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风云——二点六一【完结】
时间:2023-07-08 14:38:50

  车仗爬过一个土坡,土坡下去,一条大路伸展开来,这是通往宛城的官道。道两旁的矮树丛和荆棘灌木相互交杂,长势郁郁葱葱。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路基有坍塌,路面也变得坑洼不平,路两旁发生了异常。麦田里有倒下的旗杆,还有军用辎重,麦子也没人收割,杂乱地伏在地上。
  长年的随军生活经验告诉邹婕,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争。不远处还有尸体,蚊蝇在尸身旁嗡嗡飞舞。邹婕步下车子,看尸体的着装,有张济军的战服,也有敌人的。站在空旷的原野上,仰望蓝天,天特别高远,再放眼四望,周遭毫无遮拦,几天的宁静生活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攫住,邹婕不禁伤感起来。生与死变化太过异常,并不受身份的高低贵贱限制,也不受时空限制。有一种预感突然袭来,张济有可能出事了。邹婕看惯了生离死别,眼泪不能代表她的哀伤,只有沉默等待,因为所有的预设都可能被突如其来的厄运打乱。
  邹婕走回马车,默默地上了车子。丫环见她神色有异,试探地问:“夫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宛城,将军驻军在宛城,我们去那里。”邹婕自言自语说。
第47章 贾诩之谋划
  邹婕主仆风尘仆仆赶到宛城外,城郊的军营上空挂着“张”字旗幡,可营帐顶上蒙着白布幔,来往的军士腰间系着白布条,还有素白的招魂幡在营房的空地上空飘摇。
  邹婕心中一顿,谁死了?谁死了会有这么大阵仗?某个将领或主帅死了才如此!再看看张字军旗,可见军队主人没变啊?邹婕的心中发虚,脑袋有些空白。
  丫环见她脸色不对,示意车夫停车。丫环扶着邹婕下车,一步一挨地接近营帐。
  这时有一个军士走过来,丫环对那军士说:“夫人回营,你快去报告将军!”那军士说声好就走了。
  邹婕立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四周。营帐一个挨着一个,也不知自己要走向哪一个。呆怔了好一会儿,只见一个小校走了过来,腰里系着白布条,也在戴孝。那是张绣的侍卫,那小校向邹婕行礼。
  丫环问:“军中出了什么事,为何你们要戴孝?”
  那小校说:“老将军遭人暗算,伤重不治已有六天了。夫人节哀!”
  “什么!”丫环惊叫出声。
  邹婕听了,身子晃动了一下,心中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好像踏实起来,可是脚步却不知往哪里迈。望望四处,营帐一个挨着一个,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向哪个。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丫环见邹婕神色不对,就问那个军士说:“现在军中谁主持?”
  那军士说:“少将军接管了军队。”
  邹婕听了,长舒了一口气,自语说:“原来这样!”丫环忙问:“夫人,我们怎么办?”邹婕也不答,竟自望白幡密集的地方走去。
  丫环对军士说:“赶快去对少将军说。”
  邹婕穿过一个又一个营帐,秋风吹起衣襟,在身后舞动,有时挽起一朵花,有时涌起一道浪。脚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凸出地表的碎石刺着脚底,脚步却平稳又有力。这几年跟着张济到处奔波,总盼着能安定下来,现在张济竟然死了,他总算安定下来了,而自己呢?几年的随军生活,邹婕习惯了面对血雨腥风,面对刀枪剑戟,面对病痛和死亡,柔弱的女儿心变得独立而坚强,现在张济死了,所有的坚强好像碎了一地的粉尘,再也不能捡拾起来。这时脚底开始飘了起来,人好像水中的浮萍,根不知扎向哪里,漂漂浮浮在无底的水面。邹婕觉得自己应该忧伤起来,流下泪来,应该哭出声,把死了丈夫的悲恸表现出来,但孤独和绝望笼罩着她,悲伤已被前途的迷茫取代。
  中军帐前的白布幔围成一堵墙,冰冷的白光反射着太阳光,照在未亡人的脸上。
  几个士兵在堂前守灵,没有哀乐,没有人悼亡,一切都静悄悄的,好像死了个孤魂。生前的前呼后拥,驰骋疆场,高官厚禄和死后的冷冷清清形成鲜明的对比,邹婕不觉同情起张济来,她又想到自己的凄凉无依,一股悲伤之情自心底升起,形成水雾迷湿了眼睛。邹婕放声痛哭了起来,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助力,推着邹婕快步跑到棺前,扶着棺木跪了下来,在痛哭声中释放所有的压抑。没有人来劝阻她,她的哭声给死寂的军营增添了活力,所有人都好像等久了似的,等待这一哭。
  这时哀乐响起来了,伴着哭声,灵堂有了灵堂的样子。等在角落里的吹鼓手,仪仗队开始了所有举哀的仪式。冷硬的军营活泛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营外骑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张绣一身重孝,手下的文武个个缟素。就这样,张济的棺木被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送出十几里外的淯水河边埋葬。
  原来那天张济行军至宛城外,郡守已答应借一万斛粮,可张济的手下陈耽不满,带兵去南阳的粮仓穰县劫粮,遭遇当地豪强张太公和邓太公联军合攻。张济闻讯去穰县救急,急行军过了涅阳,至安众,在安众和穰县的交界,遭遇一支军埋伏,中了流矢,临终前传信给去襄阳的侄儿。张绣急回军时,张济已经人事不省,一命呜呼了。
  当时贾诩正在张绣军中,他一面劝张绣节哀顺变,一面分析当前的形势。贾诩说,张将军为朝廷守疆土,经州过县去借粮,名正言顺,不期先受郡守欺凌,后遭豪强围攻,实痛人心。今老将军之众归你所有,您应做长远打算。弘农之西北有西凉军和匈奴侵扰,暂时不能回去,不如就势要求刘荆州出面,派你驻军南阳,既为朝廷镇守南阳,又为刘荆州解豪强各自为镇,不服统一政令之忧。也为将军自己开创基业寻一方宝地。再说,南阳距离颍川最近,朝廷卸了你颍川太守一职,总要给你一个安排。
  张绣觉得贾诩之言可行,就派贾诩到襄阳刘表处游说,要求屯兵宛城。刘表上奏朝廷,诏命张绣守南阳。就这样,张绣成了刘表的藩属势力。
  张绣成了军队主人,邹婕成了张济的遗孀。邹婕年轻,不想不尴不尬地与张绣的女眷相处,要求在张济墓旁建房守陵。自此,邹婕过着一把瑶琴一卷经,一灯如豆映晨昏。原上秋风驰战马,我自念经忆古人的生活。
第48章 邹夫人的琴声
  张绣屯兵在南阳,主南阳太守事,这引起袁术恐慌。时袁术割据扬州,屯兵在寿春,并占有豫州的汝南郡,汝南与南阳东西交界。袁术暗中派人上书朝廷,说张绣并无军功,也不曾举过孝廉,据有南阳,不合朝廷法度。朝廷派杨单主事南阳,张绣赶走杨单。朝廷遣使至刘表处,令他派兵征张绣,刘表不从。于是朝廷派曹操征南阳。
  建安二年正月,曹操亲率五万大军,于禁为先锋,李典为校尉,典韦,夏侯渊为大将,又带了其子曹昂,侄儿曹安民等,从许都出发,过颍水,到舞阳,经叶县,一路浩浩荡荡地来到南阳,大军驻扎在淯水河东边,与张绣的军营相隔十几里。
  张绣得到军报,赶紧升帐议事。
  谋士贾诩说:“许都已定,天子在彼,曹操挟天子征讨四方,名正言顺。我军本有护帝回洛阳之功,若与曹军对峙,前功尽弃,变成叛逆。再说曹军精锐,武将能征善战之人众多。以此看来,不如降之。”
  张绣说:“刘荆州在后,定不会视我等不顾。”
  贾诩说:“刘景升,汉室宗亲,是守土之主,不是叛逆之士。将军可先降曹操,看其待我等态度如何。”于是张绣率众出城投降曹操。
  这是曹操自迎献帝到许都以来的第一战,今兵刚发,战未打,却得敌军出城归降,曹操不觉心花怒放,志得意满起来。张绣为表归降诚心,在城中设宴,邀来南阳豪族,共同招待曹操及其将领。
  这天傍晚,宛城之中,府衙大院之内,曹操等人酒酣耳热之后,张绣又召来营中歌伎,起舞助兴。宴席散后,将领们各搂了一个伎者归营。这军营中的伎者一般有士兵遗孀,败军眷属,也有贫苦人家的女儿,张绣军中的营伎,有许多还是当日去东涧峪迎回邹婕时带回的妇女。当时伺候曹操的伎者名僧儿,十八九岁,舞跳得最好,她是张绣特地培养供大用处的。
  当天傍晚,曹操拖着僧儿回营,酒兴还浓,又命人在中军帐中点起灯烛,要观僧儿舞蹈。曹操眯缝着醉眼,透过灯影,感觉眼前的舞者越来越熟悉。螓首削肩,细腰,像极了一个人。僧儿的舞蹈他曾看过很多遍,那本来是盘鼓舞,因为家中不置盘鼓,卞玉儿就修改一下,把它改为一般的庭院舞蹈。此舞名叫“明君”,既有盘鼓舞按踩鼓盘的节奏,又有宫廷舞轻舒曼卷的优雅,是玉儿独创,后传给杨蝉,舞意是思念远方的君子。曹操的思绪随着僧儿的舞姿飞向故乡,又飞向洛阳,最后落在长安,那个能轻歌曼舞的妙人还埋在曹操的心底,现在一经提起,曾经的情愫如丝如缕地织起。
  “蝉儿!”曹操一声呼叫,僧儿的心中一惊,慢慢收住舞步,婷婷地立在曹操的跟前,盈盈地拜了下去。
  曹操扶起僧儿,定睛看去,原来不是杨蝉。
  曹操回过神来,问:“你这舞是何人所教?”
  僧儿说:“妾在洛阳时曾得貂蝉夫人指点,妾日夜习之。”
  “貂蝉夫人?”曹操问,“你为何跟她学舞,又为何到此?”
  僧儿说:“妾幼时父母双亡,卖身进李肃大人家当家伎。李大人把我献给董太师,貂蝉夫人见我可怜,教我此舞。太师迁都时,夫人带我去长安。后来宫廷兵变,我侥幸逃脱,在回洛阳时,被张将军所救,来到此地。”
  曹操听了僧儿的话,酒意全消,杨蝉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游走着,游走着。曹操吩咐侍者好生对待僧儿,自己出了中军帐,牵过马儿,沿着淯水,迎着夕阳,向西驰去。典韦见状,忙招呼十几骑跟着曹操。
  曹操的红棕色马是大宛马,全身赤炭一般,马身瘦劲,能日行千里,名为“绝影”。
  众人跟不上曹操,只有大叫:“主公,慢行!”眼看“绝影”越驰越远,这时有一骑如飞般驰出,马上乃一年轻将官,外表俊朗,原来是曹昂。
  曹昂夹紧马腹,挥鞭紧跟,也大喊:“父亲,慢行!”众人在曹操的身后紧追慢赶了十几里路。夕阳已落入天际,暮色开始浓重,众人担心曹操安全,就先派一人回营调军。
  却说曹操见暮鸦归巢,周边的山峦起伏如铁的兽脊,就放缓了脚步,沿淯水折返。
  只听远处张绣的军营中号角响起,士兵开始集结,好像有军事活动。曹操忙顺着林密处挨近,见营中并无大动作,又信马由缰,任绝影吃草饮水。
  曹操来到一竹篱笆外,仰观天色,这时一轮弦月挂在中天,一孤星正照在弦背处,与月亮看似相背而行,其实若即若离。忽然一琴声穿出林子,如山泉在涧谷流淌,叮咚有韵。曹操看看四周,月光不亮,四野的景色朦胧,竹林里有一条小径,弯曲地通向深处,琴声不断地从里面传来。林子里的一切都凝神静听,夜静极了,静的要滴出墨来,让人的心也沉静下来,不远处的军营也
  静下来了。没有了战斗,一切都归于平静,只有几堆篝火还未熄,闪着光,跳着舞,伴着琴声。和平真好,一切都变得柔软。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马蹄踩在水里,溅起水花,又踩在水里,又溅起水花,起起落落,一匹马,两匹马------马多起来了,形成一阵声浪,淹没琴音。曹操回过神来,寻着绝影,跨上马背,向那声浪处骑去,原来是找他的人来了。
  林子里又恢复了宁静,琴声变得缓慢。一弦“铮”地轻响,一曲终了。“夫人,该歇息了。”这林子的深处是张济埋骨处,邹婕就在林子中辟一静室居住。林外是军营,每晚的操练声,号角声不断,而这几晚却静得很。
  邹婕手持一灯,步出屋子,见月色如水般清亮,把灯交给丫环,沿着小径向林外走去。站在竹林的尽头,遥望中天,孤星伴着弦月,地上的身影投在林木上,随着风动被枝叶摇碎。树篱边还弥漫着男人的气息,邹婕知道,刚才有人在听琴。她不觉暗叹:“这营寨里除了号角和战歌,竟然有人懂琴曲,心中有所思。”
  接连几天,曹操都来听琴,邹婕也乐于弹奏,两人隔着竹林,并不认识,也算知音吧。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夜晚,彼此的人心或许很远,或许很近,人世间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就行。
第49章 邹夫人的琴声
  黎明前是黑暗,平静处有暗流,总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挑起争端,表示自己的存在。
  话说孙坚死后,其夫人和儿子孙策投靠袁术,袁术软禁孙夫人吴氏,威逼孙策交出传国玉玺。原来传国玉玺是秦代丞相李斯奉秦始皇之命,用和氏璧镌刻而成,历来为中国正统皇帝的凭证。当时孙坚讨伐董卓时,无意中在洛阳一枯井中获得。袁术得到此玉玺后,认为自己是真命天子,就想在寿春称帝。袁术听说张绣投降曹操,会对自己的汝南和扬州构成威胁,就派使者秦宜禄到南阳张绣处,想与张绣暗中交好,让张绣支持自己。此秦宜禄就是吕布手下。吕布被曹操赶出兖州时逃到徐州,本想投靠刘备,后来见刘备去征讨袁术,徐州城中空虚,就趁机夺了徐州,并派部下兼好友的秦宜禄出使扬州,结交袁术。袁术见秦宜禄人物齐整,相貌俊美,还说话伶俐,一心留住秦宜禄,还为秦宜禄聘娶汝南望族之女为妻,就这样,秦宜禄长期居住在寿春,原有的家眷全留在徐州下邳城中。
  秦宜禄一行到达南阳时,早有人报告曹操。曹操与秦宜禄早在洛阳时就认识,曹操就派曹安民去打探秦宜禄住处,并请来一见,却发现秦宜禄已离开南阳回寿春了。曹操怀疑张绣暗中要与袁术勾结,有意背叛朝廷,于是就用皇帝诏命封张绣为中郎将,进许都为官,并要收编张绣的军队,由朝廷派人接管。时贾诩正在襄阳刘表处。张绣一边暗中派人替回贾诩,一边表示愿意接受朝廷诏命。
  为了庆贺高升,张绣军中宴饮一天,并宴请曹操及其将领。黄昏时候,曹操酒醉,趁着酒兴,带着一众将领纵马淯水河边,自己又悄悄来到小竹林,想听邹婕弹琴。邹婕见林外人好几天不来偷听,想那人已离开此地,这天黄昏就走出林子。
  邹婕远眺淯水,见夕阳染醉了云霞,红光映照着水波,军营暗熄了战火,草木渐渐凝霜。忽见远处几骑向近处骑来,邹婕看得呆了,忘了回避。
  一骑马者下得马来,向她走来,邹婕想避开,已来不及,只得深施一礼。来人正是曹操。
  曹操打量起邹婕,说:“夫人何人,为何一身重孝在此独立?”
  邹婕说:“我是张济孀妻,在此守陵独住。”
  曹操忙还礼,说:“原来是张将军眷属,难为夫人一片痴情。张将军已故,夫人节哀!”
  邹婕说:“多谢将军关怀!”
  曹操又说:“某昔日在洛阳曾与张将军交往过,今日应当祭一祭将军。”
  邹婕说:“多谢将军美意,不知将军如何称呼?”曹操说:“某姓曹,曹操。夫人可识得曹操?”
  “哦!”邹婕吃了一惊,说:“将军威名,天下谁人不识。今日拜识尊颜,实三生有幸!”说完重施了一大礼。
  曹操忙扶起,说:“几日窃听夫人琴曲,慕夫人高雅,今得见夫人面,惊为天人,曹某有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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