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哈紧紧地抱着妻子,把头埋进她的肩膀。曾经他面对生活最是游刃有余,此刻却迸发出了那种最朴实最原始的情感。多少年了,没有这么难过过,没有经历过这么一遭绝望。
“今天是个好日子,该庆祝一下。”夫人笑着拍拍丈夫的后背,然后去厨房里翻找了一通,将家里最后一瓶红酒放在了餐桌上。
索里抢着开酒,在他看来,酒塞拔出来的那一下又闷又脆的响声很像新生活到来的声音。
“为了胜利,干杯!”
深红色的液体荡漾着,被人饮入口中。餐桌上只有一小盘乳酪煎饼,是夫人一个傍晚东拼西凑材料做出的成果,一家人就这么就着这盘煎饼喝了大半瓶酒。
微微的酒意中,索哈说:“听麦子讲,他在因循见到过绮沙。”
“在哪里?”索里一听到绮沙的名字就恨得咬牙,“我已经等不及去教训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索里……”夫人担忧地看向他。善良的她虽然也埋怨绮沙,但想到是自己家做出的不带她走的决定,又觉得不想计较那么多了。现在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因循也得胜了,一切都过去了。
“就在巨星街一带,她应该是在那附近落脚。”索哈回答。
索里点点头,看向夫人,“您放心,母亲,我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也干不出她那种不是人做的事儿,只是让她就那样逍遥在外未免也太便宜了她!”
绮沙在这个家里的时候,虽然索里没把她真的当作妹妹看,但至少日常交往还算友好,甚至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有时候他还挺照顾绮沙的。他如此愤怒,正是因为绮沙辜负了善良的母亲,他为母亲不值!
“她……”夫人开了个头,没再说下去。毕竟她的心也是肉长的,怎么会不在意绮沙的所作所为呢?
“你别管这么多了,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丈夫劝她。
窗外的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阵阵欢呼,盛大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激昂又欢快的音乐响彻大殿,庭前喷泉的水流跟着那溢出的节奏高低错落,喧闹的笑声和玻璃杯的碰撞声几乎没有停歇。
悉杉步伐轻快地走进来,他刚刚洗去一身战场上的疲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休整了一番,因此来得晚一些。
“咱们的大功臣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接着“砰!砰!”两下礼炮作响,炫彩流光的彩带和金粉顿时落了悉杉满头满脸。
修特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在他耳边说:“国王喝醉了,已经回去休息,轻松一点,享受这场为你准备的宴会吧。”
悉杉扒拉着身上的金粉,皱着眉说:“一年到头难得见到他喝醉几次,今天倒是赶上了。”
“老头子不在,不是省心得多?不用答话,也不用作陪,呆到烦了随时溜走。”修特朝哥哥眨了眨眼。
“这倒是实话。”悉杉扑哧笑了。他在期待什么?期待父亲第一时间的认可吗?也许永远不会等到了。
“不过那些心环兵你打算怎么处理?”修特端来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悉杉。
“不能放他们走。“悉杉满饮一杯,想用行动的松弛平复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心情。“我会把人看好,你不用担心。”
修特背过身去,摆摆手,道:“是啊,咱们的殿下英明善战,已经不需要别人担心了,我啊,是时候准备去休假了。”说着,自己往殿门口走去。为悉杉捧杯庆祝这件事,刚才已经完成了,这里再没有值得他逗留的人。
“殿下,您来得可比您的事迹要迟得多。”修特刚走,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就拉着她的姐妹迎了过来。
悉杉礼貌地一点头,“有人在等我,失陪了。”他挤出了小姐们的包围圈,尽量不沾上半片裙角。
“巴莉,怎么办?他怎么这样啊?”一个女孩儿说。
“没关系,他不可能一直这么着,总要考虑人选的。而且他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样儿,不上心,反而没什么好怕的。”站在中间的女孩儿巴莉回答道。
“可是他府里可是有一位公主,据说他对那公主不是一般的感情。”另一个女孩儿说。
巴莉不赞同地摇头,“那又怎么样?上不得台面的人罢了。就算是前几天出了些名声,不还是一个没依没靠的,谁要真把她放在眼里那才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价。”
这时,巨大的蛋糕被推了出来,女孩儿们的声音顿时淹没在了欢腾声中。
“悉杉殿下,恭喜你得胜而归。”伊潘迎面走了过来,和他的老对头碰了下杯。
“托大人的福,未曾叫陛下失望。”悉杉矜持地说。
伊潘笑了,嘴角拉起看似真诚的弧度,口中却道:“殿下当然没让陛下失望。不过不得不说,殿下到帝都星之后,似乎是疏忽了些,也松懈了些,这场仗打得是颇为艰辛啊!”
“大人这是对我有意见?”悉杉收起了好脸色,直接问。
“当然没有!”伊潘赶紧解释:“殿下别多心,我也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胡说两句罢了,国王陛下对您的功绩十分认可,他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那就好。”言语不合,不宜多说,悉杉转身走了。
靠近窗边,他烦闷地扯了扯领口,让新鲜的空气尽量透进来。从前不会如此的,但近来的每次宴会都只让他感觉难熬,就连这里的空气都变得难以忍受。也许,是时候回去了。
许是心情不好,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悉杉回到旧邸时微微有些醉了。其实他没喝多少,更没有多少醉酒的经验。
“殿下。”管家接过他的外套,小心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小姐睡了吗?”悉杉问。他斜靠着楼梯,挺直的腰杆儿微微松懈了下来。
管家回答:“还没有呢,小姐得知了胜利的消息,很高兴,找了萨娅医生来。她们两个在露台上聊了很久,现在还没下来呢。”
“天晚了,叫人送送萨娅吧。”悉杉吩咐道。
“是,殿下。”管家领命而去,片刻后萨娅就下了楼,坐进了飞车。她走之前深深回望,露台上的灯依然亮着,那里出现了男人的身影。
“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悉杉脚步微晃地走上来。“看星星?”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米琉略显不自在地说。这段时间以来悉杉都没怎么回来过,因此可以说这是备战开始后他们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之一了。
“不欢迎我?”悉杉随意地坐了下来,离米琉有一个人的间距。
“没有。”米琉摇头,她看悉杉不似往常的样子,问:“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宴会上太无聊,除了喝酒没别的事做。”悉杉笑了笑,“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和那帮人庆祝,我最想回到家来,回到这儿来,和你一起分享喜悦。”
米琉感觉到他靠得更近了些。他的胳膊搭了上来,她的肌肉开始紧绷起来,内心的抗拒感越来越强烈。
“你喝醉了。”她说。接着又大声喊:“管家!管家!”
“小姐,怎么了?”管家满头冒汗地跑上来。
米琉费力地扶着悉杉,说:“给殿下准备点牛奶醒醒酒吧。你来扶着他。”
“我没醉,米琉,你不为我开心吗?我打了胜仗,帝都星毫发无伤,因循还会继续强大。”悉杉把自己的体重赖在米琉身上,人不大能站稳。
当然开心,米琉当然为这场战争的胜利开心,但那不是为悉杉。她渴望回到穆衍身边,渴望不再假装顺从、假装生病,不再在这个府里消耗青春。太久了,自从心环陷落,这样乏味、没有自由、戴着面具的日子她已经忍受了太久。
“开心啊!因为打胜了,心环的人们就不用再经受苦难。而且,这胜利里也有心环士兵的一份儿!”米琉就这么说出了口。
一旁的管家惊讶地看着米琉,她知道自己失言了。
谁知悉杉竟好似早就知道,反应十分平淡,他在管家的搀扶下晃了两下,接着逼近了米琉,在她面前只有两寸的地方停住,说:“米琉,我知道你舍不得那些人,舍不得让他们受苦。你的医生不是早就去给那些人看病了吗?备战期间你还送了好些食物出府给那些人。这我都知道。”
这么近的距离,米琉发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他知道自己对心环人的态度,他一直都有留意她在做什么,那他,会不会已经发现穆衍的存在了?
“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站在我这边!嗯?什么时候?是下个月,明年,还是再过五年、十年?”悉杉直视着米琉的双眼,既软弱又咄咄逼人地问道。
米琉只能回答:“你喝醉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瞬,他并没提及穆衍。
“我没醉!”悉杉挣脱开管家的搀扶,在夜色中踩着凌乱的步伐。他的影子被灯光一照,显得分外孤独。
终于,他站稳了。好像有些找不准米琉的方向,他对着她旁边的空气说:“米琉,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永远是我的。以后我可以把瓦拉星划到名下,带你去那里住一段时间,看看从前我们一起呆过的地方,你说好吗?”
米琉没有回答,而是吩咐管家:“送殿下去休息吧。”
真是一场错误的相遇,她想。如果没有当初在瓦拉星相识的时光,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种局面了呢?
米琉在和悉杉相处的过程中能感觉到,他对她有占有欲,有一点包容,有一点喜欢,他想要她的心。但是反过来呢?在他的世界里,她好像又并没有那么重要。这应该不是爱,但她又不知道该怎样描述。
悉杉会记得今天她说的话吗?他又会怎么做?
夜幕沉沉,米琉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第89章 分歧
从窗边透出的一缕阳光照在悉杉的睡颜上,可能是感受到面部的热度,他揉揉发酸的眼睛,扶着床站了起来。
宿醉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脑子里像是装着两百斤浆糊,只要步子一迈开,那些粘稠的液体就会开始冲击他的记忆和情绪。
昨天……他好像和米琉说了什么?
清水泼面,心态和理智都逐渐回笼。露台!对,好像在露台说了什么,有那么点儿印象了。
“滴!滴!滴!”个人设备亮起白光,回忆被打断,就此断片。
“修特,怎么了?”悉杉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
“哥!我恐怕得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修特的声音少有地透着低落。
“你说。”悉杉瞬间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除非有天大的事情,否则修特是不会提前给他打预防针的。
二十分钟后,悉杉出现在了国王的大殿。
“怎么不好好休息?”老国王笑眯眯地看着儿子,“你刚从战场下来,正是需要恢复的时候,昨夜庆功会又喝得醉了。”
“是啊,陛下特意给殿下放了一天假,真是十分爱护体恤,让我等羡慕不已。”伊潘站出来说。他的表情那么真挚,要不是悉杉了解他,都快以为他说的不是假话了。
“谢父亲关心,我已经休息好了。”悉杉低头锁定了修特的位置。一个人演不好一出戏,他需要帮手,尤其是在老国王面前,有些话他是不好说的。
修特敏锐地发现了哥哥的目光,朝他眨眨眼,让他放心。
国王示意悉杉入列,小插曲过去了,众臣又接着之前的事讨论。
“陛下,您可都看到了,之前一战,各帝国可是完全没有联合抗敌、保卫离椽的决心,在最外围的天马帝国,放任敌舰深入,甚至没有做一点拦截就放弃了!这对于整个星系来说,简直就是灾难!”一位大臣慷慨激昂地指责各大帝国的不作为。
另一位大臣马上说:“是啊,陛下,庆幸因循挺住了,击退了敌人,所以我们大家还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若是我们败了,那不止因循,离椽星系恐怕都要毁于一旦啊!”
悉杉皱了皱眉,这两个人都是伊潘的人。这个老油条最爱玩的游戏就是这个,他从不会急吼吼地站出来,永远都是顺应‘民心’,顺应大臣们的意见。
“陛下一直顾念着维持离椽内部的和平,甚至对各国派来的使者和先锋舰队都没有想过追责,胸怀何其宽大!但那些帝国却不理解陛下的苦心,一心想把离椽搞得分崩离析,再这么下去,这千百年来维持的和平一定会让他们破坏掉的!”又一个人站出来,将这堆矛盾的火拨弄得越来越旺。
“诶!”老国王长叹一声,双手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那诸位认为,该如何是好呢?”
“陛下,您都已经看到了,如若放任各国对武力拥有绝对的控制权,那么一旦外敌来袭,我们将再次陷入非常被动的境地!臣建议,收回各国的兵权,统一离椽战线!”
此话一出,大殿中的空气便有些微凝滞。这话出了口可就收不回来了!
悉杉倒吸一口凉气!未料伊潘的想法是这样的!他这是明晃晃地怂恿国王成为真正称霸离椽星系的第一人!难怪修特听到风声就赶紧通知自己了。
“其他人有什么看法?不妨都说说。”老国王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他的目光扫向下方。
有那么十秒钟左右的酝酿,接着一位大臣站了出来。
“陛下,自因循接手心环以后,就成为了运转整个星系的核心所在。如果想要保护好这个核心,必然需要极其强盛的武力和各国一致的信念,在这次战役,悉杉殿下能最后取胜也是靠整合出一只优秀而聚焦的队伍。”
悉杉也站了出来,“这位大人,我能带领战队取胜确实有赖于优秀的士兵和战舰,也确实全程奔着战胜的目标努力,但大人知道我们现在处在一种什么情况吗?”
“殿下何出此言?”对方问。
悉杉还没回答,修特已经抢着说:“听大人所言,大有将各帝国都收入因循之下统而治之的意思?我理解的没错吧?”
对方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点了头。
“可是我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就算不计算战队产生的损耗,士兵元气的损伤,马上开战,也不一定能保证稳赢。”修特说。
谁知对方听了这话,反而一脸惊讶地反问道:“修特大人还不知道?能源基地的最新研究已经取得了开创性的进展!只要我们通过对外输能管道引发能源暴动,征服各国就会简单极了!”
修特的脸色当场就变了。早就知道让伊潘抢走能源基地会留有后患,只是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
这时候,伊潘终于开口:“都怪我,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忘了告知大家了。不过你们也要理解我的心情,当时我得到消息时真的太激动了,来禀报了陛下后一夜都没睡着觉。”
“大人现在想起也不算晚。”修特冷着脸,面对着老国王说:“陛下,以因循现在的实力,就算将各国都收入掌中,管理起来也远远达不到游刃有余的地步!而且大战才刚结束,各国没有损耗,因循却有,正当休养生息啊!”
国王摸着下巴思索,暂时没有回应。
伊潘反驳道:“修特大人,我想提醒您一下,众位大臣的意思可不是直接去接管各帝国,而是彻底将兵权回收。至于如何管理,只要顶层被颠覆,找一些听话的代理人并不难。兵权回来了,所有的收益权自然就会跟着一起,到那时,因循才能成为真正的离椽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