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她都被梦魇所折磨着,茶饭不思,原本稍带些肉的脸颊很快消瘦了下来。穆衍的死彻底灭掉了她眼中最后的星光。
现在原住民们绝望是因为帝都星已经被侵占了,所有人都将失去正常的生活。而米琉两个多月前才从瓦拉星搬来,一直活在孤身联姻的危机中,她对心环的认同感还没有普通民众多,唯一能触动她心灵的是身边活生生的人。
穆衍两个字成了米琉无法解开的魔咒,缠绕在她心上,一次次随着心跳扩张、跳动。
醒着的时候,她会不停地用个人设备连接穆衍,失败一次就再试一次,失败五次就再试五次。
“没事的,只是这里的信号不好,总有一次能连接成功的。”米琉这样安慰着自己。这样她就可以骗自己,穆衍没有死,只是暂时联系不到罢了,他还好好地活着,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见。
睡着的时候米琉就会梦到那个男人。不过大多数情况下,结局都会令她十分不安。努力想要从悲怆中醒过来却不能够的时候,她的眉头会紧紧皱着,身体会更加蜷缩,泪水会浸湿披风的边缘。
她不再在乎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背包里最后一瓶水被人抢走了也毫无反应。
周围的人都说,这个女孩已经被吓得魔怔了。
……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特别瘦弱的女孩子?头发是稍微深一些的棕色,个子比一般人都矮上一截儿。”一个侍从问安全区的守卫官。他在悉杉手下专领一些杂活儿,殿下很多私人的事务都是他去办的。
守卫官恭恭敬敬地回答:“要不我让人都站出来给您过目?这里人又多又杂,要是错过了耽误您的事儿就不好了。”上头来的人他可不敢得罪,话语中陪着一千个小心。
侍从摇摇头。“不用,这次我来不可大肆声张,殿下交代了,要悄悄儿地办。找到了人我提走,除了你别让第二个人知道。”
“是是,这个我懂,定不让殿下烦心。”守卫官灵机一动,“要不您稍等一会儿,我帮您进去走一圈儿,只当是正常巡查,找个借口将人带出来就是。”
侍从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示意他尽快去找。
守卫官面上谦恭,心里却想:这位悉杉殿下当真奇怪,到心环的平民里找这么一个瘦弱女孩做甚?
晚饭期间,第三区的人几乎没发现今日巡查的人多了一个,只是当那人走到米琉跟前时略微觉得诧异。
“看什么!”守卫官佯装凶狠道:“她身为矿能工程师却不主动上报,现在就要被抓起来带走!谁还好奇?想跟她一起走?”
这话一出,大家都缩回了脑袋,瞬间变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米琉本人没吭声。她根本不在意面前的人说了什么,只是机械地被他拽着走。
守卫官见米琉这么配合,松了松手上的力度。现在还说不好殿下为何找她,万一是个得脸的,到时候报复他就不妥了。
就这样,米琉被侍从悄无声息地带走,一路回到了悉杉临时的府邸。
这座府邸位于帝都星的中心地带,从前归心环的一位高级官员所有。国王已经为悉杉赐下了更新更宽敞的居所,正在修建当中,这里只是临时使用。
侍从进了门,与管家点点头。“我来给殿下复命。”
管家眼光扫见他身旁的陌生女孩,只一瞬又收回。“殿下在小书房。”
走在长绒地毯上,米琉感到周身暖意融融,这么多天她头一回觉得温暖,就连被噩梦与思念浆糊住的脑子也恢复了一丝清明。刚才那两个人说的,是“殿下”吗……
七拐八绕,深藏于宅邸内的一方天地被打开。米琉的眼前出现了一张颇有质感的手工书桌,上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各种报表。
椅子从背后转了过来,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去和管家领赏吧。”悉杉心情不错地吩咐。
“是。多谢殿下!”侍从面带喜色地退下。
“你瘦了。”悉杉首先开口。
在他的记忆中,米琉有着清澈的圆圆杏眼和柔嫩饱满的脸颊,是个清新如泉水的女孩子,绝不是现在这样。脏兮兮的披风和衣服不知穿了多久,蹭上了不少灰黑色印迹,空洞的双眼毫无神采,嘴唇干瘪得像是去了一趟沙漠,脸颊也清减得厉害。
“你想干什么?”米琉毫无感情地问。许是太久没开口说过一句话,那嗓音十分干哑。
她十分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绝不是什么软绵绵的小白羊。能在一场复杂的帝国战争中获利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简单角色?
悉杉无奈笑笑,语带温和地反问:“旧友见面,合该是这种态度?”
他对米琉的态度是不满的。时至今日,有几个人敢当着他的面耍脾气?只是念着和她的情分,不计较罢了。
米琉心里觉得甚是好笑。因循侵占了心环,侵占了帝都星,悉杉却还在跟她讲旧情,他们算是哪门子的“旧友”呢?不见天日的安全区里有那么多为活着发愁的帝都人,米琉本也是其中的一员。就算不论这些,她自己就被联姻耍了两回,还为此失去了心爱的穆衍。
她不再回答,以沉默作为反击。
“好了,知道你还不适应,我也不勉强你。不过就算你不念旧情,我也还是有责任照顾好你。瞧瞧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要是那日你跟我走了,也不至于这样。”
米琉知道他指的是联姻那日,那天差一点她就跟他走了,是穆衍一路保护着她……
米琉的失神令悉杉更加不满,此时他叙旧的兴致已经消散,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
随着两下拍手声响起,很快管家推门而入,将米琉带了下去。
转身关门时,管家瞥见悉杉那复杂的目光,顿觉不妙。那其中交错着大把的惋惜、一点点怀念、很多的失望、很强的控制欲,以及他看不懂的其他元素。
管家立马决定好了自己的立场:对眼前这个女孩子要谨慎些,不该说的别说,不该管的别管,什么都别掺合。
第49章 牢笼
米琉被管家带到了一间房间。因悉杉刚搬进来不久就特地吩咐了,所以这里被打理得十分整洁舒适。
一进门就能看到一张纯白色的公主床,上面覆着蚕丝织成的柔软被子,周边点缀着蕾丝和珍珠,像是一位真正的公主睡的床。床边铺着一张圆形的长绒地毯,是木樨花的纹样。
诺大的落地窗旁是用纱和羽毛制成的帘子,洁白又轻盈,如梦如幻。
略显古典的梳妆台造型繁复,上面摆着一盏小巧的水晶灯和一个彩色镶金琉璃首饰盒。
墙上装饰着漂亮的油画,小几上摆着盛开的鲜花。
侧面有一扇小门,推开来后别有洞天。原来这间卧室连着一个衣帽间和一间浴室。
衣帽间有卧室的一半那么大,各式各样的外穿衣服、配饰、家居服都被分门别类地归置好了,只是它们的色系和材质都极其相似,仿佛专门为了迎合主人的某种偏好。
浴室干净明亮,有栀子花的香气,圆形的浴缸里已经放好了热水,自动按摩舒缓功能正在发挥作用,惹得水中气泡不断发出咕噜噜的微响。
米琉环视着这一切,略感讽刺。在心环的皇宫时她住着普普通通的客房,到了这里却住在公主房。
不过,这里又与杂乱昏暗的地下安全区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身体即便睡在云端,心也是勉强跳动。
“咚咚!咚咚!”
米琉的视线缓缓往门边转移,一名女仆低眉敛目地走了进来。
“小姐,请您先去洗澡换装吧,殿下今日晚间难得有空闲,想要和您共进晚餐呢!”
她没有叫米琉公主,而是叫她“小姐”。米琉琢磨着,悉杉到底对她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心环已经落败,她已经失去了背后的帝国和公主的光环,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隐形人,而悉杉此时正如日中天,春风得意。她被接过来,是出于对旧时岁月的怀念慰藉?还是只是来扮演一个像宠物的“朋友”?或许更糟一点,还有其他的可能……
见米琉不动,女仆催促道:“请您现在就去吧,等会儿我还要帮您整理头发和衣服呢!”
“我不想吃饭,你就这么告诉他。”米琉冷淡地说。
“啊?那怎么行?”女仆一下子慌了神,急得眼中带泪。“您不去,我可如何向殿下交代……管家说了,如果做不好照顾您的工作,我就会被赶走的,我家里还有生病的弟弟,很需要留下来……”
到底是狠不下心,僵持了一会儿后米琉走进了浴室。
栀子花的香气和弥漫的温热水汽将孤独而又瘦弱的女孩儿包裹了起来。
脏污退去,米琉白净的小脸看起来除了瘦了些好似与从前并无不同,只是那股生机活力再也寻不见了。蒸汽氤氲下,她的眼睛仍十分干涸,麻木得好像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小姐,您的衣服已经放在浴室门口,旧衣服我已帮您处理掉了。”
米琉擦干自己,换上女仆准备的衣服,一件米黄色碎花长裙,上等的暖丝触手生温,搭配米白色毛线外套,清新干净。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竟然觉得很像当初还在瓦拉星时的穿衣风格。一阵恍惚。
“你说的处理是扔掉了?”米琉随口问了句。
女仆惶恐,“小姐是要保存起来吗?真对不起!我以为脏了您就不要了呢!”
“没事。”米琉低声道。
“您这样真美。”女仆换上讨好的笑容,将米琉茶棕色的长发卷出慵懒的弧度,又戴上两只暖玉色发卡。
米琉却不再搭话。
“好啦,这样就完成了。”女仆笑着说,心里却在可怜米琉:这位小姐脾气这么古怪,恐怕会惹得殿下不高兴,到时候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米琉跟着女仆来到餐厅,美酒和开胃小菜都已备好,烛光摇曳在织金的餐布上,投射出杯盘与鲜花的样子,晃荡出好看的光影。
静静等了好一会儿,悉杉才姗姗来迟。
仆人们纷纷低头行礼,而后在安静无声中忙碌着,生怕打扰了殿下用餐的兴致。管家见悉杉落座,马上示意厨房送来新鲜出炉热腾腾的菜肴。
“我让厨房按你的口味做了一些家常菜,尝尝看喜不喜欢?”悉杉净过手,热毛巾马上被撤下。
米琉根本不记得自己上次进食是什么时候,她已经饿过了劲儿,完全没有知觉。不过,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面前的家乡菜确实唤起了旧日的回忆,她挑最近的一盘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也许是出于最后一丝求生欲,米琉强迫自己喝下了半碗甜粥和几口菜。
饭菜的香味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更温馨了一些。悉杉见米琉慢慢吃饭的样子那么乖巧,不似刚回来时那样冷冰冰硬邦邦,心里十分宽慰。
是啊,就该早点将人带回来才对。米琉那么弱小,在安全区那种地方怎么能照顾好自己?不在他身边,她只会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现在这样才是她该有样子,衣着整洁,恬静宜人。毕竟是他在意的女孩儿,怎么能像那些心环的平民一样?
“你喜欢吃就好,以后我吩咐管家常给你做。”几根笋丝送入口中,确实是瓦拉星的风味儿,那边的人口味独特,喜食酸和辣。
站在一旁侍候的管家按下心内惊讶,他还从没见殿下对哪个女孩儿这样上心过。不过,以这位的身份,注定只能隐姓埋名地在这府里生活了。
殿下私下里可以喜欢很多女孩儿,但他的婚事只有国王说了才算。之前的联姻是个计谋,之后再定下亲事也必然会为了利益。真情?那不是皇室需要的东西,特别是已经拿下了心环的因循皇室所需要的,顶多算是酒杯上插着的一片柠檬,可有可无的装点罢了。
是的,管家已经知道了米琉就是心环的联姻公主这件事,殿下亲自交代其身份不可让其他人知晓,若有外客来时要刻意避讳。
“我吃饱了。”米琉放下筷子,不规律的饮食让她的胃隐隐作痛。
穆衍关心地问:“怎么吃得这么少?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爱惜身体?”米琉不知是被他的关心刺激到了,还是被他的立场刺激到了,怒火一下子窜上心头,冷声质问道:“爱惜身体又有什么用?我落魄至此,不正是你们期望看到的吗?没有你,没有因循,一切会是现在这样?”
这一瞬间,米琉感觉所有的恨意有了一个出口,涛涛奔涌着,马上就要决堤!
就算悉杉曾经以假身份和年纪尚幼的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又如何?她来到帝都就背上去联姻的厄运,她历经危难只因因循要利用这场婚姻做计,她迫不得己失去一切,都是眼前人和他的国家所为!
米琉满眼愤怒地和悉杉对峙。
仆人们原本各司其职地忙碌着,这会儿管家一个眼神儿全都退了下去。这位曾经的公主可真是什么都敢说,都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还激怒殿下,真是摸不清自己的身份。
半晌,还是悉杉松了口。“米琉,我是关心你,你不要不分好歹。”他站起身理了一下衣摆,留下一句:“我还有事要忙。”
不欢而散。
人走了,米琉的恨意无处可去,一口气憋得难受。她恍惚地呆立了一会儿,抬脚走向房间。
所有人都被米琉的大胆惊到了,见她经过纷纷避得老远。也许在仆人们眼中,她即使不是个定时炸弹也是个巨大的麻烦吧。
米琉并不在意这里的人如何看她,她疲倦又懈怠地躺在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身体果然有自己的想法。还以为会焦心得睡不着,结果一沾到舒服绵软的床就放松了下来。这难道就是生物的天性?
第二天米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杆,此时悉杉已经议事完毕,从国王的大殿中出来,带着人去矿能枢纽考察了。自从入主心环,悉杉变得比从前更加忙碌,在一众朝臣中说话也愈加有分量了。
迷朦地从被子里坐起身来,米琉瞥见窗外吹着寒风的雪天。
眼睛肿得发疼,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穿的那件,现已布满深深的褶皱。像这种稀罕的材质显然是需要仆人每次穿后熨烫整理的。
再次用个人设备连接穆衍,仍然失败。米琉隔着衣服摸向她的扣子项链,想要摩沙几下,却碰了个空。
“没了?!”钝钝的大脑开始运转,米琉在房间里四处翻找。床上没有,边几上没有,地板上也没有,不在这里?对!她昨天洗澡时将它摘下来过!
顾不得光着脚,米琉急匆匆地奔进浴室,将浴缸里外前后细细搜寻了个遍。还是没有!
她急得快哭了,大声喊:“来人!来人!我的东西不见了!”
昨天那名女仆小跑着进来,“怎么了?小姐?是在找您的项链吗?那个我帮您收进首饰盒了。”
米琉急切地翻开盒子,见里面果然躺着那颗熟悉的扣子,赶紧戴在颈上,放在衣服里,用手捂好。
这位小姐真是古怪,将颗扣子做的项链看得比首饰盒里的珠宝还重要。女仆心中想着,嘴上照常询问:“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出去用吗?”念着昨日米琉和悉杉的不愉快,她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今天殿下忙着,晚上十点之前应该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