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你害了他!”修特咬牙切齿,表情逐渐失控。
“……不……不……”伊迪害怕极了,极力想要否认,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不是你?”修特嗤笑一声,“不是你,这么多人,只有你在现场!难道不是你让卫队开的枪?你来给我解释一下,好端端的一个人,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怎么就在你的管辖之下变成了这样!啊?!”
伊迪挣扎着,求救地看向父亲。
“逆子!”伊潘佯作气愤地大喝道。“我不是说了叫你管好底下的人,管好底下的人,不论遇到什么事儿也不能硬碰硬,你都当耳旁风了?啊?我没你这样废物的儿子!”
老国王这时也不得不发话:“行了,修特,快放手!”
修特气不过,手上的力道不减,还是一队侍卫上前来才将伊迪解救了下来,护到一边。
“要是悉杉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修特咬着每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对伊迪说。后者则躲在伊潘身后,瑟瑟发抖。
老国王对伊潘使了个眼色,让伊迪先退下了。这件事不管起因上是谁对谁错,现在躺在床上的毕竟是他的儿子,此时他不宜为伊迪说话,也不好评判悉杉对光荣之战的阻拦行为。
此时,身穿白色制服的医生走了进来,来到悉杉床边。所有人都屏息静待,看着医生做检查。
“怎么样?”修特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说。老国王也直直地看着。
医生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斟酌着开口:“殿下现在情况不容乐观,虽然侥幸活下来了,但脑部受到了损伤,且自身的求生欲也不强……”
“医生!你要救救他!一定要救他啊!你要用什么设备?要用什么药?你跟我说,我统统去找来!你一定要救活他!”修特眼中涌出了泪水,无比恳切,无比张皇。
医生回答:“我必定尽力救治,不过殿下能否过得了这关,还要看殿下的造化。”
……
安静的床畔,修特一直守着,观察着悉杉每一次微弱起伏的呼吸。他轻抚着连在哥哥身上的设备线,呢喃道:“不疼,悉杉,不疼的,等你好起来,就不用这些了……”
其他人等早已退了出去,老国王和伊潘站在远处的廊道上说着话。
“陛下……这次殿下受伤,实属意料之外,这……伊迪只是按我们的计划正常去巡查而已……”伊潘为难道。
垂危的悉杉并没有影响老国王的镇定,他马上答道:“我知道。光荣之战就要开始,你有准备是好的。不过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潘摆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苦着脸说:“陛下,伊迪去基地巡查的时候,恰好遇到一波人正在偷运原料,于是卫队和对方就打了起来。那些人,可能是殿下的人……殿下得了消息赶来,恰巧在混战中一颗子弹飞向了他,这……这都是偶然啊!”
“那原料呢?”老国王又问。
“原料……被另一波人趁乱给夺走了,现在不知所踪。”伊潘小着嗓子回答。这事说出来怪丢人的,到底是他没办好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您放心,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老国王点点头,“嗯。这些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基地,又抢走了至关重要的东西,想必有人相助,而且所图不小,一定盯紧着些,尽快查明白。”无论是悉杉的人做的,还是别的什么人,原料总归是要找回来的。
“臣明白。”伊潘犹豫着问:“那……殿下那边……”
“你让伊迪暂时去别处避避风头,等悉杉恢复了再回来吧。修特这孩子,不大听我管教的。”老国王无奈地说。
“明白。”
对于老国王来说,父子关系是充满了矛盾的。他不喜欢权力受到儿子的威胁,总是用伊潘打压悉杉,却也不希望自己没有儿子,成为孤家寡人。如果悉杉不幸去了,那修特这个私生子将是他唯一的孩子,倒是不好再像从前一样待他了。
就这样,以悉杉的奄奄一息为代价,在一场混乱之后,光荣之战暂时被按下了停止键。
帝都星某处隐秘的所在,各国先前派来的使者们仍被困在一起。是的,直到外星系的敌人被打败了,他们也没有获得自由,甚至对最近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悉杉再也没在使者们面前出现过,来送饭的人更是一句话也不会透露,不管问他们什么,回答都是沉默。
母帝国的人问他们,因循怎么现在还没有动静?是不是他们太生气了在憋着什么大招?是不是各帝国的能源马上就要被断了?战争是不是快开始了?使者们只能一问三不知。各大帝国也都派了一些人来帝都星打探,可,什么也没探听到。
当初拒绝阻拦敌舰的行为就像一场豪赌,现在到了赌局揭晓的时候,发牌人却不见了。各帝国人心慌慌,不能安稳。
……
天刚刚亮,米琉做了个噩梦,带着一身汗水惊醒了。一缕阳光透过陌生的窗子照在她脸上,驱散了梦中的阴寒。
她很久没做噩梦了,昨晚也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担心了,很久不能入睡,睡着了也很不安稳。好在一醒来她就接到了穆衍深夜发来的消息,人也能稍微松弛下来了。平平安安,真好!天知道,她再也承受不来那种悲伤的消息了。
如常起身,米琉收拾好了自己就去了厨房。这里只有看守的护卫,吃饭还是得自己动手。恍惚间,米琉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爸爸妈妈刚离开的那段时间,自己呆着,自己做饭,自己打理家务,只是这里没有友好的邻居,也没有她熟悉的家。
鸡蛋被搅拌器打散,几个调皮的气泡时不时冒出来,米琉把打得均匀的蛋液倒在锅里,打算做一碟甜甜的蛋卷。不过还没等蛋卷成形,宁静的清晨就被打破了。
“跟我走。”一个身影突然出现,米琉被这无声无息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你……”米琉知道这是修特,是悉杉的弟弟,只是面前的人与记忆中的相差太大了,这么短时间,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眶是红而凹陷的,眼底一片青黑,像是哭过,又像是许久没睡过。银白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都是褶皱,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疯狂、偏执。
修特冷冷地说:“悉杉需要你。”接着二话不说,扯着米琉的袖子将她塞进了飞车里。
悉杉?这几天她住在这里,没跟悉杉见过面,他怎么了?米琉想问问修特,可看到他那张冒着冷气和怒气的脸,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不过悉杉前几天似乎是说,他要做一件危险的事,难道是他出事了?可是,出了什么事会需要她呢?她又能帮什么忙呢?米琉一路都疑惑着,直到她见到了那个床榻上的身影。
“这……他怎么会成这样?医生呢?医生看过了吗?”米琉不可置信。即使修特再冷着脸,她也不能不问了。
意料之外的是,修特并没吝惜回答,而且答得很详细。“医生已经看过了,他的伤势很重,本身就风险极大,再加上求生意识太弱,已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了。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他都只有微弱的呼吸,脸色也都是苍白衰败的。”
他郑重地凝视着米琉,说:“我找你来,是因为他之前很看重你。你试着和他说说话,讲些以前的故事,他爱听那些,也许能唤起他求生的意志。”
米琉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力。看修特这个样子,应该是一直陪在悉杉身边,却没见什么起色,他找到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如果能救悉杉,米琉不会袖手旁观,就算是看在那仅剩的一点点朋友情谊上。即便他们之间隔着心环与因循的帝国仇恨,她也无法眼看着一个活人就那么去了。悉杉可以被光明正大地打败,却不该被见死不救。
米琉坐在床边,取代了修特的位置。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她带着悉杉回忆了很多过去。
“瓦拉星是一颗很小的星星,但是气候却很好,很适合各种植物生长。在变成矿产地之前,那里总是绿意盎然的,生机勃勃的。我最喜欢的就是妈妈留给我的小菜园,丰收时总会有很多美味的果子和清爽的蔬菜。记得有一次,你刚好路过那里,妈妈还送了你一筐新鲜摘的草莓呢……”少女娓娓道来,柔和婉转的嗓音如一泓清泉。
中途好多人进来看过悉杉,有老国王,还有很多米琉叫不上名字的大臣。他们见到她,眼神大多不很友好。修特是来得最勤的,不过他懂得控制频率。见悉杉的脸色开始好转,他大概觉得米琉陪着会比他陪着更好,因此不愿多加打扰,只在喂营养液的时候过来,并且也不会多呆。
有时候,说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米琉甚至有种错觉:悉杉的手指,是动了吧……
“卡西大叔你也见过,就是那个满脸胡子的叔叔,他性格温和,最是友善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上他了。”米琉撑着眼皮说。
说了这么长时间,体质柔弱的米琉困极了,累极了。为了激发悉杉的求生欲,她的嗓子都说哑了。
迷迷糊糊间,米琉觉得有点奇怪,医生留下的那些设备的声音,好像是停了?是哪里出了故障?她赶紧站起来,想要去够远处的控制台,却一眼瞥到悉杉那重新灰败下去的脸色。
米琉的瞌睡瞬间被惊飞,颤抖着手去摸悉杉的鼻息……
他,终于还是走了。在美好回忆的救赎中,放心地走了。今后的纷纷扰扰,都与他再无关联。
第94章 葬礼
一片模糊的光晕,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倒像是……疗养舱?冷白透着蓝的光让米琉刚睁开一条缝的眼睛被刺得流出了眼泪,重新眯了起来。
“滴!”“滴!”“滴!”有规律的机械音不断响起,扰乱着少女的心跳节律。当这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终于停止,舱门被打开,米琉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萨娅?”米琉一阵恍惚。“你怎么……”她挣扎着起身,却感到胳膊和小腿一阵阵疼痛。“嘶……疼……”她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只小包子。
一身白衣的萨娅赶紧将人扶住,“先别急着动,你刚受了伤,虽然表皮经过处理已经看不出来,但内里还需要时间恢复。”
“我记得……我应该在悉杉那儿才对。”米琉晃晃脑袋,呢喃道。“悉杉……对了!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死了?”
萨娅吃惊于米琉的问题,但随即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米琉愣了愣。她想起来了!那时她感觉到悉杉人不对劲,伸手去探他的气息,发现他居然……之前那些好转的迹象根本就是错觉!要么就是回光返照!
刚巧那时老国王和几个大臣来看悉杉,老国王见米琉表情不好,急急上前查看,再然后,米琉就被这个愤怒的父亲挥到了一边。
米琉很长时间没睡,精神本就疲惫,又刚得知悉杉的死讯,一下子接受不了,国王这突如其来的行为让她根本无力抵挡。在盛怒的一挥一推间,米琉的身体直接飞了起来,接着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再之后,她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是修特带你回来的。”萨娅解释道。
“他?”米琉感到诧异。修特有多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他居然肯帮她……
萨娅点头,“他找到我的时候,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失魂落魄。”她不解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受了伤,被修特带回来?又为何问我悉杉怎么样了?”
……
安静的房间中,只有微弱的仪器运行声音响着,那些毫无头绪的悲伤逐渐低落下来,变成隽永而枯燥的吟唱,随着窗外的一阵清风,飞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这样的怅惘萦绕着米琉,令她觉得生活好像就此失去了实感。明明是那么真实存在过的一个人,现在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伴随着悉杉的逝去,那些对他的复杂情感好像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存储之地,变得轻飘飘的。不管是在瓦拉星上的那个少年,还是在心环公寓隔壁的那个欺骗她的邻居,抑或是占领帝都后将她囚禁在宅邸的王子殿下,他们的面目都渐渐变得模糊。
恍恍惚惚中,米琉度过了一天一夜。
在夜里,她惊醒过几次,看着陌生的床榻发了好半天的呆。这儿不是瓦拉星的家里,没有那些带着爸爸妈妈生活痕迹的家具。这儿也不是帝都星的皇宫,不是悉杉的旧邸,甚至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处居所。若不是穆衍发来的消息将她拽回现实,她几乎要迷失在时空的乱流里。
穆衍十分忧心,他得知她受伤了,紧张得不得了。是米琉反过来安慰他,说自己的身体没关系,没甚大碍,已经感觉不到疼,过几天就全都好了,一点伤痕都不会留下。
米汤散发出阵阵香气,深深吸一口,是能令人安心的气味。抱着热腾腾的粥碗,就着新鲜出炉的香炒小黄瓜,米琉一口一口吃个不停。也许只有这些才能让她感觉落地了吧。煮得软烂的米粥进入肚腹,连带着身体的暖意也跟着回来了。记不得谁说过,食物就是能量。米琉想,确实如此。
吃过饭,正在洗碗,一阵脚步声提醒米琉,有人来了。她转过头,看到一头银发的修特,顿时愣了愣。
“明天,是悉杉的葬礼。”他率先开口。“虽然其他人大概不希望见到你,不过我不想悉杉在这个世界上还留有遗憾。”
“你可以带我去?”米琉问道。修特的语气平静得惊人,这和萨娅描述的情形全然不同。
修特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谢谢你,带我回来。”米琉对着他的背影说。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多亏了他。
修特高瘦的影子顿了顿,“你不用谢我,我只是保护悉杉想保护的。明天早上我派人来接你,之后你想留在这里也可以,想走也可以,我不会拦你。”
是的,悉杉的葬礼就定在明天。对于一国王子殿下来说,这显得有些仓促了,很多事宜都准备得不那么充分,但修特坚持尽快让悉杉入土为安,老国王拗不过他,就允了。
按照因循的传统,悉杉理应被葬入皇家墓园的,那里有老国王一家的祖先,还有旁枝一些已故的亲戚们,但修特却和国王说,只让衣冠入墓,悉杉的遗体举行完葬礼就要运去瓦拉星,老国王竟也一反常态地同意了。
在这一天一夜里,修特特地去了瓦拉一趟,带人在那里立好了碑,甚至连坑都挖好了。
“真好,在这里,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了。”高瘦的青年独自蹲坐在碑前,一笔一画地描摹着石碑上的字。他的手下都离得远远的,背对着,不敢看,也不敢听。
他亲手拂掉墓碑上被风带来的细小灰尘,小心翼翼,如最虔诚的信徒。“我想你会更喜欢这里,对吗?”
天空落下雪花,一片一片,盖在修特的肩上,盖在刚立好的石碑上。他继而略带颓丧地说:“说真的,我想过好多种为你而牺牲的结局,却没想到你竟走在了我前面。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心里一直不开阔,一直想挣脱国王和伊潘卷起的战争漩涡,但你为什么当时不叫我?为什么自己冲在前面?”
“如果你叫我,我肯定会马上赶到,为你挡下子弹……”修特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打湿了雪地中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