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特不赞同,“这事本就是在他的管理范畴,我们插手的话怕是不太好。”
“我知道。”悉杉也很无奈。想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王子殿下,想要做点事还要受下臣的制约,也是憋气得很。
修特嘴角一拉,依旧吊儿郎当,“大概率我们是管不好的,不过告告状,揭揭伊潘的短也好。”
“那还等什么?走吧。”悉杉率先往上走去,他是特意挑了时间来的,这会儿伊潘恰好在国王的大殿内。
修特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撩撩头发,跟了上去。
伊潘是国王这里的常客,这会儿正站得离王座很近,同国王私下说着什么。见悉杉来了,他也没挪地儿,只是适时地闭了嘴。
王座上的人见儿子来了,亲切地招手:“悉杉,你来得正好,我正和伊潘聊着袁家的小姐呢,你看看你感不感兴趣。”
修特进了殿就安静站在一旁,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来了。没办法,这可不是他想看哥哥的笑话,是国王和伊潘硬要看。
悉杉忍下心里的那股子厌恶,面色微冷地回答:“多谢父亲关心,不过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我想伊潘大人应该很清楚。”
国王向伊潘投去一道疑问的目光,并不凌厉,甚至有些温和,像是询问“今天的天气如何”那样。
伊潘笑开了,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殿下,您这就说笑了啊,我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您为何而来呢?
“大人难道不知道,现在外面的虫害有多严重吗?”悉杉正色道。
“怎么?王子殿下是觉得我管不好这件事,想要教我如何做事?”伊潘当即收起了客气的脸色,变了个人。
悉杉上前一步,靠近了国王说:“我只是想提醒大人,因为除虫队的无能和拖延,虫群已经迅速繁殖,再不将它们消灭,乐园一定会受到威胁。”
伊潘丝毫不畏惧悉杉当面告状,反而半是委屈半是威胁:“殿下关心此事的急切可以理解,不过作为因循的老臣,您应当知道我的分寸,我份内的事情,从来没有哪样出过大错,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殿下不看事态的发展,就这样来叨扰繁忙的国王陛下,是不是有些过了呢?”
“我只是觉得正确的事该交给正确的人来做。如果除虫队不能高效地完成任务,要么该提高效率,要么该移交给具备能力的人。”悉杉冷冷道。
伊潘反击道:“恕我不能同意殿下的观点。如何评判正确与否,不是殿下说了算。我的职责我自会履行好。”
“那么陛下觉得如何?”修特插嘴道。悉杉这时已经不适合再说什么了。
“嗯?”国王似乎觉得事不关已,被问到时还沉浸在看热闹的愉快中。
“哦,这件事啊,不必那么严肃。要我说,根本不到针锋相对的地步,都是想做好一件事嘛。不过既然是伊潘的职责范围内,那就仍是由你来处理,不过进度上是要快一点了。”
“是。”伊潘俯首,心悦诚服的样子。
国王一锤定音,悉杉铩羽而归。
“早就知道这一趟肯定没什么收获,怎么样?”修特眼皮上下一翻,无奈地说。
“能怎么样,就这样吧。”悉杉沮丧地低着头。大多数时候他觉得一切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但偶尔也会这样无力。
修特诧异,“呵,这可不像你了。”
“是我幼稚了,论上眼药,我还比不过伊潘那老贼。”悉杉望着远处的天,自嘲地笑了。
一只手搭上哥哥的肩膀,修特开解他:“你是君他是臣,不是关乎地位的大事,不必与他计较。他有他的依仗,我们手里也有自己的牌。”
“也许吧。”悉杉不置可否。也许伊潘会从那臃肿的队伍中挑一些有用的人出来处理了虫群,也许他完全不在乎乐园之外的危机,但这些他都干预不了,可能有些事就是有它自己的轨迹吧。
“我以为有了心环以后,因循摆脱了过去的地位,摆脱了噩梦的束缚,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现在看却不然。”悉杉问修特:“你认为现在的因循比原来的如何?”
修特摊摊手,“我说不好,我只知道我们都和原来不同了。”
一阵柔软的风吹过,兄弟两的谈话渐渐消散其间。
无论因循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它把曾经心环的帝都星变成了什么样子,人们的生活都将继续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麻木的,庸碌的,无力的……
昨夜密密麻麻的虫群又一次扫荡了心环聚居区,它们似乎比从前更加不知疲倦,更加暴戾易怒了。深夜来访,直到黎明才在居民们的极力驱赶下散去。
纷乱的声音,恍惚的灯影,暗红的眼睛,一切就像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所有心环人的梦魇。
平日里聚居区的街道看起来虽然破败,但好歹有些生活气息,最近却是一丝都没有了。每天出门时如果不是满地狼藉就得谢天谢地。
苏塔的丈夫带走了家中唯一一把斧子,那是他从工地上拿回来的,如今他用它来与虫群作战。苏塔将家里铁制的铜制的所有金属的大件都搜罗了出来,和居民们一起加固了一道钢铁防线。
凯丽在一次外出中被成虫追赶,跌伤了脚,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工作了。她的假期并不多,再这样下去恐怕她就要失去生计。
这里的每个男人都参与过和群虫的对峙,每个女人都经历过心惊胆战,怕虫群会来,更怕抵抗不来。夜里怕,白天也怕。
就连那些住着小别墅的心环天之骄子们都变了一副模样。欢闹的聚会早已是前尘往事,纵情享乐的日子不再出现,忧心忡忡变成了新常态。
他们无比怀念还在隔离带里生活的日子,至少不用每天睡觉都睡不踏实,睁开眼睛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
除虫队再废物,至少隔离带里的人还是有人保护着的,在这里可就不一样了。洗着澡,中途就会听到尖叫声,做着饭,你不知道糊锅和虫群哪个会先来。
心里的那根弦儿一直绷一直绷,根本没有放松的时候,已经被拉到了极细处,只要一丁点火苗或者一阵大风,就会戛然断裂。
第80章 挑衅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于茫茫风雪中响起,如白昼梵音,驱散了帝都星阴影中的蠢动。
士兵们手持长柄的铁叉、铜叉,迅疾而行,在基地外围与虫群展开了又一次博弈。
“嘿!这群虫子可真耐打,这比打仗费体力多了!”士兵曹丙刚叉住一只成虫,铜叉被他使劲推进坚硬的虫甲,腿边又缠上来几只幼虫。
“走你!”同伴盖洋将长叉一横往前猛地一冲,“简直比坐在战舰里不吃不喝地打一天还要累!”
“咦,看着就恶心。”曹丙解决完好几窝虫子,绿色的不明汁液溅到了他的衣服上和脸上。他忍着难受抹了两把,说:“要不是我们清理得勤,这基地的供能怕是早就被它们破坏了。”
盖洋甩开企图跳到他身上的麻烦,气呼呼地吼:“你说也真奇怪,哪儿有能源它们就往哪儿钻,破坏一气,破坏完了变得更难对付了,然后躲在荒僻的地方繁殖,气人不气人!”
“哪儿奇怪,虫子还能按你的心意活着不成,赶紧打扫完了吧,再不快点老子要吐了!”曹丙加快了动作,一柄长叉舞得生出了残影。
这时,队友的声音急促地响起:“小心!它们往那边聚了!”
盖洋赶紧将身边的两只虫处理了,掏出铜铃猛摇。
“叮铃铃!叮铃铃!”
四散的虫子受到铃声影响,一时在原地徘徊起来,不再朝着同一方向进发。
“趁现在!”盖洋大呼一声,四方响应,队友们很快将零散余孽“打扫”了个一干二净。
“收工!”曹丙跑得比谁都快,他真是一刻也受不了了。他下意识地想用手捂住鼻子,却想起刚才手被虫子咬过,顿时一阵恶寒。
“哎!你这就走了?这里得收拾干净呢!”盖洋双手叉腰,满身狼狈,在身后大喊。
曹丙脚步没停,声音却至:“不行了!兄弟!对不住了!这次就饶过我吧!”
“哎!你!”盖洋气得直跺脚。
“大人!”曹丙小爬两步追上了穆衍。“想不到咱们这招真的管用!”
穆衍点头。“刚才看你的动作,比之前灵敏了不少。”
曹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是教授的功劳,这些天感觉淤堵在血管里的杂质都少了,整个人清爽得不得了。”
得到了大人的夸奖可真开心!不过他瞄了一眼穆衍保持得相当干净的上下身,就知道自己对力道、招式的把控还差着远呢。这次大人带队出来除虫,做的贡献是最多的,狼狈值却是最低的,不像他,浑身脏兮兮,活像一个月没洗澡的懒汉。
“除了我们自用的,应该还多制了一些铃铛吧?”穆衍问。这段日子以来他眉间的忧愁就没散过,士兵们除虫都这么难了,难以想象普通人该如何。他们是失去了心环庇佑的孩子。
“还有一些,大人。您要用吗?”另一位队员凑上前来,接了话。
穆衍轻叹,“把多余的都送到聚居区吧。我们能做的不多,但也要帮。”
曹丙兴奋地说:“是,大人。我们把使用方法和除虫的心得也都写下来,和铜铃一起送去,准能起作用的!”
“好,尽快去做吧。”穆衍赞赏地回视一眼。
一场清洗并没有让穆衍紧绷的神经有丝毫的放松。虫群的突然出现透着古怪,它们攻击能源攻击人类的属性、大量繁殖又只能用物理攻击制服的特点怎么想怎么诡异。
两位教授都说过这种虫类并非心环原生,更像是外星系来物。穆衍抬头望着乐园的方向,疑云重重降落在闪着银光的防护罩上。
现在的因循虽然更富足了,权势也更盛了,甚至掌握了更领先的战舰和武器,但整个离椽星系却处于百年来最接近分崩离析的时刻。普通百姓们不用说,就是因循自身的凝聚力也是个谜,更别提一盘散沙似的帝国关系了。
本来心环正常运转时,因为利益问题各国之间就已经疏离了不少,现在因循奉行的又是这样的霸道,如果发生什么,很难说会走向何种情势。
穆衍总觉得,危机正在悄然降临。
……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照耀在残破的大地,心环聚居区在历尽惊恐的循环中照例迎来了新的一天。
经过一夜糟糕的睡眠和随时惊醒的噩梦,一个大婶从床上缓慢起身。她先是习惯性地透过栅栏往外看,见没有虫群来袭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打水洗脸。
“叮铃叮铃!”
是出现了幻觉吗?大婶抹了一把脸,再次跑到窗边,却什么也没发生。
“妈,有人在门上挂了这个!”青年走进来,带进了一缕寒风。
“这是……”大婶好奇地瞅着儿子手上的物件儿。
青年举着一张硬纸片,“这上面说,铜铃声可以扰乱虫子的行动,让它们分散开来,除虫时可以用这个配合武器,事半功倍。”
大婶随即想到什么,说:“那你把它带在身上吧,孩子。”
青年拒绝道:“不,放家里。我年轻力壮,就算遇到了虫群也跑得快,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放在家里多少有些用。”
大婶用粗糙的双手抚摸着崭新的铜铃,眼里的沧桑泛滥成滔滔江海。
“这会儿路上还行,我这就走了,妈,你在家当心些。”青年嘱咐完母亲,身影再次跨进了寒风里。他是出门时发现了铜铃的,拿进屋里来就该上工去了。
“好,你也当心。”
目光相接,均是无奈。
青年选择了一条最近的路,趁着这会儿没有虫群,呼哧带喘地跑到矿能基地去。说实话,从前这么一段路他是打死也走不下来的,驾驶飞车还嫌累呢,现在却能每天走路来回,而且白天还要做活儿。
进了基地,青年没听到熟悉的责骂声,心里居然还有点不太适应。
“大头还没来吗?”他问其他人。大头是他们给管基地的人起的外号,因为他平时很喜欢把人骂得头大,一整天都不带停的,而且连脏话都能做到毫不重复。
“好像是除虫队在隔离带作业呢,耽误了,会来晚一些。”
“大头不在,终于可以清净一会儿了!”
几个青年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又投入到工作中去。
……
“阿嚏!”
被青年们念叨着的大头此时以手捂鼻,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这是怎么了?感冒了?”他的夫人祁雅递过来一条热毛巾。
“没事儿,兴许是被风吹着了,晚上喝上一杯热红酒就好了。”大头回答。“对了,你上次在索哈夫人那学的水果煮红酒很不错。”
祈雅爽快答应:“行,我下午就煮上一锅。正好等会儿我要去她家里一趟,再让她指点一下。”
“嗯,准备出发了。”大头看了一眼外头,除虫队正在撤走。别说,这几天他们除虫的效率还真是有所提高,不然这会儿他都出不了门。
“路上小心!”祈雅叮嘱丈夫。
送走了人,她照常整理了家务,然后在下午时分跨上一篮子葡萄,去到了距离两条街的索哈夫人家。
“你来了。”夫人接过篮子,“嗯,这奶香葡萄,做水果酸奶味道最好。”
祈雅笑着进门,“我是想你再教教我怎么做热红酒。上次怎么做得来着?一忙起来都忘了。”
“好,你跟我来厨房就是。”夫人亲热地牵着祈雅的手,“这几天在家里憋坏了吧,都不见你来。”
祈雅抱怨:“还不是那些讨厌的虫子,除虫队三不五时就要来一趟,又是水枪又是高能炮的,呆在家里都心惊肉跳,别提出门了。”
“最近还好一些了,除虫开始有些效果了,原先才是叫人害怕。”夫人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虫群时,简直要被吓死了。
“对了,你家那女儿怎么不见出来?”祈雅问的是绮沙。
夫人往绮沙房间方向看了眼,道:“她小女孩儿家家的胆子小,被吓坏了,最近食欲都不太好呢。”
祈雅倒是很同情绮沙,“是吧,就连咱们见了也都惊奇怪异,更别说小姑娘了,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种东西?是得好好压压惊才行。”
厨房的话语声和厨具的响声在时空的通道中逐渐缥缈,绮沙在房间内听到的只剩一片嘈杂。
窗外不远处,零星的几名除虫队员还在清理街道,冰、水、绿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令人见之生厌,无处不见的破损和脏污昭示着一场激烈战斗的结束。
她曾见到过的。是的,而且就在不久前。
一开始她还不敢确定,不过那虫群中的幼虫确实和她打开的圆球生物一摸一样。
这一切,可能是她造成的?眼前的虫群可能是她亲手制造的?
恐慌中,绮沙的双手无意识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瑟缩在床的一角。
不,没事的。不会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追究到她这里,看,现在她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