬间愈发深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
  昨日她给他送饭,他看见了她控制不住轻颤的手,还有那手上的伤痕,那时他问了一句,她只说是不小心割的,他便没再追问下去。
  原来实情是这样?
  她每日要干这么多活?
  那伤痕,居然是洗碗的时候没力气摔了碗,被碎碗割到的?
  沈昼冷笑一声,指着地上,看向中年女人,“敢问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女人看了眼地上的木盆,显然不止秦双翎一个人的衣裳,还有不少是男人的。
  她叫潘娘,是这家里的女主人。
  潘娘神色一顿,笑呵呵道:“公子你误会了,不是我苛责双翎,她哥哥仲举上书塾读书去了,她爹又下地干活去了,剩下她一个五岁的妹妹,只知道张口吃饭,不能干活,我着实也没办法。”
  正说话间,篱笆门外走进一个男子,扯着嗓门道:“娘我回来了。”
  男子样貌平平,周身一股油滑气,经过篱笆时踢了一脚里面正在啄米的鸡,那鸡登时叫着扑簌簌飞起,一阵哄乱。
  潘娘神色一沉,训斥道:“仲举,怎么这么早回来,你是不是又逃学了?”
  “逃就逃了,又能怎样。那个新来的老头又酸腐又古板,脸还又丑又长,我不想听他臭嘴吐酸词。”
  男子是秦双翎同父异母的哥哥,秦仲举,年纪不过比她大三个月。
  秦仲举是个私生子。
  潘娘怀他的时候,秦双翎的母亲――秦父的正室青琅,还没有嫁给秦父。
  青琅是平栾人,却不知为何来了这里,遇见了秦父。
  青琅一直不知道秦父和潘娘的事情,秦父热烈追求她,青琅那时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秦父打动,就嫁给了秦父。
  生下秦双翎几年后,青琅又怀了一个孩子。
  到了临盆的那几天,青琅本安心待产,消失了十年的潘娘,却领着秦仲举杀了回来。
  潘娘显然有备而来,带着十岁的秦仲举,跪在家门口哭哭啼啼,要秦父给她一个交代,怎么都赶不走,引来无数村民围观。
  十年的隐瞒和背叛,一朝被戳穿。
  真相鲜血淋漓。
  大着肚子的青琅走出屋子,看见潘娘身边十岁的秦仲举,惊怒、伤痛交织于心。
  ――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秦父哄着希望她再生个男孩儿,才同意怀的。
  青琅动了胎气。
  难产。
  产婆到的时候,青琅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纵然最后拼尽全力生下孩子,终究救治不及时,血崩而亡。
  秦双翎的妹妹秦槐米,也从娘胎里带了病症,自小身体极弱。
  秦父被潘娘怂恿,决定把秦槐米卖到县里一户老爷家里。
  小小的丫头,两岁半,什么都不懂,被秦父用一颗糖带进了县城。
  是十岁的秦双翎发现不对,狂奔追去,在大街上拦住秦父。
  街上人来人往,她拉着妹妹在秦父面前跪下,说自己可以干活,可以赚钱,求爹爹不要把槐米卖掉。
  终究是亲生孩子,秦父被说动了,带着她们回家。
  但之后,日子不见天光。
  潘娘厌恶她和秦槐米,换着法子苛待她们,秦父有时候也会阻止,但是每每都说不过潘娘,只得由着她来。
  黑暗压得她和妹妹喘不过气。
  但秦双翎从没放弃过。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总有一天,她会带着妹妹离开这里,北上去京城。听说那里有天下最好的大夫,她要把妹妹治好,以后和妹妹一起生活。
  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忍耐。
  ……
  秦双翎收回视线,沉默着弯腰,把木盆抱起来。
  一只有力宽大的手,却比她更快按住了木盆的边缘。
  她怔了怔,抬头看去。
  沈昼正望着她,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可他的手却紧紧地压住了木盆,摆明了不让她继续干活。
  秦双翎心中苦涩,面上却作出不悦神情,“做什么?你这人怎么回事,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就打扰我干活……不让我洗,难道你帮我洗?”
  沈昼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秦双翎嗤笑一声,低下头,正准备用力把木盆抢回来,可在她动作的前一刻,竟然已经有一人先她一步,搁下木盆,起身撩袖,提桶倒水。
  秦双翎看着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愕然地睁大眼睛,“你……”
  他竟真的要帮她洗衣裳?
  “娘,这个男人醒了啊。”秦仲举才看见沈昼,走过来就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往后缩了缩,“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一个大男人抢着洗什么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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