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能保证长孙立容不是季邺细作?说!你说啊!”张平岚怒吼着直戳张平起的胸口。
张平起错愕了一瞬,便下意识地面带着恍然大悟般的警觉回过身去看了长孙立容一眼,又羞愧地垂下头,一时无法辩驳。
家中不准张平起和长孙立容往来过密,这点张照是知道的。
与张照同一批进观学习的人里也有长孙立容从季邺带来的修习者,傅氏时不时也会提醒他不要与他们往来太过紧密。
叛国通敌的罪名一旦被坐实,必将万劫不复。张照向来牢记于心。
四下再度陷入沉寂,只余张平起沉重的呼吸声。
“师兄,几位叔父言之有理,我确实没有什么证据反驳。”长孙立容从矮榻上起了身,行至张平起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回过身去朝众人行了一礼:“既然诸位长辈对此事已有定夺,我等也没什么作用了,便先行告退。”
阳湖与谷庆随着长孙立容朝众人行了一礼,一道离去。
房门再度被关上,屋内只剩自家人。
“言归正传。”张平岭心虚又烦躁地瞥了张照一眼,便又将头扭向别处,不再看他:“阿照,我们打算……”
“时间到。”门外传来黎王慵懒散漫的声音:“我们走吧。”
话语一落,黎王甩出的符篆便穿进房内,将张平起与张照捉了出去。
“阿照!”张平岭仓皇地狂奔着追了出来,满脸决绝地仰视着张照,忍着悲怆扬声喊道:“一切听你四叔的!”
“知道了!”张照点点头,朝廊下众人招了招手,“不要担心,等我们回来!”
*
黎王带上了他在紫极观修习期间招揽到的所有门人,漫天皆是身着白衣御剑飞行的紫极观弟子。
众人排列成球形,将叔侄二人围在中间。
黎王则御剑悬于众人上空,摆出高他们一等的架子。
“怎么?选好了么?”黎王环抱着手,目视着天际的星光,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面圣之后自有分晓。”张平起只冷声道。
“好吧好吧。”黎王好心情地笑着,又低头看了一眼还有些犯困的张照:“说起来,本王入门晚,倒从未见过兆尘师叔的身手,不知……师叔如今修炼到什么境界了?陆仙境?归真境?”*
兆尘。
多刺耳的名字。
被白光排泄满地的血水与白骨再度在眼前闪过。
血水侵蚀几日后开始发臭的地板的味道仿佛飘入口鼻,张照莫名干呕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本满眼玩味的黎王干等了这么一阵,得到的却只是一声干呕,登时怒火中烧,但到底对张照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修为有所忌惮,便只咂了咂嘴,冷声道:“奉劝二位一句,可别太嚣张了。”
警告传来,张照才堪堪回过神,悻悻然看了张平起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默默垂下头,不再说话。
局势骤然变得紧张,其余兄弟姐妹修为都很一般,张家的生死存亡便全都放在他们二人身上了。
这般千钧一发之际,任何细节问题都是致命的。
可偏偏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张照根本做不到若无其事,他还有些恍惚。
打起精神打起精神打起精神。张照攥紧拳,将指甲深深按进皮肉里,生生挤出血来。
“没事。”张平起摸了摸张照乱糟糟的头发,宽慰地朝他笑了笑。
*
星灵县与旭河相隔两千余里,御剑前往需花费三个时辰。
夜已深,皇宫内外,肉眼可见之处皆挂满了灯笼,灯火通明。
皇帝在金銮殿设宴,仿佛等候多时。
“二位且慢。”殿前侍卫拦住张平起与张照:“圣上不通方术,为免意外,还请二位喝下这散灵水,唯有二位功力暂时消散,方能保陛下无虞。”
只让他们二人喝么?
张照有些不安。
却见张平起毫不犹豫地端起托盘内的碗便一饮而尽。
“兆尘师叔怎不喝?”黎王冷若寒霜的目光狠狠扫向张照:“不会真想端什么师叔的架子吧?”
“小孩子没见过世面,难免拘谨。”张平起轻笑了一声,将另一只碗端给张照:“黎王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四叔……”张照两手悬在空中,还是有些犹豫要不要接。
“喝吧,无妨。”张平起温和地笑着摸了摸张照的头。
“好。”张照看着碗里的透明液体良久才接过碗,将散灵水一饮而尽。
“进。”皇帝内侍的声音自殿内传来,拦在二人面前的两名侍卫便收起长/枪退到两侧。
殿门缓缓打开,金黄的灯光洒落而出。
皇帝坐在最里处的宝座上,殿内站满了紫极观弟子。
“阿照,快跑啊!”
迈进殿内的一瞬间,耳畔响起傅氏绝望的厉声嘶吼。
紧接着,被一道派去紫极观修学的另两名皇子携观内所有弟子,将张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的画面在张照眼前一闪而过。
这是……
正在发生的事么?
张照心头泛起难言的惊恐,目光在殿内地板上一扫而过,心便被激起狂跳——
方才照出殿外的金黄色灯光是——阵法的光芒!
“四叔!有诈!快跑!”张照揪住张平起的丝绦便拉着他迅速跳回台阶下的月台。
“开!”眼见着二人便要逃走,黎王急忙下令,原本隐藏在地板下的阵法转瞬破土而出,六十四个宫位上迸发出的光束仿若被赋予生命,在高高刺向空中后又疾速坠落,铺天盖地地朝叔侄二人刺来。
张平起忙将张照拉至身后,掐诀化出一道极小的阵法,举在头顶。
却还未来得及运转周天将灵力补入阵法内,便只听几阵沉闷的碎裂声,张平起四肢与掌心皆被不知明的气劲撕开了无数道长长的口子,血哗哗朝外喷涌而出。
散灵水生效了。
阵法不攻自破,光束直直朝二人砍来,张平起回身抱住张照一个侧滚,后背的肉便被切去了大块。
“唔——”被骤升至顶点的刺痛折磨得张平起低声吼了起来,面目狰狞得裸露在外的牙根都在剧烈颤动。
紧接着,黎王携众修士御剑悬空,召来早便备在角楼里的铁剑,对着张平起血淋淋的后背发起第二轮的攻击。
漫天飞剑随着黎王一声令下,齐齐朝叔侄二人刺来。
毫无预兆的不留余地的屠杀。
甚至连理由都懒得编。
为什么?
凭什么?
金属划过空中的刺耳的声音与张平起难以忍下的嚎叫渐渐在耳边消散,张照眼前只余一团熊熊烈火,在烦躁地、迅速地缠绕着旋转。
便是张府武力值最高的他们二人眼下都面临着这般处境,星灵县那边更不用说了。
爹,娘,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们……会不会出什么事?
每在心中默念出一人的名字,张照眼前的火球便会分裂出一小团,缓缓化出所念之人的身形。
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还等着张照和四叔去救。
总不能……
不会的。
张照猛然睁开眼,火团转瞬消散。
“师叔,何必垂死挣扎呢?”
耳畔传来黎王漫不经心的劝降,张照只充耳不闻,掐诀将修复伤口的符篆贴在张平起后背,起身缩小在看到火团期间无意识放出的防御结界,冷眼与黎王对视着,化作一道白光离去。
*
被急速降落带起来的风扬起的雪终于落下,张照总算看清眼前景象。
此处是,紫极观正殿外的月台。
观外的街道上,人群熙攘,一切如常。
眨眼之间,从都城到星灵县。
眨眼之间,两千余里。
火团、人形、白光。
这是……瞬行术?
紧张情绪席卷全身,张照毫无喜色可言。
愣了一瞬,便被台阶下毫无起伏的喊声拉去了注意力——
“三、二、一。”那声音的出处——一名戴着斗笠、身着紫极观白纱道袍的青年坐在大门门檐上,面无表情地对着地面上喊了一声:“切。”
话语一落,便听数十下东西滚落在地上的声音咄咄咄地响起。
四下又恢复了安静。
漫天风雪。
张照强忍着心底生出的一团不知名的恐惧,化出结界护住张平起,将他藏进大殿内,立在原处,寸步不敢行。
“还剩几个?”那坐在门檐上的青年又说话了。
站在檐下捧着一本册子的少年用手中的朱砂笔在册子上划了几笔后,抬头看朝青年:“回师兄,还剩十余人。”
青年掸了掸肩上的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那切完这一批,应当便是张平岭他们了吧?”
少年将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扫了眼上面的名字:“是。”
青年颇是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那差人去张府拿吧。”
“是。”
举着灯笼站在少年身侧照明的另一人又道:“师兄为何要将这些主人家要留到最后才杀?”
“以防万一嘛。”青年笑着伸了个懒腰:“保不齐兆尘师叔杀回来救他们呢,也算是个筹码。”
“不可能吧。”拿册子的少年将朱砂笔别在腰间,抬头看着青年笑道:“黎王不是说皇宫里的那个阵法是掌门一早便设好,只等兆尘师叔落网么?他总不至于……兆、兆、……”
青年随着少年仰视的方向看去,便见台阶尽头处的昏黄的灯光下,身着拖地竹青色斗篷,整张脸都藏在兜帽里难见神情的小小少年正缓缓朝阶下的前院走来。
“住嘴。”隔着鹅毛大雪,张照看着嵌入前院被染红的积雪内,满地的人头与尸身,面色阴沉至了极点。
张照挥掌放出一团火束,正中那拿着册子的少年,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少年在眨眼之间便被烧成一团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修仙九重境:行灵,集炁,凝丹,陆仙,归真,悟道,入门(本来想直接沿用练气筑基那一套体系的,后面想想还是重新取了一些名字,毕竟老林这本也不算传统意义上的修仙小说嘛,直接沿用感觉怪怪的。)
第53章 去死
“兆、兆尘师叔!……”青年化出宝剑举至身前,企图防御周身。
“我说了,住嘴。”声音比这般雪夜寒凉得更胜一筹。
张照目光仍在那满地的人头与尸身上,抬起的手也未曾放下,便又是一团火束,青年亦被烧成一团灰烬,散落满地。
“兆尘师叔……”举着灯笼的少年一面惊恐万状地看着张照,一面缓缓退至门旁,藏在袖内的左手快速结印化出一道传音符,从门缝里发了出去。
阴沉着的脸自听到‘兆’字起,再度暴怒,张照怒不可遏的眼里闪过一丝白光,对着那少年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号:“我说了!住嘴!”
这声怒号震飞了星灵县内空中与地面的所有的雪,月光接替而上,洒落满地,怒号声扑向城墙又回转的声音将那报信少年震成了一滩血水。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你应该在皇都才是啊。”
紧接着,大门被缓缓推开,只广王一人负手站在门外。
“我想在哪便在哪。”张照闪现至广王眼前,藏在斗篷下的两手死死捏成拳。
广王扫了一眼悬停在空中与自己持平的张照,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竟不用御剑便可悬空了?看来兆尘师叔……”
广王眼疾手快,眨眼之间便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青色瓷瓶瓶口对准张照,收了他砸向自己的火团,满脸轻松地笑了起来:“别急嘛,此事还可以谈。”
“商量?”张照冷笑了一声:“毫无理由便要屠我满门,此事还有什么可谈的?”
“师叔有方术傍身,自然是无所顾忌了。”广王笑着摇了摇头:“但别忘了,师叔的爹娘都只是普通人,便是最低阶的方术用在他们身上,效果也如碾死蚂蚁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见张照凌厉的目光有几丝松动,广王趁热打铁,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自信:“你看,这满院的人头都只是你家的仆从,你父母叔婶、兄弟姐妹我可是一个都没动。我不像黎王那般残暴,我可以和你谈。”
“要用我身上的什么东西换他们活命?”张照强忍下杀人的冲动,怒视着广王。
“你。”广王抬手指了指张照:“如今掌门已回仙界,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广王仍旧是他那招牌式的轻松的微笑:“他们在来到凡界当日,是先去的皇宫传教,不过被当作骗子给赶走了。
“入驻未果,几个人便又制造了大平国北侵的假象,充当什么救世主,想要陛下接受神降。陛下将计就计,勉强允许他们来边陲一代活动,若有异动,波及的范围也不会很广。
“观察了几年,朝廷发觉这紫极观确实有点用,便差我等前来了。
“一开始掌门记着旧账,和我们摆架子,不肯接见我们。不过他仿佛赶着回去,没多久便自己找上门来了,与我等说了一大通他们什么北府帝君的伟大宏图,让我们配合他们传教,收集信力。
“什么神仙的伟大宏图与我们而言自然没什么用了,但是会方术的修士对我周鸣皇室扩张疆域、制霸天下却是大有裨益的。
“权衡许久后,圣上答应了。”广王的笑容里露出了几分得意:“不然你以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教派怎会在短短几年内便能招收到三万余弟子?都是我们四处收集来的流民啊。”
原来如此。
明面上是高风亮节不为权贵折腰的仙人,原来背地里早已沆瀣一气。
诛杀张氏满门也不是什么突然生变,而是蓄谋已久。
那七人离开凡界返回仙界也不是什么突如其来,而是和周鸣皇室一直在按照达成的共识,逐步推进而已。
所以……
息仪也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才在这个时候点通张照的瞬行术么?
“方术若不能为我皇室所用,那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广王悄然转动藏在袖中的罗盘,面上真挚无比:“张家世代从军,都是忠臣,绝不会容忍后辈做辱没门楣之事的。所以,不妨你为朝廷效力,我保你家人活命,在维持方术为我周鸣所用的同时,顺道替那个什么北府帝君收集信力,如何?”
“我?”少年一双怒眼里的火气消退了大半,剩下的便是理清来龙去脉后的懵懂与无措:“我能效什么力呢?”
“你不知——”广王的语气愈发胸有成竹:“那掌门说,放眼天下,只有冥府的东岳帝君才有权收集凡人们自发为他生出的信力,他们几个其实便是几个盗贼。”
“仙界之内,只有受凡界广泛祭拜的冥府东岳帝君才有权收集凡人们自发为他生出的信力,其他人若是私自收集,便是违反天规,终将引发糟糕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