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蝶心中因为见到他腾出的欢欣雀跃就像刚刚展开的笑脸,还未完全收回就被一巴掌糊在脸上,脸僵在那,生疼!
一股气性上来,她到底是宋家娇生惯养目中无人的嫡长女,扬起头颅,竟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切齿道:“我喜欢你是你八辈子求不来的福分,这灯笼不接也得接。”
她走在哪里都是被人捧着的份,何曾遭受过拒绝,手一推,灯笼就塞到了张子安手里。
张子安接过灯笼没说话,就这么笔直的站在那里,眉目动也不动一下,有一种近乎优雅的冷漠。
待宋楠蝶走远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玉制灯笼。
竟没由来的生出一抹嫌恶,他嫌恶现在官府沟壑一气,糜烂至极,繁华的汴梁下是由下层无数无数的百姓的血汗累积起来的。
可他不也在这腐朽的泥泞里打滚吗,天子脚下,万物为刍狗到底谁又比谁高洁呢。
秋风萧瑟,竟有一股凛冽的冬寒,夜晚竟然又下起了雨来,雨淅淅沥沥的滴落在地板上,枯树被风雨刮的晃动不止。
张子安瞧见桥对面的一抹红,她撑着白梅伞,缓缓的走着,伞下缀着一枚玉珠流苏,穿着一袭淡红的留仙裙,外面套了一件滚了云边的褙子。
她走在桥上,腰肢随着步伐晃动如同春日里抽枝轻晃的嫩柳,随着吹起的秋风,他的心也随着晃动起来了,又落在她衣裙上滚动着的云纹上,像漂浮的一层洁白的云朵。
女子戴着一层面纱,如画的眉眼望着他似乎有一丝诧异。
姜洛内心简直喵了个喵了,没想到这也能遇见,都怪这汴梁水路太多到处都是桥,她现在掉头走还来得及吗?
不对,她又不是妖慌什么慌,稳住稳住。
大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河里不时有几条鱼跃上来,扑腾一声水花的响声又落在河里,河里水花四溅,天边闪了道闪电,像一把利剑划破了天空,刺亮的白光照在张子安俊朗的脸上。
他站在桥上,也站在雨里,提着一炳灯笼,灯火早已被淋灭。背部挺直如松,黑色的衣裳已经被浸透湿答答的贴在身上,呈现出一种浓稠的墨色。
平日办案老是僵着的脸庞被雨水一冲刷显露出一分少年的青涩,他的眸子微微垂着已经被大雨淋的不能完全睁的很开了,就这么垂眼看着她,抿直的唇,也被雨水洗涤掉了颜色。
姜洛心想站在刺骨的雨幕里也不撑把伞,就拿着灯笼一动也不动莫不是失恋了一时受到什么打击想不开?
“那什么张大人...要不要避避雨?”姜洛开口道,赶紧去避雨吧,站在这里跟尊黑色的雕像似的,怪怵人的。
她竟然记得他叫张大人,张子安的眼睛突然睁开,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头有点昏沉,视线也模糊起来:“好。”
姜洛听到他说好了,心下算是打过招呼了,就放心的过桥了。
不是她不乐意让她到伞下避雨,而是她现在有只大白狐狸了也算有夫之妇和一陌生男子共搭一把伞家里那醋海估计要翻腾了。
再者把伞给他,他发现自己淋雨但不湿的衣角估计内心不知道怎么想呢。
一想到他拿着把照妖镜,嘴里喊着:呔!你个妖精,速速现出原形。
一想到这个场面,姜洛抱着土拨鼠晃了晃脑袋,把这谜之画面晃出去,觉得他这么大人了也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顶雕像终于不立在桥上了而是倒在雨泊里,玉制的镂花灯笼不见了,被扔在河面上随着流淌的河水沉浮着。
雨飞水溅,迷滢一片,
狂风卷起暴雨就像一道道鞭影合着闪电抽向他。
姜洛只觉得有些头疼,但还是走到桥上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哪怕闭着眼,脸上惨白的倒在雨泊里他身上还是有一股锋锐的气息,就像被磨练了无数次的利刃。
握着梅伞的手紧了紧,一声清冷的声音随着打在伞面沉闷而又均匀的响声流淌下来:“土拨鼠,把他拖走。”
第28章 少年心事
姜洛回到府邸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在秋瑟的雨中行走,屋檐上流淌的水线在地面汇成一条小溪,回府之后她也不在遮掩,水袖一甩梅伞消失不见。
她就这么大步的走在雨帘里,听着耳畔淅淅沥沥嘈杂的雨声,狂风雷电的怒吼只觉得心里头浮起一股烦躁。
“洛洛,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和煦的声音在这萧瑟的冷风中有如春风扑面而来的暖意。
柴岫懒懒的躺在水榭上的鹅颈躺椅上看着她,头上没有束玉簪,银丝垂下来被风吹的有些散乱。
姜洛突然就静下了,那抹子烦躁在看见他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土拨鼠识趣的从她怀里窜走,她走在他身旁嘟囔道:“反正回府也没人,还不如在外面玩的晚些。”
柴岫摸了几把她的头:“等过会儿,忙完了就多陪你。”
姜洛无所谓,忙就忙呗她也不阻止他搞大事。
柴岫一并抱着她躺在躺椅上,水榭上旁边每隔一段距离缀着许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倒也不昏暗。
水波涟漪微摇,旁边是丹漆雕锼的亭子,廊环幽径。
想起之前总总,又看看这座极其风雅考究的府邸,总觉得这只大狐狸当了个大官。
姜洛好奇他垂下的手捏着的书卷,瞄了一眼,以前偶尔看到都是什么阵法什么修行之类的,现在是——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佛经?
不是吧不是吧,一只妖看这玩意?
柴岫看着姜洛古怪的表情,便又知道她又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了,捏了捏她的脸:“静心。”
静心?姜洛点了点头,无比赞成,是该好好静静了,清心寡欲,戒骄戒躁。
柴岫睨了她一眼,下巴搭在她头顶:“今天出门有什么好玩的。”
“啊,我今天出门带了土拨鼠去了闻仙居,还去买了点东西....”
去了闻仙居喝了六口果酒和伙计交谈了两句,买了三本画本子施舍了银钱给门口的小乞儿...
这些啮齿兽都一五一十的汇报过了,柴岫扇状的眼睫在眼脸投下来一片阴影,装作不经意问:“还有吗?”
还有?大白狐狸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些琐事了。
姜洛想起那个张大人和之前在“幽仓”起的冲突,还有之前莫名其妙的一条鱼。
又是一番絮说。
“那个张大人怎么样?”冷不丁冒一句。
姜洛噎住,怎么突然问这个,偷偷瞄了一眼他狐狸尾巴,摊在躺椅上,一动也不动。
他的表情还是云淡风轻,仿若随口一问。
“没什么印象的过路人,不记得长什么样了。”姜洛摇了摇头,立马撇清关系。
狐狸尾巴晃了两晃,然后又停滞不动。
“那你说的那条鱼呢。”又是冷不丁的一句,柴岫捏着书卷装模作样的在看。
姜洛装作已经忘光光的样子,仔细回想了一下:“啊,那条鱼啊,怪丑的,我还是比较喜欢狐狸。”
柴岫唇角弯了弯,指腹压住书卷轻轻翻过一页,背后晃的欢快的狐狸尾巴到底暴露了他。
姜洛心想小样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就这还想套路我。
内心叉腰狂笑,不过那团子雀跃还未完全冒出来,被一个猛扑,禁锢在躺椅上。
“唔......在外面呢。”你看的那些佛经有什么用,佛祖看你这样估计得被气死。
柴岫看着怀里的姜洛,就像被猎人逮捕逃脱不得的小鹿,惊慌失措,闭眼把她嘴里碎碎的话给吞咽下去。
佛说,众生皆虚妄,可是他窥不明,道不破。
于是心魔滋长与肺腑,戾气横行与五脏。
*
北镇抚司
笔直的背影坐在案牍上,埋在一卷卷的卷宗里,张子安清秀的眉毛微蹙。
最近汴梁里越来越多的人得了怪病,不过几日之间就形消似骨,竟还有中了邪生啃家禽的...一桩桩一件件怪事,究竟会不会是那日谋害圣上的妖邪。
脑海中纷杂扰乱,许多画面重重叠叠,张子安扶着额头,一身疲惫。
脑子里突然闪过想起那日在“幽仓”的逮捕,那抹红影,她毫无畏惧看向他,眉目间带着一种叫人移不开的神采,灼艳如玫瑰,石桥上淡红的留仙裙掩盖着白皙的肌肤,随秋风摇动的腰肢晃晃。
如此耀眼...又如此让人心驰神往。
张子安骨节突出的手指猛然压在案卷上,微微蜷缩着,心空落落的似乎想抓住些什么。
好久没看见她了,北镇抚司的爪牙,眼线暗哨,遍布整个汴梁。竟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她上次在石桥救了他,会不会欢喜与他。
一想到这里,张子安冷冽的眸子化了化,就像冬日里冰封的寒冰消融成春水,到底还是十九岁的少年,耳背竟然爬上了一圈薄晕。
“嘿。”同僚瞿庆冒出头,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张子安思绪打断,眉梢一跳,不悦的看着他。
瞿庆是名三十岁的男子,粗眉大眼,一股子机敏的气,看他不高兴,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发现什么了吗?瞅你看了老久了。”
“啪!”张子安把书页合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最近要你查的事情查到了吗?”
“噢。眼线来报,你要我查的那位姑娘现在就在留仙居。”瞿庆心想没事调查一个姑娘干嘛,跟捉妖有关系吗。
留仙居?
这是汴梁最大最负盛名的食肆,一想到初见她时桌子上那一片狼藉,她竟然是个嘴馋的。
一想到她,张子安的唇不自觉的弯起。
笑了?
瞿庆目瞪口呆,这个千年死人脸竟然笑了,不就办个案这么开心吗?一想到这种素来有阎王爷之称的,脸一拉下来鬼都得吓跑的张子安竟然笑了,瞿庆揉了揉眼,确保自己没眼花。
张子安收起脸上泄露的表情,垂着眸子,还是那张面无表情带着一丝冷酷的脸,仿佛刚刚都是错觉。
“我出去一趟。”还是和往常一样冷漠平直的话语。
瞿庆看着张子安的腰背,还是如此挺直,神色也没什么问题,但是略微轻快和急促的脚步到底出卖了他。
摸了摸下巴,扯了张宣纸勾了几笔,绑在一只信鸽的腿上,信鸽咕咕叫着,啄了啄翅膀上的毛就扑朔着飞了出去。
出了北镇抚司的官衙,张子安走在人群熙攘,车马络绎的大街上,摸着腰间的长剑竟然有些忐忑。
他带着剑公事公办的模样会不会吓着她,要是穿着常服就这么找她会不会对她有唐突,该找什么理由呢,办案还是答谢?
一时间,办事果决,手段狠辣的诏狱阎王爷张大公子站在留仙居门口竟有些踟蹰。
门口小童看到他,眼皮一跳,想哭又不能哭,硬生生的挤出一抹笑容:“张抚司,您来办案了?那我进去和掌柜的说一声?”
哎呦,每次北镇抚司的人来这准没好事,跟个祖宗一样,店里客人全吓跑了生意赔了,又得把他们供起来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岂料张子安一摆手,淡淡的道:“不了。”
也不等门童的反应,跨步进去。
门童赶忙跟上这尊活阎王。
“呲溜——呲溜——”
“吧唧——吧唧——”
留仙居厢房内,照例是杯盘狼藉,土拨鼠呼哧呼哧的在那舔着盘子,伸出小舌头,从上到下绕着盘沿仔仔细细吸溜个遍。
姜洛无语,额头青筋跳了跳,每次看它的吃相竟还是忍不了:“你能不能吃的文雅一点。”
天知道每次店小二看见桌子上一片狼藉之中泛着亮光的空盘子再看向她诧异的眼神,她多想挖个坑就地埋了自己算了。
土拨鼠用胖乎乎的屁股背着她,继续吸溜。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姜洛玩她的棋盘格,带着二十小方格,要把其中一个格子用最少的步数移出去,这样就算赢了。
姜洛吧嗒吧嗒,白皙的指尖拨动着棋盘格,每逢快要移出去了,总是有一块格子拦着动也动不了,一动又得重来。
正薅着头发时,门童的声音响起。
“姑娘,北镇抚司张大人求见。”
门童身子有点抖,求见还是张大人要求他这么通禀的,里面是什么大人物,竟然要北镇抚司阎王爷说求见二字。
张大人?不是吧她来这里干什么,捉妖的?
姜洛略为烦躁,“啪”棋盘格扔在桌子上,瞥了一眼嚼的正欢的土拨鼠。
“别吃了,有人来了。”
土拨鼠顿住,短而扁的小短尾瞬间不晃了,爪子抓起一只湿帕子往脸上抹了抹窜进姜洛怀里当吉祥物。
还是一身黑色云纹服,挺拓的腰背,绷直的唇线,锐利的眉眼。
姜洛有点没好气的看着他:“找我干嘛?我这里可没有妖。”
真当我妖怪批发市场呢。
张子安抿了抿唇,一时间满腹的草稿都忘的干净,只干巴巴的来了一句:“问个人。”
说完从衣袖里拿出一张人画像。
当姜洛把视线放在画像上的时候,眉尾几不可察的一扬。
张子安察言观色何其敏锐:“你认识?”
“认识,不过我劝你这人别查了。”姜洛回。
“为何?”张子安继续追问。
姜洛只想朝他翻个白眼,你说你一个凡人去调查一个混迹市集的黄鼠狼干嘛,实力悬殊没准就去给人送了菜,嘴上道:“这人挺危险的,你最好别调查这件事了。”
没准这只妖怪就把你吸成人干。
她…担心我?张子安看着她饱满的红唇开合间,所有的话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只反复重复这一句。
张子安一时间视线不知道往哪里放,心里这股子雀跃升腾着,咳嗽一声,想遮掩着什么,道:“好。”
好?好什么?
姜洛懵了,随口一说而已,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坏出于善意的提醒并不会以为他真的听得进。
姜洛眨巴着眼,狐疑的看着他,觉得他约莫是中邪了,来这专门来找她查案,一句好说不查就不查了?那找她来干嘛。
第29章 再遇鲛人海宴
他来这里干嘛的?
姜洛呆愣的看着坐在锦凳上,这个自称北镇抚司的张大人端坐在她面前,手里拨弄着她解不开的棋盘格。
“啪嗒—啪嗒—啪嗒—”
拨弄棋格的声音接连响起,张子安坐在那里,坐姿极好,极正,一看就像是教养出来的世家公子,但有世家公子无法养出的气魄。
姜洛瞅着他,感觉他不是在拨弄一个解乏的小玩意,而是在审批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做事情的时候,眉目间自有一股凌厉霜寒。
“好了。”张子递给她。
姜洛乖乖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