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起头，擦干泪，苍茫天地间冰冷寂寞的空气紧紧地裹着修特。他站起来，很快又恢复成了那副桀骜样子。
“悉杉，你解脱了。真好。”修特笑了一下，背过身去。那些对着悉杉棺木悲伤得说不出口的话，此刻他却对着空墓说了出来。
“所有的一切就交给我吧。你只需在此安眠。”
……
黑暗中，一队士兵踩着稳稳的步伐极快速地行走着。他们的目标是战舰仓，有十分钟的时间这里处于守卫交接状态。
“他们提前走了。”穆衍一个手势，大家都隐蔽起来，趁着缝隙溜了进去。
在悉杉被免去兵权的这段时间，基地里管理十分松懈，因为他的意外离世，光荣之战的计划也暂时搁浅了，近来都没有人提起过，因而穆衍这两天的行动顺利了很多。
细微的蓝光亮起，战舰识别了瞳孔信息，系统指示灯亮了起来。
“所有人，抓紧时间。无论调节是否完成，8分钟后都要出来。”穆衍坚定地说。
每个士兵都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上了战舰后立刻全情投入，开始设置复杂的作战系统。淡蓝色的光一片片闪动着，将操作室内的紧张照得明明白白。
“手动配合模式变为默认模式，是否确认？”
“确认。”
“战舰与控制员紧密度，提升至90%，是否确认？”
“确认。”
“战舰交互灵敏度，提升至95%，是否确认？”
“确认。”
……
托上次对敌的福，士兵们都拥有了进入战舰和根据自身作战习惯修改系统参数的权限。他们将每艘战舰的适配难度都调得很高，这样战舰力量的发挥就在更大程度上依赖士兵的敏捷程度，而不是战舰本身的配置。
“正在保存设置，并存储为一级默认参数，进度30%。”
“进度50%。”
个人设备信号灯亮了起来，所有人都干脆利索地下了战舰，脚步轻轻地离去。系统还在工作，进度条不断推进着。
一阵声响传来，距离战舰仓越来越近了，正是接班的守卫们。他们如常来到门口，向内打量了一下，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便在一旁闲聊了起来。
“哎，你们知道不？明天整个乐园都停止运行，专门为悉杉殿下举办葬礼。”
“听说殿下是在基地的一次试验中意外牺牲的，这可真是，诶……”
“谁说不是呢？年纪轻轻，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太可惜了。咱们因循就这一位王子殿下，国王陛下还不知怎么心痛呢。”
此时，战舰仓内，进度条已经悄无声息地达到100%。这说明，如果在下一次驾驶前不进行细致的参数调节，穆衍和士兵们所设定的参数会直接起作用。
如果在以前，数据相差10%还是20%真不会对作战结果有什么影响，但现在因循士兵的素质大不如前，只要造成开战时两分钟的慌乱，就能为心环争取来更多胜算。
穆衍带着人躲过一路上的卡点，正要到达休息的房间，却被巡查官拦住了。
“站住，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了？”
穆衍想开口，但小路挡在了前面，不好意思地说：“……好久没玩牌了，兄弟们都闷坏了，这不，刚就出去放放风，顺便玩了几把。”
“是……吗？”巡查官用怀疑的眼光扫视着他们。
这时，小路怀里的纸牌适时地掉了出来，散落在地上。他赶紧弯腰去捡起来，一边捡一边恳求说：“我们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您发发善心，饶了这一回吧，就一回，真的！没有下次！”
巡查官见此，一把夺过小路捡起来的纸牌，用牌拍打着他的心脏所在，耷拉着嘴角说：“这牌我收了。你还想有下次？你们不知道现在到处都在查实验室事故吗？别让我难做！”
“是是是，我们不敢了，不敢。”小路赶紧挤出笑脸。
“走吧。”巡查官终于放行。
“谢谢。”穆衍悄声说。小路是怕他被人识破，才主动揽过话来的。
小路这时却有些腼腆了，耳根子腾地一下红了。他想：大人那样的气质，说起话来总是冷冰冰的，虽然不一定露馅儿，但也不好混过去，他做戏做惯了，从前还当过一段时间店员，怎么说也更适应些。
……
夜深了，月色照进窗台。士兵们都无法入睡。明天是因循王子殿下的葬礼仪式，但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也同样重要，因为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要迎来一个结果。
再有两个小时，他们中的大部分将离开乐园，准备与因循做最后的决战。这次，不成功便成仁。
穆衍闭着眼，感受时间一秒一秒地流淌。敌强我弱，敌进我退，真乃时也运也，从前心环的常胜战将竟也得学会在帝都蛰伏这么久。
借着组装战舰武器的名义，穆衍和士兵们没少偷运武器出去，甚至连近身作战的小型武器也运走了不少，这些迟早会被人发现的。悉杉的葬礼让备战暂停，让因循的上层放弃了警惕，是最合适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滴滴滴！”个人设备传来微弱的响声，穆衍狭长的双眸瞬间睁开。童厉已经找到了被掩藏的乐园供能系统所在，并移除了紧急备用能源块。
“沙客和金巴留下，配合童厉。其他人准备出发。”黑夜里，穆衍的声音清澈而坚定。
“是！”低而整齐的回答饱含着激动。只是简单的一句命令，却让心环的士兵无比动容。这一天，他们都等得太久了。
此刻银光闪闪的防护罩外风雪漫天，一张张坚毅的脸庞上写满了必胜的信念。帝都星上正悄然酝酿着一场巨变。
第二天，天公作美，朝霞初绽。
一大清早，乐园里一改往日的喧闹繁华，尽显清冷肃穆。所有的商店一律关了门，所有的服务场所一律停止营业。白色的花朵摆满了街道，到处能听到的，只有阵阵哀婉的乐声。
军官们、大臣们和士兵们都聚集在大殿里，在老国王的带领下吟唱着神圣之歌。因循人相信，有多少人唱颂，死去之人就会得到多少再生的祝愿。在这样庄重的时刻，心环的一队士兵不见了这种小事，根本惹不起一丝波澜。
第95章 入瓮
“人间最美丽的蝴蝶，你发光的翅膀将指引灵魂的方向。”
“我们对着朝霞祈愿，让浸透冰霜的一生，重新归于宇宙最初的起源。”
“风啊，吹走吧，吹走吧，生命的图腾将就此永恒。”
“雪啊，凝结吧，凝结吧，圣洁的天光将会涤荡一切尘埃。”
抑扬顿挫的吟唱声中，悉杉的蓝晶棺木被两名幼童撒上片片花瓣。那是代表因循人信仰和审美的蓝色蝶泪花，花瓣瓣瓣分明，白得莹润，蓝得纯粹。
乐园内最高的旗帜被降了下来，太阳从云层中探出身来，洒下一缕细碎微光。
按照皇室礼仪，老国王第一个走上前，和悉杉告别。他带来一顶璀璨的王冠，黄金冠面上密密地嵌着剔透的水晶和耀眼的宝石。
音乐声渐起，是一首更欢快的曲子，这样，每个上前来送别的人都不至于太过沉浸于悲痛中，而且可以旁若无人地说说心里话。
老国王靠得近了，将王冠置于晶棺上，用手抚摸着它。这本来是悉杉接任时用的，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四处的光幕上开始浮现出悉杉曾经的影像，有年幼时随父亲四处游历的，有刚成年时的，有接管军队后的，还有与心环大战之时的。老国王转过头，这次，他终于可以用纯粹的慈爱目光看向他了。
“你走了，也许是天意的安排。”老国王笑着说：“从小你就没有野心，也不爱争权夺利，这在皇室家族可真是难得又危险。”
他叹了口气，仰起头看看天，接着说：“可谁让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就必须走上这条路。有一阵子，我以为你适应得很好了，连我刻意的打压都不放在心上，可终究……这条路你走了，却总是不能顺你的心，总是反复拉扯纠缠。你选在这个时间离去，也许是对的。”
热烈的鼓点越来越密集，小提琴、长笛、圆号纷纷加入了进来。国王以面贴棺，一颗泪水半落不落，“悉杉啊，我是个自私的父亲，因循，必不能如你希望的那样。你是被宇宙疼爱的孩子，你会回归本源，按你自己喜欢的样子，自由地存在。”
因循的大臣们一个个走上前去，他们大多会行一礼，然后说上一句“宇宙护佑殿下”。
修特是最后一个告别的，他身后跟着穿着斗篷的米琉。
“我带她来见你最后一面。”修特就这么低低说了一句，之后便久久地凝视着前方，不再言语。米琉看看冰蓝色的晶棺，又看看修特，他平静的表面之下藏着一团汹涌的漩涡，令人不敢探究。
鼓点声渐歇，漫长的一曲终于结束。修特终于朝着晶棺的反方向迈开了脚步。米琉跟着他，一步步，将长长的斗篷拖到地上。这时，一片路过的乌云移动到了乐园上方。恰巧以二人的步伐分界，身后仍是阳光，身前却已灰暗。
老国王站在最高处宣布：“悉杉王子已经离去，从今天起，修特正式成为因循的下一任王储，他将继承悉杉的权力和意志，成为皇室和帝国的骄傲。”
米琉注意到，修特嘴角撇着，轻蔑地笑了一下。
一辆六角形的飞车从天而降，它的光环打下来，将晶棺笼罩在内。它将即刻启程，去往最终的目的地。
现在，到了这场隆重葬礼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舞会。是的，人们以肢体之舞蹈来欢送生命的离场，好像是要代替那个离开的人尽享人生未完的乐趣。
贵族小姐们很快寻觅到了心仪的舞伴，那些带着夫人出席葬礼的大臣们也并不孤单，只有修特，这个本来应该热门的人选，因为他的表情过于冷硬而无人敢近身。粉色的、红色的花瓣漫天飞舞着，偶有一些从殿内飘到了殿外，随风吹去了那寂静的街道。
“我让人送你回去。”修特对米琉说，接着很快就有人将她带走。此刻，米琉觉得面前这个人真的好陌生，和从前的修特判若两人。
飞车载着米琉走出很远，回头望去，那喧闹的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头顶上那防护罩上的银光似乎是弱了下来，而外面的阴霾却越来越逼近了。
忽然，大殿内暗了下来。灯光一下子全都灭了！欢快的乐音不知所措地戛然而止！由于天阴沉得厉害，整个室内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傍晚，连人的面目都不大容易辨别了。
嗡嗡的私语声中，伊潘对手下怒吼：“怎么回事？还不快去检查能源！你们是猪脑子吗？这么重要的时刻竟然能出错？！”
在场的士兵们在指挥官的命令下不动声色地警戒着，一支小队靠近了国王，一支小队靠近了修特。
伊潘三两步跑上前来，“陛下，您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查看了，很快就能恢复。”
老国王点点头，仍保持着神态自若。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在等待的时间里，殿内的一股子凉意让他感到了久违的真实天气！寒风夹杂着雪花冲进了室内，不少穿着轻薄的贵族冻得打起了寒颤。
不光是殿内出了问题，防护罩也失灵了！自从因循占领帝都星，这还是第一次！
“什么声音？”修特敏锐地在空气中捕捉到不寻常之处。
“是战舰！是战舰在逼近！”新上任的指挥官脸色瞬间变得严肃，立即下令：“所有空中部队，马上跟我去战舰仓！”
这不对劲！修特低头思索片刻，马上在个人设备上联系童厉。他是悉杉生前在军方的得力下属，但今天，他并没出现在现场！
没有回音。难道真的是……心环人？可是，只凭一个童厉，就能凭空变出一支舰队，然后颠覆因循坚固的堡垒吗？修特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突然的变动令在场的人都吓坏了，开始有人想跑出大殿去，器皿摔碎的声音伴着被吓坏了的哭声不断响起，场面一度混乱极了。
“不好！我们出不去了！”最先跑出去的人很快逆着人流跑了回来，大声叫喊道。里面的人不信，还在持续往外跑，但当他们冒着寒风跑出一百米后，马上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是那些心环人！整座建筑已经被人海包围了！
他们个个衣衫破旧，带着满腔愤怒，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整片街区！因循人根本没有机会走到飞车停着的地方！
“他们……拿着武器。”有个声音颤抖着小声说。
是的，心环最普通的百姓们，此刻站在前排的几乎都拿着各式各样不同的武器，像是要参加一场比武大赛！有些人手里没什么像样的工具，甚至拿上了割草的镰刀！阴沉沉的天幕下，那些人像极了讨命的死神！
因循人的腿被冻住了，眼睛更是被吓住了，慌不择路地往大殿内冲，迅速关上大门，并死死地抵住。曾经的侵略者何时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弱势的一方呢？
这时，天空中的异响越来越清晰，穆衍的舰队已经畅通无阻地进入到乐园的中心。
“砰！”“砰！”“砰！”因循的战舰紧急出马，几枚炮弹下来一下也没中。其中有几艘战舰更是像喝得醉晕晕似的，不听使唤地左右摇摆着，一直不能稳定驾驶。
“心环的战士们，你们等的这天终于来了！”穆衍再也压抑不住，驾驶着改造后的维亚号率先冲了出去，纠缠住两艘敌舰。
终于，该做个了结了。穆衍如鹰一般的双眼不放过任何敌舰的慌乱，一飞一击间就让一艘战舰左翼毁损，从空中摔了下去。
那段孤独而绝望的等待，那些不得已的蛰伏时光，让穆衍更加懂得珍惜眼前的机会。他务必要一击即中！
春去秋来，小基地里每个士兵的努力都该收获了，两位教授和科研人员也该回归平静的生活了，帝都星人理应拿回他们的尊严和权力！
“该死！你们这群蠢蛋！听指挥！听指挥！”因循士兵们的通讯频道里传来指挥官愤慨的咒骂声。“清醒一下！你们面对的可是淘汰款战舰！用你们的脑子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没有一个士兵有空回答他。他们都在挣扎着摆脱心环人的炮弹！战舰是淘汰款，那些炮弹却都是高规格的！不过不知怎么了，今天的战舰就是百般不听话，每成功闪过一次追击都得靠运气。
“是设置问题！需要更改设置！”很快，有士兵发现并提醒同伴们。但在激烈的战场上，穆衍的舰队并不打算给他们调整的时间，在快节奏的打法下，很快因循已经位于下风。
这时，大殿里已经又是另一番场景。老国王、修特和几名重臣被守卫兵们团团围住，剩下的臣子、女眷等则散落在大殿里。最外层是一圈儿守卫，用身体抵抗着心环人，阻止他们破门而入。
因今天是悉杉王子的葬礼，按照礼仪，士兵们是不许携带武器进殿的，是以整个大殿里居然找不出几把枪来，全靠人的身体作为防御。
无需特意关注，外面的爆炸声随时都会往耳朵里面钻，挑战着殿内人十分脆弱的神经。呜呜咽咽的哭声如挽歌一般响起，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