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长孙立容后退一步,朝张照行了一礼:“长孙立容必不辱使命!”
张平起叹了一口气,仍旧紧绷着一张脸:“今晚发生的有关阿照的一切,希望你一个字也不要说出去。”
“这是自然。”长孙立容点点头。
“去吧。”
“是。”长孙立容朝叔侄二人各行了一礼,转瞬便御剑离去。
“星灵县方圆百里都是周鸣的地盘。要想抢地盘,难免和周鸣军有一战。”张平起带着张照御剑悬空,看着被晨曦抚慰的地面,回眸一笑:“阿照,准备好与四叔一起,杀出一片容身之所了么?”
千难万险只凝结成了‘容身之所’四个字,张照却在瞬间便明白了。
天下之大,再无一处容身之所。
“嗯。”张照满眼平静。
“好!不愧是我张家好儿郎!”张平起眼里泛起泪光,狠狠点了点头。
太阳缓缓升起,刺得张照睁不开眼。
*
周鸣朝廷的打压来得极快。
黎王花费三日,囤积了周鸣境内的所有兵马,本在张平岭麾下的星灵军也收到了诏令。
可有张家叔侄在,众军哪敢受令前往?
便紧闭营门,躺在床上装死。
军中张平岭的老部下偷潜出来,同张平起禀告了此事。
张平起便施法,将一封告示发到星灵县疆域内每一个人的手上。
——告知众人,张平起继任紫极观掌门之位,遭朝廷不满引来灭族的祸事,叔侄二人欲报这血海深仇,将建国与周鸣抗衡,要走的,限三日内搬空,不走的,便自动转为子民。
本以为会落个人去楼空,倒未想到还剩了一些人——
都是被广王一招击毙的修士们的家人。
是日,周鸣军夜间悄然前来攻城,叔侄二人应战,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周鸣军击败。
二人也不恋战,待将周鸣军赶去百里外便不再追击。
如此往复近一月,周鸣军弹尽粮绝。
周鸣这头在星灵县受了重创,另一边,季邺又趁机调兵在西境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举国惶恐,压力倍增。
僵持了半月,皇帝终是坐不住了,遣了使者来与张平起谈和,最终以属国的名义,将星灵县方圆百里的地割让给了他。
星灵县终得建国。
国号,魏阙。
年号,兆尘。
“掌门。”引路弟子的声音将张平起从前尘中拉回神。
张平起连忙收起满腹情绪,起身绕过屏风,走去外殿。
站在台阶下的玄奇和珩渠见状,连忙朝他行了一礼。
“魏阙国主万安。”玄奇温声道:“乾元门在凡界所造灾祸,仙宫已尽数知悉,但因仙班正值换代,多数神仙正入轮回修行,人手短缺,便指派我二人前来魏阙国,将星灵派已故真传大弟子张照安置在魏阙的11382只妖及他们的后代,带至妖凡两界之间的万空峡谷底,3日前新造出来的地界,望山安置。还望国主行个方便。”
“既然是仙班显灵,要为凡界处置当年乾元门遗留下来祸事,那我星灵派自是全力配合。”张平起将声音压得极其低沉,才堪堪按下原本携带在其中的浓浓的愤恨和激动。
玄奇在说完那些话之后,还向张平起隔空传音说,张照是得高人重塑肉身才重获新生,并非仙界登记在册的正头仙族,是他在洞中捡到他带回家收养,他才得以平安长大,但随时都会被天道发现他的异常,施以处决,若他不想毁了张照的仙缘,前尘往事,便不该再提。
好,那张平起便不再提。
但他的目光却仍是不甘心,紧紧盯着珩渠。
他的身形眉眼,乃至一袭白衣,与张照在建国后便将自己在屋子里关了6年,直至15岁,突然说要去寻仙界,和他诀别时,笑着和他说‘四叔,以五年为期,若五年后我还未回来,便当我死了’那日简直一模一样。
但眼前的这个,比那时候更具朝气,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颇具少年风范。
他过得很好。
那便好。
张平起眼底泛起窄窄的一点泪,“为防又有人心生歹念,效仿乾元门祸乱凡界,我那侄子张照在生前设下数百道法阵,将供这一万余只妖栖息生存的法器,十龙方鼎层层封印。他设的都是死阵,我们无法可解。二位仙人若想带那些妖走,须先破了这些法阵。”
“好。多谢国主慷慨放行。”珩渠笑着,对着台阶上的张平起遥遥一拜:“还请国主差人带我们师徒二人前去破阵。”
“揽落。”张平起扬声一唤,还在屏风后伏案写符的小少年闻声,快步走出来,在张平起身侧站定,拜过他后,又朝着阶下拜了一拜。
“父亲有何吩咐?”
“你带他们去。”张平起淡淡说完,又将目光转向珩渠,轻声笑了笑:“这位是我的小儿子,张冀,道号揽落,今年9岁。”
珩渠不太明白为什么张平起会越过玄奇,特地和他介绍他的儿子,但也还是陪着笑客客气气地将揽落好好夸了一通。
该说不说,这小孩子和他小时候倒是长得有几分像,也算有些缘分。
张平起便好心情地笑笑,朝揽落挥挥手,让他带人去办正事。
但珩渠刚一转身,便又被张平起叫住,“阿……珩渠真人。”
珩渠连忙回过头来,“国主还有何吩咐?”
“不知,珩渠真人可在仙界见过我的长子张余?”
“张余?”珩渠迅速把这些年认得人都过了一遍,正要摇头说没见过,耳边便传来息仪的隔空传音,“因为张照不懂升仙规则,在临终前替他的堂弟张余打通了任督二脉催熟了灵根,并将剩余灵炁全渡给了他,致使他飞升了。我现已将他收入门下,做了我的二徒弟,赐名未初。你让张平起大可放心,好好生活,积德行善,说不定,他的长子还能归家。”
珩渠愣了愣。
还能归家?
还有,二徒弟?除了张余,息仪还收谁做徒弟了?
男的女的?
飞速胡乱想了一通,也还是照着说了,“国主大可放心,我虽未见过他,但对他飞升一事也略有耳闻,他现已被一位散仙收为弟子,赐名未初,正在仙宫潜心修行。如若有缘,你们或许还能再相见。”
*
揽落的性格很是安静内敛,一路上都没说话。
只七拐八拐地将二人引到一座小院前,便行了礼要离去:“二位真人,这间小院是堂兄生前居所,也是放置着那尊十龙方鼎之处。但因小院设有法阵阻隔,自堂兄殒命后,便再未有人能进去,也便无人知晓十龙方鼎被他放置在哪里。得劳烦二位在穿破法阵后,自行找找了。”
“有劳。”迅速回了个礼,待揽落一转身,珩渠便抬手掐诀,正要念咒化个阵把圈着小院的这些阵法给融了,阵法便自行旋转着丝丝拆解开,汇入珩渠掌中。
“师父,这是为何?”珩渠茫然不解,举起他被白光笼罩的手,呆呆看向玄奇。
“……时间紧迫,先办正事吧。”玄奇随口搪塞着,快步进了小院,一抬头,便见正门口立着身着一袭白衣,披散着长发,面色苍白无力的……珩渠。
或者说,应该是张照才对。
他的身量比起珩渠,要稍高一些,面容比珩渠也要瘦削一些,但长得和他基本没什么区别了。
“你是……”珩渠也紧跟着停下脚步,迟疑着看着廊下的青年,将手收回袖中,暗暗掐了诀。
这是,幻境?
身后的院门随即重重关上。
那些不攻自破的阵法又严丝合缝地复原了回去。
“我是你。”张照平静地看着珩渠:“或者说,是曾经承载过你灵魂的一具躯体。”
“……所以,你是……张照?”珩渠的眉头深深地皱起,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倒也不是说害怕,只是觉得古怪。
因为他是活着的。
但又没有灵魂寄存在他体内。
没有灵魂的肉/体又不可认定为‘活着’。
这有悖道法自然。
按理来说,这会被天道监测到,对他施以处决。
“你已将我练就为了不死之身。因此,只要你的意识存在,我便不死不灭。”仿佛能获悉珩渠心中所想,张照面色自如道:“你当初,是通过控制灵魂离体,与我长久地失去感应,直至我将你残留在体内的气息全部消耗殆尽,被动陷入沉睡,使我进入所谓的‘死亡’。但刚刚你一催动功法,我便捕获了你的气息,便又活过来了。我也确实能知悉你心中所想,因为,你未经轮回转世,你作为张照的人生,便还不能被定性为结束。我便是此世赋予你的唯一躯体,你现在用着的那具,不过是被人将你的灵魂手动镶嵌了进去,人魂契合度自然不及绝无仅有的我。”
“……”一上来就是长篇大论,珩渠有些被他唬住了,连忙扭头去看玄奇,想让他拿个主意,一转身,人便没影了,“师父?!”
“师父?”张照的眉头狠狠皱起:“你唤他师父?为何?”
“还能为何?”珩渠耸耸肩,笑了两声,“我被生父母遗弃在洞中,被他捡回家养大呗。”
张照沉默片刻,又问:“谁让你来的?”
“……仙宫?”
玄奇压根就没和珩渠说来凡界这事,今儿天没亮便将珩渠喊醒,让珩渠跟他走一趟,然后便带着他瞬行出了峡谷,畅通无阻地进了凡界——天规里说的除了黏合仙界和死域外,还起到壁垒圈禁作用,会击杀试图脱离原属世界去往其他两界的人的全灵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对!”张照的声音骤然裹起深深的怒气,扬声大喝着拂袖一挥,便消失不见,珩渠也被一股极强的气劲,狠狠推出了小院。
珩渠重重摔到地上,砸得生生吐了一口血。
自看到张照起便被撵出来的玄奇连忙走过来将他扶起:“怎么了?”
“他问我是谁让我们来的,我说是仙宫指派,他便将我撵出来了。”珩渠捂着肚子,疼得都直不起身子,全身不住发颤。他的五脏六腑仿佛正在被一股剧烈的冷火灼烧,简直是深陷冰火两重天了。
一具空壳,竟还残留着如此深厚的修为。
“不是仙宫。”玄奇看向紧闭的院门,叹了一口气。
果然,因果纠缠,总是避不开的。
“是息仪。”
“息仪?”珩渠愈发蒙头转向,还未等细问,一股火炁便将珩渠拦腰圈紧,猛然将他抓进再度重启的院门内。
张照那年轻又低沉的嗓音自耳边传来:“周鸣国历七三七年六月十四,我与息仪初次见面。之后她便伴我左右,教我修行,带我历练,直至五年后的十一月廿六,她突然离去,我也在一夜之间,被一个蓄谋已久的惊天骗局害得家破人亡。”
张照的声音一传入耳,那些他所描述的画面便一一在珩渠眼前略过。
张照的叙述不停,珩渠眼前的画面渐渐变得连贯。
他看到与他一般年纪的张照发现埋藏在地底的,紫极观用来储藏门派弟子信力的阵法——那是一张大到望不到边的,像蜘蛛网一样的阵法,红色的信力落到上面,随着阵法游动到对应位置后便渗入阵法,顺着阵法下悬挂着的看不出是球阵还是琉璃球的,连成串的密密麻麻的容器,朝着无尽的黑暗奔腾而去。
远远望去,在地底形成了一道极厚的静谧流淌的红墙。
张照设了个球阵将这些信力截留,刚取了一些血化了个网覆到球阵上加固阵法,阵法便似是被点醒了一般,所有网点处泛起白光,转瞬便将球内的雾气瓜分干净,还贪婪地伸出细密的红线,直接连去了源头——
信众的丹田内。
恍惚间,张照眼前红线密布,所有红线的一端与手掌融为一体,另一端没入信众腹腔。
这头的张照被吓得缩回手,另一端的信众们便被线扯下了一整块肚皮,内脏一拥而出,倒地身亡。
这些信力竟成了张照的!
张照赶紧撤了血网,原本往他体内汇聚的信力仿佛又回归混沌,乖乖在阵法内堆积。张照紧接着将球阵扩张到他的极限——一个魏阙国那么大。
紫极观那些人设置在地底的阵法坠着的容器串在阵法底部堆积,连云都被圈了进来。
但信力便是贪念,哪是装得下的。
于是,张照告诉张平起,他要去找仙界。
他要将这些信力,交给唯一能收集并拥有他们的东岳帝君。
他一口气瞬行到了凡界最西边小镇樊州,与两个守门兵交谈后,找到了他们口中的要去蹲守妖凡两界之间的大峡谷,杀破界的妖的小队。
他想与这些人打听冥府设在凡界入口,西极郡的位置。
但刚一追上这些人,张照便发现,这个小队的发起者,一个叫含章的,曾在紫极观修习过的中年方士大抵是妖。
张照本欲除了含章,但峡谷处却传来异动,仿佛有新的妖破界了。
第56章 噩梦
触目皆是的紫黑色胶状物里,开始接连不断地闪起光亮,释放出巨大的威压。
来者不善。
张照瞬行了过去。
却刚越过由屋社一般大小的巨石连成的一条长长的线,伴着熟悉的雷鸣声,铺天盖地的闪电朝着张照扑来,在顷刻之间便将他淹没。
这次的天刑比以往那些加起来的都要凶猛,看来是极其惧怕张照会穿破壁垒。
想要捱下这次处罚,得费些功夫。
张照摒息凝神,炁开始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在运转。闭上眼,便见一片黑暗之中,那久违的白光正从极远极远的地方疾速驶来,一招戳穿了胸膛钻入体内,与他的炁融混一团,继续在周天运行。
张照瞧见一个身上燃满熊熊烈火的自己,从脚底开始疾速向上,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外壳。
张照睁开眼,余温溢出体外,散出一层气圈,将围剿周身的庞大雷群震了个粉碎。
但几乎是在雷群散去的瞬间,一道看不见边的和笼罩在大平国外的结界一模一样的紫色结界便在咫尺之外显现。
随着结界显现的,还有仿若金属相撞而发出的刺响。
“嗡——”
张照全神贯注,再度捏紧拳朝前凿去,四下忽而响起粘液流动的声音。
那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张照能感受到,那像一道巨浪,企图再度将他席卷其中。
便在化出球形阵法护住周身的一刹那,紫黑色的胶体紧紧贴住球壁的每一寸角落猛地晃荡了几次后,又推着球阵朝前而去。
紫色阵法开始发出刺眼的白色,仿佛要将眼前的黑暗融尽。
甫一被白色光亮刺中,眼球便在眼眶中炸了个稀碎,血肉也开始一寸寸地裂开与彼此割离,护身球阵随即被黑色腐蚀。
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