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密码错误。
连续输错五次,门就会被锁定,只剩一次机会了。
季然强迫自己冷静。
0……7……2……3……还是25?
季然不敢猜,直接给程诺打电话。
“你姐姐的生日是哪天?”
“四月初五”
不对!
“你姐姐是哪天去世的?”
那边顿了一下,报出新的日期。
“七月二十五”
季然直接摁下5。
“门已打开。”传来AI冷冰冰的提示音。
客厅没开灯,投影仪还开着,伴着婴儿的哭声,惨白的光照出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叶樟!”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叶樟的血染红了季然纯白的鞋跟。
第37章 程诺吃闭门羹
在叶樟被推出手术室,医生宣告脱离危险后,程诺才接到了季然的通知。
她坐在沙发上发呆,一直坐到了上班时间才想起要上班,直接给郑苇如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天假。
程诺没去医院,先去了狮子山墓园。
墓前两束白菊都已风干,程诺没有清理掉,把新买的白菊摆在旁边。
一对满头银丝的老夫妇由工作人员带着,老奶奶叫道,“老头子,这里有两个空位,你看,那边还有一棵桂花树,等开花的时候,这个位置是最香的,我们就葬在这里好不好?”
老奶奶年逾古稀,眉目之间竟然还有少女的稚气,对人人谈之色变的死亡,丝毫不避讳。
工作人员和老爷爷都忍不住笑起来,老爷爷一脸宠溺,“行,那就这里了。”
“很遗憾呢!”工作人员忽然说,“这块墓地已经有人买下了,所以先立了一块空碑,就是在昭示这块墓地已经有人先占了位置。”
两个老人觉得很遗憾,但也没执着。老奶奶看了眼程承墓碑上的遗像,有些落寞地说,“还这么年轻呢!”
老奶奶走前,勉励程诺,“小姑娘,你要活得长长久久的。”
程诺受到她的乐观感染,笑着应下,目送那对恩爱的老年夫妻远去。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风吹打叶片的声音。
程诺凝视着遗像上年轻的姐姐。
“也许他是真的爱你。”
“像季然说的,他爱你,胜过爱他自己。”
“可你也舍不得,看他一次又一次为你伤害自己,对不对?”
回应她的只有簌簌的风声。
“也许妈妈说得对,你走了,只剩一把灰,听不到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听到看到,才会感受到痛苦的味道,被折磨到死。”
程诺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我不该拿小橙子刺激他,不该在刺激他以后,让他看到小橙子。”
忍了许久的眼泪流出眼眶。
“姐姐,你走得太早了。”
带着燥意的风自北方吹来,摇动树木,带起一阵“唰唰唰”的声响。
风里仿佛有一只温暖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安抚着她的脆弱无助。
叶樟二次自杀,叶家人轮流看顾,连叶家日理万机的长子叶柏也背着电脑整日守在病房,每天要签署的文件、要看的资料,都由秘书送到医院,叶柏直接把办公场所搬到了病房内。
病房内不允许出现水果刀,用来装饭的陶瓷碗和玻璃缸之类的东西,用完了当天就会被带走,决不允许过夜。
留在医院供叶樟喝水的杯子都是不锈钢的。
叶家人的紧张程度,说是草木皆兵也不夸张。
也难怪,这不是叶樟第一次想不开自杀。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摆脱了抑郁症,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享乐的时候,他又故态复萌,这一次,他割的还是左手腕,鲜血染红了“祈愿爱有来生”的纹身,像一场隆重的告白仪式,献给再也回不来的爱人。
程诺鼓起勇气,来医院看望叶樟,出门时遇到傅砚池来找她,傅砚池一听她是去看叶樟,怕她碰到叶家人吃亏,坚持要陪着一起去。程诺的确也怕自己单独遇上叶家人,有傅砚池在身边,她会安心一些。
很不巧,她刚出电梯,就碰到了提着饭盒准备回家的叶樟母亲。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年。
在程诺的映像里,叶母不像电视里那些贵妇人,穿着名贵大方,画着精致的妆,那天,她和所有担心孩子的母亲一样,面上掩不住的慌乱,头发略微凌乱,眼睛里净是疲惫担忧。
今日的她,和那次没有多大不同。
偶然碰到,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后,叶母先开口,“你来看叶樟?”
程诺点点头,“请您放心,我没有其他意思,亲眼见他平安,我就走。”
叶母没有歇斯底里地撵人,也没有对她冷嘲热讽,十分心平气和,“我知道你们家失去了程承你们也很难过,但你姐姐的死不是我儿子造成的,我儿子也很无辜。”
“你姐姐出事的时候你有多痛苦,我现在就有多痛苦。非要让叶樟也赔上一条命,你们才肯放过他吗?”
程诺面无表情,手紧紧捂在包上,手盖住的那个位置,放着程承的手机。
“他已经平安渡过危险期,谢谢你的关心,请回吧!”
电梯打开,叶母走进去,里面有一对中年夫妇走出来,傅砚池把程诺拉到廊道尽头的通风窗前。
“她只是担心,你别往心里去。”
程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从小到大,程诺难过的时候就会这样,像小时候一样,傅砚池轻轻抱了抱她。
程诺伏在他的肩头,喃喃自语,“程承听不到了,幸好她听不到了。”
电梯打开,季然抱着一束向日葵从电梯里出来。
下午一点半,午休时间,高级病房区没什么人,所以窗边相拥的两人就格外显眼。
程诺站的位置背对电梯,没有发现他。
傅砚池发现了,但他没有立刻放开程诺,两人视线交汇,季然率先别开目光,面无表情地向叶樟病房走去。
等程诺情绪平复了,她决定今天不去探望叶樟,免得病房里还有其他叶家人,再经历一次难堪。
当着傅砚池的面调出季然的手机号,拨了出去。
季然刚把新买的花束插进花瓶里。
花瓶是亚克力材质,向日葵插进去总有些怪异,但鲜亮的黄色还是为病房添加了一丝朝气。
叶柏听到他手机震,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你工作这么忙还天天跑医院,真是过意不去。”
季然笑笑,“我和叶樟从小一起长大,大哥就别说这些客套话了。”
他家就他一根独苗,头上没有哥哥,季然从小就跟叶樟一起叫叶柏“大哥”。
季然走出病房,看了看走廊尽头,窗前空空荡荡。
他接起电话。
“他醒了吗?”
“醒过,又睡了。”
觉察到季然语气冷淡,程诺没有立刻说出后面的话,犹豫一瞬,“他情绪好些了给我报个平安可以吗?”
“可以。”季然惜字如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回公司员工的话。
“还有”,程诺不再理会他的冷淡,直白表达自己的诉求,“我想单独见他一面,你帮我问他愿不愿意。”
不等他回话,快速补了一句。
“我向你保证,不会说刺激他的话。”
“好。”
季然先挂断电话,程诺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手机屏幕,表情迷茫。
“怎么了?”傅砚池问。
程诺回神,收了手机,“没事,有人吃错药了。”
第38章 那是一场意外
叶柏下午临时有个会必须回趟公司,季然单独留下来看顾叶樟。
他坐在病房一直守到了晚上,傍晚时叶母过来送晚饭,说起叶柏被公司的事绊住了,晚上她留下来值夜。晚上本来可以请护工,但叶母与叶柏都坚持他们轮流看顾。
季然能理解,性命攸关,疏忽一次造成的后果可能就再没有挽回的机会。叶樟是叶家的幼子,除了自家老爹看他不顺眼,在其他人那里,还是极得宠的。尤其是大哥叶柏,典型的一个宠弟狂魔。这一次叶樟出事,对他们的打击是难以估量的。
叶母要留下来陪床,季然怜惜她医院家里来回跑,让她回去休息,这里他看着。叶母疲惫不堪,的确需要休息补充睡眠,就没再坚持。
叶樟睡着的时间多于清醒的时间。
进了一趟手术室,反而不失眠了。
晚上九点过,叶樟醒来,听见簌簌的风声。
“外面在刮风?”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
最近网络上哀嚎遍野,大家都被高温天气折腾得奄奄一息,晚上有雨的天气预报截图刷屏了季然的朋友圈,想不知道都难。
叶樟仰望着窗外的绿荫,“你帮我把窗户打开,病房太安静了,我想听下风声。”
天边乌云密布,雨还没下起来,窗户一开,风像个土匪一样携带着打家劫舍的气势灌进了病房。
叶樟靠坐在床头,静静注视着窗外,季然唤他一声,“叶樟”
“嗯?”叶樟回应,但眼睛还是看着窗外。
“接受心理治疗吧!”
叶樟转过头,没有血色的嘴唇抿成一线,微微上翘。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自杀?”
季然看了他几秒,“你生病了。”
“是,是我自己生病了,不关孩子的事,也不关程承的事。”
叶樟并不是对自己的心理问题毫无感觉,他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孩子……是诱因?”季然喉咙干涩,试探着问。
叶樟轻轻摇了摇头,“程承出事那天是七月十五号,她出事的时候,你猜我在哪儿?”
季然恍惚记起,叶樟疏远他们后第一次联系他们,是在一个雨天。刚经历了温度最高的一段夏天,限电的酷暑终于迎来了一场雨,为了赴叶樟的约,他冒雨去了酒吧,顾南、江聿、陆嘉他们都在。那天叶樟喝了很多酒,晚上十点过,他跌跌撞撞往酒吧外走,嘴里一直喃喃念叨,“得回家了,回家哄老婆。”
叶樟知道他想起来了,点一下头,“对,就是那次。”
“我爸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也清楚,我想和程承过日子,就不能一味依赖家里人。我需要自己挣钱养家,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做得不顺心,本来就心烦意乱,孩子又哭个不停,程承当时状态也不好,我们就为了孩子吵了两句,我拉开门,像个逃兵一样跑了出去。我不知道奶粉没了,我不在,程承妈妈帮着带孩子,程承只能自己去买,然后……”
叶樟用力闭了下眼。
“然后她再也没回来。那时候,我正在跟你们喝酒。”
季然按住他的肩膀,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瑟瑟发抖。“那是一场意外,不是你的错。”
叶樟闭着眼,摇摇头,“如果我没有和她吵架,她不用出去,意外就不会发生。”
“孩子来得太突然,我和程承都没有做好准备。孩子出生时早产,体格很弱,总是生病,晚上也总是哭,我和程承晚上都睡不好,争吵越来越多。孩子到来的喜悦很快就被她不分昼夜的啼哭给冲淡了,我害怕听她哭,也害怕变得陌生起来的程承。”
季然感受他抖得越来越厉害,制止他继续回忆,“够了,叶樟,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不,你让我讲出来,两年了,这些话憋在心里,折磨我两年了。”
季然空着的那只手握了握,另一只手仍按在叶樟肩膀上,没再阻止他倾诉。
“我知道不是孩子的错,可我没办法面对她,或者说是没办法面对我自己。”
“我太愧疚了,对程承的愧疚折腾得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到后来,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声音,不停告诉我,不是我的错,都是因为那个孩子,如果没有她,我和程承不会吵架,程承也不会死。”
眼睛一眨,滚烫的一滴泪落在叶樟手背上。
“你知道吗?没有叶家的背景,我第一次发现我这么没用,找工作四处碰壁。好不容易找到个销售的工作干,那工作真操蛋,钱挣不了几个,天天受累又受气,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想过离开她。那天跟你们喝酒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我家有现成的资源,我为什么不用,换我自己摸爬滚打,什么时候才能出得了头?我爸不接受,我就去我大哥的公司,慢慢积累,等小橙子到了不得不上户口的时候,我爸妈说不定就不这么坚持了,我就不该放弃现有的资源,走那么多弯路,把两个人都折腾得精疲力尽。而是利用这些资源,给程承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叶樟一口气往下说。
“曾经自我怀疑过多少次都不要紧,我相信我和程承,还有孩子,我们一家三口以后可以过得很幸福。”
“我刚刚想到一条出路,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找到程承,告诉她我有更成熟的解决办法了,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可……”
叶樟情绪激动起来,微微躬身捂住心脏。
季然霍然起身,就要去按呼救铃,手腕被叶樟抓住,抓得紧紧的。
“不用叫了,医生治不好的。”
叶樟摇摇头,“医生治不好的,谁都治不好。”
季然见他情绪稳定了一点,重新坐回椅子上,坚定地重复着之前说过一次的话。
“那是一场意外,不是孩子的错,也不是你的错。你试试朝前看,试试走出来。”
叶樟默然。
季然垂首望着他的左手腕,白纱布盖住了刺青。
“程诺想要见你。”
过了一会儿,叶樟抬起眼皮,“被我妈撞见会为难她,等我出院再说。”
顿了顿,叶樟又说,“帮我问问她,能不能让我见见小橙子,我映像里她还是个只会哭的小婴儿,只有这么大”
叶樟用两只手丈量出一段距离。
“在墓地见到她的时候,她会跑会跳了,性格很活泼,不像她妈妈,程承性格很文静。”
季然和小橙子接触的时间更多一些,笑了笑,“像你,你小时候也跟个皮猴一样,没有大哥护着,你每天不知道要挨几顿打。”
叶樟也笑起来,眼睛里终于有了温度。
“那就是性格像我,五官更像程承。”
风吹得窗外的树木来回晃荡,走廊上传来护士推车换药的各种声音。
叶樟情绪平和,但季然还是怕刺激到他,转开话头,“你饿不饿?医生让吃清淡的,我给你叫点粥?”
“行!”
季然不敢离开半步,打开手机点外卖。
“你帮我转达程诺,他们把小橙子养得很好,我不会跟他们争,我家里人也不会,让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