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潘大人,您提及的能源暴动,可有风险?”悉杉眼见着大臣们已经抱成一团,觉得他们简直都疯了!
“殿下,凡事无绝对,风险肯定是有的,不过不在我们这边,而是在其他帝国的头上。”伊潘似是嘲讽地笑了笑,“所以殿下到底在担心些什么,以至于不敢开启令因循走上无上荣光的伟业?”
悉杉也笑了,是被气笑的。他在大殿里左右环视一圈,只有他手下几个大臣表示反对,其他人都是一副癫狂面孔。
伊潘又说:“各帝国不顾共同命运,不齐心,不反敌,不联合,不听指挥,一定要给予最严厉的制裁,殿下,你这样顾忌这顾忌那,势必会让他们的反骨更突出!到时候,他们可都要骑在我们的脖子上的!”
悉杉没回答,而是直直望着王座上的人,“陛下,您看呢?”
老国王看了看伊潘,又看了看儿子,缓缓说:“你和伊潘,都是为了因循,一个着眼于短期稳定,一个着眼于长期稳定,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只是方法略有不同。悉杉啊,你能考虑全局的实力去判断情势,这很好,但是对一个帝国来说很重要的一点是——绝不能容许有人轻视、背叛后不付出代价。”
“是,父亲。”悉杉垂下头。
……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不能去?”一个心环士兵发着牢骚。
其他人都排着队,等待上战舰进行飞行训练了,只有心环兵和其他帝国抽调来的兵被留在了原地。
“闭上你的嘴巴!听从指挥,服从命令!”负责训练的教官冷硬硬地来了一句。
“凭什么他们都能去?”小路不惧教官的训斥,气愤道。
“想知道凭什么?好啊!绕着这里跑二十圈,我再告诉你!”教官用力拍了拍小路的后背,指着基地的边缘说。
小路硬是忍着没被拍动,步履稳稳地朝着远处跑去。
穆衍现在混在一群士兵当中,低眉顺眼,普普通通。他没有说一句话,和其他心环兵一起‘不情不愿地’往基地内部走去。
一艘艘战舰腾空而起,小路流着汗奔跑的身影逐渐远去。
穆衍回过头来,面无表情。是的,刚才的一幕只是他导演的一场戏。心环士兵要在受到区别对待的时候适度地表现出愤怒和不满,才能不惹人注意。
说实话,穆衍觉得他的队伍已经参与过了对敌战争,对最新型号的星舰也摸了个熟透,完全可以不在乎是否有机会再开战舰训练。想要让心环摆脱苦难,关键似乎不在天空上。
“这里,归你们!那边,归你们!”教官指着左右两边的通道,吩咐道。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各帝国混合兵与穆衍的队伍各走一边。这一层都是因循的武器仓库,那边是士兵近身用的,这边是装配在战舰上的。
“今天晚上12点前,必须完成指定数目!”教官再次下令,士兵们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是”。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穆衍手上动作不停,组装着武器安装卡槽,这样精细的工作只有上过战场身经百战的士兵才能胜任。
心环的陷落已经太久了,这个时候摸到崭新的卡槽还真是令人感慨。
那位教官不去空中培训,反而在这流连了好久,眼睛监视着士兵们,口中说着:“快点!别磨蹭!谁要是偷懒的话,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穆衍用眼神示意队友们不要在意,大家都默默低头干活儿。
这时,童厉走了进来。
“童大人!”教官一改之前的冷酷嘴脸,亲热地和童厉打招呼。
“殿下让我来看看。怎么样,一切正常?”童厉问。
教官忙回答:“这帮子人心里怪不忿的,不过经过一番训斥,倒也还算听话。”
童厉点点头,然后吩咐:“你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是。大人如果有事,随时叫我。”教官边走边回头,十分不舍。
童厉左右走了一圈,眼神留意着监控所在的方向,而后随手指着穆衍扮作的普通士兵,吩咐道:“你!过来!把这里收拾一下!”
穆衍顺从地走到指定地点,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对,这儿!”童厉弯下腰,帮他指点。
一张纸条被放到了手心里。上面写着:樊老已平安返回。今日众臣提议制裁其他帝国,悉杉反对,失意而归。能源暴动被提起,恐纷乱将生。近日不得机会长谈,你我也都通讯不便,有消息自会寻来。”
……
在战争胜利的第二天,乐园已经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干净如新的街道,银光闪闪的防护罩,琳琅满目的消费品和服务,忙忙碌碌的人们,一切都一如往常。
结束一天的武器组装,穆衍和士兵们一起挤在一个房间。在漆黑的夜色中,他借着月色悄悄展开了纸条。
因循……果然野心不小。不过能源暴动又是什么?也许该问问丁肯教授。
心环的前路本就荆棘重重,再加上因循的制裁计划,似乎更难了。巨大的漩涡裹挟着一切,每一个身处洪流中的人似乎都没办法不受影响。眼下,接近武器库是个好选择,以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穆衍忽然想到,好久没有联系米琉了。不知道她过得还好吗,悉杉回来之后有没有再为难她?
心环最高贵善良的公主啊!总有一天,他穆衍会亲自将她放到那至高的王座上,不再受欺骗摧折。他发誓,只要还活着一天,都会为此而努力。
……
夜渐渐深了,基地里很安静,隔离带也是,只有其中的一家仍亮着灯。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儿?”夫人从厨房出来,端着半杯温牛奶,打着呵欠问。
她刚才睡得十分不安稳,总是梦见还在打仗,家里一点儿吃的喝的都没有了,房子都被战舰轰得只剩一半!最后她是在冷汗中被惊醒的。
“我睡不着,爸爸也睡不着,随便聊聊天。”索里嘿嘿一笑,侧过脸去给父亲使了个眼色。
索哈会意,揽过妻子,问:“你怎么起来了?做噩梦了?”
夫人摇头,不想让丈夫和儿子担心,只是说:“我没事,就是神经衰弱,老毛病了,喝点牛奶就好了。你们俩个别太晚了,过会儿就回去睡吧。”
“好,知道了,你先回吧。”索里催促道。
“情况确定吗?”妻子走后,索哈问儿子。
“确定,看样子她已经没剩下多少钱了,正四处寻生计呢。”索里回答。
“好,那附近的人我熟,交给我就好。”索哈深深一笑。“她忘恩负义,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接着他又叮嘱儿子:“千万别让你母亲知道。”
索里点头,“我明白。”
第90章 作对
“今天怎么这么得闲,突然想起来找我出来逛?”米琉托着腮问。自从战争结束,悉杉好像就变了。他的眼神中多了很多复杂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没什么,刚好有空而已。”悉杉将手中的一杯清茶一饮而尽。天青色的瓷制小茶杯上描绘着烟雨青竹,被放在几上时发出不协调的声响,仿佛在提醒持杯人,品茶不该是这个状态。
这里是乐园中一处安静的茶馆,装饰得古风雅韵,青色、白色的纱幔随着风自如地飘着,空气中氤氲着淡淡茶香气。
坐的是藤编的椅子,喝的是新制的茶,不过对面的米琉带着一丝疑惑,悉杉明显不在状态,似乎在神游。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在米琉的印象中,悉杉一贯是忙碌的,这也使得他们相处的时间很少,像是这样一个上午都泡在外面无所事事闲聊喝茶,极为罕见。
悉杉重新倒了一杯茶,然后将身体放逐于这张小小的椅子,头往后仰,闭上了眼睛。
昨天夜里,老国王私下找了他。
老国王对悉杉一直都不怎么热切,这他是知道的,但这次,确实不一样。
“父亲。”悉杉微低着头问好。
“你来了,坐吧,坐。”老国王穿一身十分家常的绸缎居家服,就像一位刚准备睡觉的平常父亲。
悉杉反而有些拘谨了,身体保持着一半坐一半悬空,恭恭敬敬地问:“不知父亲找我,是有什么事?”
“没事,你别紧张,只是父子聊闲。”老国王笑呵呵地解释,然后递给悉杉一杯热牛奶。后者顺从地接过来,抿了一口。
在瓦拉星三年,回来后悉杉就改了晚上爱喝牛奶的习惯,只是老国王还一直保持着那样的认知。
老国王用慈爱的眼光看着儿子,“悉杉啊,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也是能为因循建功立业的人了。”
“是因循给了我机会。”悉杉回答。
老国王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感概万分。“因循啊,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帝国了。”他摸了摸鬓边的白发,接着说:“从前我们受过轻视,吃过苦,从不曾享受过物质和精神的丰足。但现在不同了。”
“因为我们占领了心环,获得了能源优势?”悉杉说。
“是,也不是。”老国王笑着摇摇头。“我们借助心环拥有了帝国身份地位的提升,拥有了一些物质上的好处,但我这心里啊,不安全感反而比之前更多了。”
“父亲在忧虑什么?”悉杉感觉到接下来才是这次夜谈的重点。
“你不懂我在忧虑什么吗?”老国王温柔地反问。他顿了顿,揉了揉发酸的腰,重新坐回儿子对面。
悉杉欲言又止。
老国王喟叹一声,“人老了,就会爱发愁。我知道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是我也有难处,要我将威胁着因循发展的因素视而不见,我实在是做不到的。那会愧对整个帝国长久以来的努力,也会让因循失去登上荣光之巅的机会,更会让它变得畏畏缩缩,失去光彩。”
“父亲,可是……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一旦开始,将会与离椽星系内所有帝国为敌。而且,他们所说的那种能源暴动的方式,真的没有一点隐患吗?”悉杉还是不能不说,他的意志告诉他,因循正在向着万劫不复的深渊进发。
战争,悉杉不是没有经历过,但他并不是天生喜欢打仗。无休止的争夺,必将是毁灭的前兆。
“我明白,你一直是个妥帖的孩子。”老国王走了过来,柔和地拍拍儿子的背。“但是该有冲劲儿的时候还是得冲起来,懦弱是最要不得的。”
“……是。”悉杉大概懂了父亲的意思了,怪不得白天众臣们讨论的时候他会是那样一种状态。
“父亲,我队伍里还有些事忙,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悉杉提出告辞,双方的态度已经明了,再待下去就只剩尴尬了。
多可笑,本该是关系最亲密的父子,可除了公事他们竟也没有别的话可说,甚至当父亲的在谈公事时表露出的那一点慈爱,也不一定是真心流露。
“去吧。”老国王咳嗽两声,没有挽留。
少年时的一次放逐已经让悉杉明白,王室家庭的生活是多么残酷。而今他第一次明确地反对父亲的意见,会有什么结果呢?
……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聊聊。”米琉的话如一阵清风飘在耳畔,悉杉恍惚回过神来,他们还在茶馆里。
“我……是不是,太天真了?”悉杉笑了一下,却比哭还要难看。“没有人能改变父亲的决定,我的反对更是徒劳的。”
“反对……什么?”米琉顿了顿,她从悉杉少有的沮丧中读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她不想错过什么有用的信息。
悉杉看了米琉一眼,似乎是在衡量这种事该不该跟她说。胸中的苦闷一时涌了上来,算了,除了她,他还能对谁能毫无负担地倾诉呢?而且就算告诉她,她也做不了什么。
“父亲……和那些大臣,准备征服整个离椽星系。我认为这样做有极大的风险,但父亲并不听我的。”
米琉被惊得一时忘记了反应。因循,怎么敢?
“你不想他们成功吗?”她问。她还记得在某个遥远的晚上,他们在心环学院公寓阳台上的谈话,那时的他曾经表露出对因循的同情,对心环的不满,认为心环占据了太多不该拥有的地位和优势,而因循则过得太苦太卑微。
悉杉摇摇头。“也许是我想错了,追逐霸权的路是没有尽头的。然而这条路上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我不想无休无止的斗争、战争,也不想让因循成为搅乱整个星系的帝国。”
“……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米琉喃喃。
“连你也想不到吧。是不是太可笑了?”悉杉站起身,来到窗边,望着外面整洁如新、热闹非凡的样子,接着说:“一个享受着权利和荣耀的人,怎么能说他不爱这些东西呢?还是爱的,只是略微有些疲倦了,不想再经历无休止的动乱,承受不知道多大的风险。也许父亲说的对,我骨子里始终是懦弱的。”
“不,我赞同你的想法。”米琉第一次觉得能共情悉杉。“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反对你父亲,这个星系需要的都是和平,而不是战乱。我不敢想象,如果真有一个帝国把其他帝国都踩在脚下,会是什么样子。不过,那肯定不是每一个离椽星系普通公民想要的样子。看看现在的心环人,这还不够吗?”
“对不起,米琉。”悉杉听她提起心环人,就知道她心中一定对因循有恨。
“你对不起的是他们。”米琉在心底说。回忆起从前的种种,米琉总是忍不住心酸。那些她所结识的朋友们邻居们,不知道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家园不再,到处都只有破败荒芜。
“我从来没想到,从瓦拉星出来短短一年时间,帝都星就变成了这样。”她也走到窗边,手臂摸着窗户的外框。“瓦拉……现在也早不似从前了吧?”
“确实……变了很多。”悉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选择了避开。他笑着说:“事实证明,以前的日子总是会成为最美好的回忆。”他以前总是爱和米琉回忆过去,那是因为知道那里已经回不去了。瓦拉星还归心环管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矿产挖掘地,因循接管后仍然是,甚至更加荒凉了。
“也许吧。”米琉嘴角牵起了一个弧度轻微的笑,无奈中带着淡淡委屈。她已经习惯了命运各种突如其来的无理安排,小小年纪历尽悲欢孤寂、纷争离别。
相对而坐的两个人,隔着短短一截窗台,不知道谈了多久,也不记得这天是什么日子。
窗外的街道上,一群士兵正运输着星舰所装配的武器,穆衍在其中十分不起眼,除了个子高一些。
“是悉杉殿下。”队伍中有人小声说。穆衍抬起头,那张容颜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些日子以来,由于通讯不便,他已经很少联络米琉了。今日远远一望,竟恍如隔世。
她好像在和悉杉说着些什么,隔得太远了看不清细微的神情,不过看样子两个人谈话氛围很融洽。
穆衍不舍地看了一眼又一眼,直到队伍拐过弯来,再也看不见。
穆衍想,人非草木。虽然米琉表达过对他的喜欢,但长久的分隔后她的想法是否还如初呢?也许在朝夕相处中她也会对悉杉产生一些模糊的感情,这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