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沙下了床,靠近了窗。她想:天塌了,还有上面的人。有除虫队,这些虫子无论如何也伤害不到她,那就没关系。
隔着玻璃,橘红色工作服从眼前晃过,绮沙假装平静地收回视线。
……
外边的除虫队员收起工具,准备撤离,有两个人磨叽着走得很慢。
“卡伦!还没好吗?你这些日子动作是越来越慢了。”
“就好了。不知怎么着,就是容易累,可能是人老了,诶!”
“说什么老,你才三十岁不到。”
“再叫我拼命打虫子,三十五我就会老得不行!”
“得了吧,这些虫子已经好打多了,比前一阵子省力不少。”
勾肩搭背闲聊的队员走远了,重新变得干净的街道载满了人们的预期。大家都预期虫群已经得到了控制,预期明天开始会慢慢变好,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一场午夜惊悚电影放完了,生活会回到正轨,偶尔被吓醒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几个镜头停留在潜意识里。不过没关系,它们很快就会消散,爆米花冰激淋和搞笑节目会重新占领人们的精神领地。
令人失望的是,缓和只是一种假象。当天夜里,虫群再次卷土重来,而且力度前所未有的猛烈。不仅心环聚居区和隔离带又变成了一片混乱的虫海,就连防护罩也未能幸免于难。
幽幽的月光闪烁不明,米琉于睡梦中不安地苏醒,一时分不清是否在现世。
府邸里很安静。她拉开窗帘,水润的杏眼一下子怔住了。
那是……
在那又高又远如天空一样的闪着银光的防护罩上,一个个小黑点不断快速地移动着。光亮一点点被遮住,暗斑逐渐吞噬着月色。
偶尔一道闪电样的光流闪过,那是防护罩在反击。不过貌似没起到什么作用,黑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集中。
米琉不错眼地看着,单薄的睡裙下双腿站得坚定,却微微有些颤抖。
随着黑点的移动,一个盛大而繁复的图案出现在防护罩正上空,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光影被切割,安静的阴霾洒在极乐之地,自上而下,在地面上投射出一摸一样的样子。天地不交,却分享此一时的诡异。
慌乱的手指透出急切,米琉赶紧从床底翻出通讯器,她要告诉穆衍这个消息!
编辑完信息,米琉感到心跳隐隐变快,久久不能平息。她拉上窗帘,打开夜灯,又喝了半杯水,接着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望着熟悉的天花板发呆。
凌晨3点,这里一如既往的静寂,也许根本没有人发现,不过悉杉身处的大殿内已经人声如沸了。
虫群的出现和它们异样的行为到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它们落地生根,无惧无畏,并且在进行相当明显的挑衅。
整个因循的上层都接到了消息。人们聚在这里,对着那幅巨大的图案议论不停。
“你见过吗?”修特拄着下巴,疑惑观详。
悉杉摇摇头。不过他曾在帝国的志记中看过类似的东西。那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宇宙语言,用复杂图腾表示诅咒,用巨大的图章传递战争的号角声。
恐慌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大殿,冲毁了建筑,倾泻而出,而不胜疲倦的心环人仍在奋力抵挡着,别无退路。
新的一天是否还会来临?那又将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呢。
第81章 备战
一个精致的水晶球,本来飘着洁白的雪花,放着好听的音乐,里面的漂亮房子和精致人偶不知疲倦地转着圈儿,此刻却突然静止了。黎明的第一丝光亮重临,虫群已经散去,乐园却并没有如常运转。
一条条消息如雪片般飞向了无数个个人设备,所有工作人员都被通知不用来乐园上班了,无论是商铺里卖东西的人还是负责街道卫生的人。没有原因,只是通知。
一大早管家就告诉米琉,悉杉接下来可能会很忙,不会回府里来看她。米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慌慌的。她问管家为什么,管家什么也没说,只说这些日子殿下吩咐了,不可出门,其余的小事都听小姐的便好,不必呈报。
“那工人们还来家里吗?”米琉问管家。
管家先是疑惑了一下,而后答:“应当是正常来的,殿下并没说起这个。”
“我知道了。”米琉心事重重。看来应当是因循出了大事,暂时顾不上心环的人。
管家也觉得很奇怪,不过殿下的事哪里容得上他插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擦擦眼镜,准备进行每个早上例常的仆人工作检查了。
全世界都一头雾水,不知所措,人们只能捡起眼下的事情,掩盖心底的那一丝异样。沙发上有没有灰尘总是比明天会发生什么更好判断。
早餐被端上了桌,米琉瞥了一眼,跟几天前相比,规格似乎降低了不少。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
“吃点吧,半夜就被叫起来,熬了一晚上了。”一盒盒饭被放在会议室的桌上。
“现在哪儿还有心情吃?”被喊吃饭的人沉重地叹了口气。
“就算明天就打起来了,饭还是要吃的。你看看心环的那些人,不还好好活着吗?现在担心也太早了。”
盖子被揭开,鱼肉和土豆的香味飘出来。两样菜配白米饭,也有人吃得有滋有味。
“你就这么想得开?”
呼噜呼噜的扒饭声中一句咕哝传来:“想不开又怎么的?该来的一样会来。”
门被推开,全副武装的士兵过来请会议室里的人出去,于是全因循最顶尖的语言学家、星系学家和战略专家们都被移动到了后方。
“都办好了?”悉杉问。
“全部转移完毕。”士兵一板一眼地说。
“各国的使者?”
“已经在隔壁恭候殿下。”
“好,你去吧。叫童厉来。”
一夜未眠的悉杉顾不上揉一揉不适的双眼,立刻起身,拉开了隔壁的门。
“滴!”环绕式的光屏降了下来,使者们不明所以,他们以防卫者的姿态不满地盯着悉杉。自从国王生日,他们一直滞留在因循境内。
西岐帝国的使者率先责问:“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还有,您到底想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
其他使者纷纷附和。
“已经这么多天了,你们这是无理扣押!我们提出抗议!”
“是啊是啊,你不能这样做,这是在打破帝国间的平衡关系!”
悉杉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掏出一份承载着机密资料的存储器。
光屏上出现了一颗圆球,赫然就是被绮沙遗弃在雪地里的那颗。
使者们面面相觑,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疑惑。有人刚想开口继续问悉杉,这位王子殿下温润的嗓音就响了起来。
“外星系马上就要进犯离椽,从今天起,因循上下开始备战。”
什么?一石激起千层浪。再没人想得起上一秒想质问什么。怎么会突然这样?
光屏上浮现出昨夜的虫群和防护罩,诡异的月色将现场照得如同一场巫师的祭奠。
“我们的学者已经确定了,这就是他们宣战的战书。那些在这颗星球上肆虐的虫群就是他们的排头兵。”悉杉沉着脸说。随后他补充道:“不,也许真正的作用是信息员。”
“你的意思是说,因循马上要准备迎战?”云山帝国的使者问。
悉杉强调:“不,我的意思是,我们,所有离椽星系内的帝国,都要开始备战,而且都应该以守护因循为第一要务。”
不过还有一些情况悉杉并没有说出来,例如帝都星在乐园之外建立的能源基地虽然在先进技术的加持下提高了产量,但受到日夜不断来袭的虫群困扰,大多数基地的存量已经大不如前,接下来一段日子恐怕无法为各国提供充足的能源了。
乐园里的基地当然会优先保证因循中心地区的用能,同时保障作战用能。这看起来不太公平,不过悉杉不能告诉这些使者们。
使者们纷纷一怔。
看悉杉这副架势,是想胁迫各国为因循打先锋了。他们当然不想同意,这于各自的帝国来说完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之前因为能源加码而让渡利益的事已经让各国很不愉快了,现在面对离椽星系共同的危机,各国的想法真的不太好说。
年轻的使者毫无顾忌地开口:“你……因循没能控制住虫群,这是因循的失职和无能!你不能让所有帝国一起来承担你们无能招来的恶果。”他的国家和一夜之间消逝的北雨遥遥相对,曾经是离椽星系中亲密的邻居。
悉杉没有辩解,也没有恼怒,而是反问道:“虫群只是一个很小的因素。使者还不明白吗?现在这件事已经和虫群没有关系了。无论它们是否存在,离椽都将共面一劫。”
他背过手去,不理会使者们惊诧的目光。“学科家们已经在严密监视星系外的一切动态,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因循已经连夜讨论出一版理想的布防,各位可以参考。”
光屏上出现了一张完整战备图,每个帝国都被要求送来数目不等的星舰来因循,剩余的才能作为拱卫星球领空的主力部队。
“这,因循这么做是不是太霸道了?我国本来实力便不强,若是再分一些,如何还能护住前空?”一位使者看完图后激动得直跳脚。
悉杉背过了身。他并非不知道这样子的安排能护住因循和能源大动脉,却有可能使其他帝国土崩瓦解。只是,全力联合共卫远空的这个选项并不在老国王的谋略单上。
一个帝国的生死,其他帝国的生死,整个星系的生死,到底该如何排序?他内心纠缠万分,却并不知道明晰的答案。
“各位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和自己的国家开口,劝说他们尽快服从指挥。能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开战迫在眉睫。因循的重要性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我也就无需多言。时间不等人,父亲的手信马上就会送到各位陛下的手上。”说完,悉杉走了出去,徒留一群炸开了锅的使者们。
“殿下。”童厉已经在门外守候,见悉杉表情不佳地出来,也跟着紧张起来。
“从今天起,你和我一起常驻作战部。”脚步不停间,悉杉尽量简洁地说。“对了,你对从前的心环很了解,我需要一份能参与作战的名单。”
童厉心下一颤,“是,殿下。不过……殿下不担心这些人吗?”
悉杉深深看了一眼童厉。“不到最后关头,还用不上。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没有反叛的必要了。”如果因循都不敌,离椽星系恐怕就要迎来灭顶之灾,没有人能躲过。
“看好那些使者,我只想收到各国舰队来援的消息。”悉杉长腿疾行,率先往指挥室走去。
“是。”童厉低头回答。事态的发展快得出乎意料,整个晚上和整个早晨他都没找到机会,得尽快把消息传给穆衍才行。
“记得别闹太僵,他们现在仍然是我们和各国的重要联络人。”悉杉的话音飘落,人已消失在下一个转弯处。
童厉正往回走,恰好听到一位使者在通讯,他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
“陛下,大人们,情况就是这样,余地不多,不过还是可以操作的。”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遥远的星球传来了回音。苍老的国王从半白的头发上取下了王冠,放在一旁。他爱惜地抚摸着那上面的冰蓝水晶,流露出一丝不舍。
“陛下,您……这使不得啊!”大臣们见国王此举,纷纷出言相劝。
“无妨。”国王走下台阶,站在众臣环绕之中。“自从因循占领心环,自从北雨帝国覆灭,地狱的焰火就已经被招来。就算再怎么节约能源,再怎么囤积储存,终究只是短期之举,还是躲不过的,躲不过。”
一位大臣跪了下来,上柬:“陛下,臣建议,我们可以按照因循要求的数量派出战舰,但仅派出上一批老旧型号的星舰,把主力留在我方,这样多少能保有一些防护力量。”
“陛下,不可。大家都能想到,有此想法的帝国恐怕不少,到时候万一因循落败,那就是整个星系的灾难啊!”另一位大臣同样噗通一声跪下,诚恳万分地说。
“陛下,若是按他所说,固然因循得到了巩固,可是万一外敌先到了我们这里,我们可就没有机会了!其他帝国能生存下去是他们的幸运,可以后我们的帝都星就不复存在了啊!我们的文明,我们的生命传承,我们的一切美好愿望,都会就此被截断!”反驳到激动时,大臣眼里泛出了泪花,也许他想到了末日的景象。
国王和他的臣子们一时沉默。前者灭后者也灭,前者生后者灭然后大家一切灭,如何抉择?惟短暂偷生罢了。
“你说的不无道理。”国王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没想到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居然有比称帝称王更难的任务。我不能让我们的帝国就这么被当作马前卒,也不能让外敌把因循的路子再走一遍!”
何其相似!外敌此时来犯,多么像当初因循对心环的占领!历史的车轮总是驾着同样一匹马儿,人们却总是不能及时认出那就是当初的那一匹!
深刻的皱纹从眼角蜿蜒而至嘴角,国王做出了这个艰难的选择。
“我会尽快送舰队和武器到因循的,你留在那务必仔细揣摩形势,如有不妥,马上直接呈报于我。”国王对使者说。
“谨遵您和万千国民的示下。”使者切断通讯,靠着楼梯扶手平复着情绪。
“这位使者,请吧,在援舰未到前,您还是回去呆着比较好。”童厉行使着自己的使命。他刚才可以打断的,不过并没有那么做。悉杉只叫他让援助到位,并没要求其他的,他没必要为了这个和使者起不必要的冲突。
因循的战略童厉是关心的,不过这不是他能决定的。各国间的关系决定了他们不会真心站在因循一边,即使往帝都星增援,也改变不了心、力、气全盘分散的局面。
一盘散沙的离椽,即将被迫面对一场劫难。童厉只希望能找到时机,能让穆衍施展他的力量,为眼前的局面增加一分希望。
使者狐疑地看了一眼童厉,转身走进房间。闹哄哄互相抱怨的其他使者们忽然一静,他们意识到这个人似乎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
灼灼的视线顿时落在这位使者身上。他选择往边上的长桌上一坐,趴在桌子上假寐。丝质长袍的帽子被扣上,隔绝了大部分窥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紧张的气氛席卷了整个因循,悉杉来到大殿时脚步格外沉重。
没有把握。攻取心环时因循准备了多年,但这次外敌来袭,他们甚至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进行一次联合演习。
“父亲,部分援舰已经在路上了,很快会到我们的领空。”
“嗯。”只有这一声回应,没有追问,也没有新的指令。
这个帝国的主人稳稳坐在王座上,深沉的目光无一丝惧怕,却满是兴奋。该怎么说?像是见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
悉杉的心猛地跳得快了。刚才在这里,父亲和伊潘说了什么?他低着头,恭敬而立,眼皮却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