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一瞬不移地看着容清棠,像是要望进她的眸子里,想找出她神情中的破绽。
但他分明只看出了“心如止水”四个字。
谢闻锦忽然有些无措,他强作平和地解释道:“我虽纳了那两人为妾,却从未碰过她们。娶刘楚楚是另有目的,我也定不会与她亲近。”
“母亲应已与你说过其中内情,这些都是权宜之计,我心悦的人只有你……”
容清棠越听越觉得絮烦,她不明白谢闻锦为何会忽然向自己解释这些,便出声打断他的话,“此时还有必要说这些吗?”
这么久以来他都选择了疏离与隐瞒,容清棠早已不想再听了。
谢闻锦霎时怔住。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早在他察觉以前。
谢闻锦回答不了她的问题,语气生硬道:“总之我不答应和离,我们至死都会是夫妻。”
见他态度坚决,容清棠有些意外。
她原本以为前世是刘楚楚从中作梗,谢闻锦才没能把和离书送去云山寺。
可若谢闻锦其实本就不愿与她和离,后来被那位放在她墓碑前的和离书又是从何而来?
“无论你是否愿意在和离书上签字留印,这桩婚事都只到这里了。”
话毕,容清棠错身经过谢闻锦。
和离一事,即便谢闻锦不同意,她也有办法促成。
眼看着容清棠离开,谢闻锦心里一疼,忽然朝她的背影道:
“我以为你明白我为何纳那两个妾,也明白我为何与刘楚楚来往,却没想到你竟如此任性,不仅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同我赌气,还冲动提出和离。”
容清棠一向大方体贴,并非心胸狭隘的人,但这是谢闻锦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容清棠顿住脚步,无声叹了口气。
“我不曾因她们的存在而难过吃味。”
她和谢闻锦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在于别人。
谢闻锦还欲追问什么,却听见贴身伺候王妃的陈嬷嬷在他身后温声道:“二少爷,王妃请您进去呢。”
谢闻锦未问出口的话被堵在心里,语气不太好:“知道了,我马上去。”
容清棠知道这是王妃在帮自己脱身,便不再回头,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余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甜婧 9瓶;小余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她弃了他
◎连背影都是端庄优雅的。◎
途经那两个妾室的院子时,容清棠想起,外面的人都说谢闻锦宠妾灭妻,还故意把妾室和正妻的住所安排得极近,给她添堵。
可容清棠知道,没有妾室会夜夜都守在她的屋顶。那两人是谢闻锦在大婚前为她挑好的女护卫。
一切还未生变时,谢闻锦曾笑着和容清棠介绍她们:
“这两人的武艺都是千里挑一,再加上我和群青他们,以后周游四方时,遇上什么危险都能护着你。”
只是时过境迁,往事已不必再追忆。
至于刘楚楚……
前世的容清棠被对谢闻锦用情至深的刘楚楚设计害死。
若谢闻锦没有刻意接近刘楚楚,没用那些欲擒故纵的伎俩让她患得患失,很难说刘楚楚还会不会如此偏执。
忆起那时刘楚楚不正常的状态,容清棠猜测到――
或许刘楚楚是察觉了谢闻锦对和离一事犹豫不决,才会不惜与山寺孤女演那出戏除掉她。
她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隐患。
*
皇宫,紫宸殿外。
“这天说变就变,你们几个去把殿内的窗户关好,动作轻些,别吵醒了陛下,都仔细着自己的脑袋。”
内侍余平川低声吩咐道。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不放心,“算了,还是我去。”
昨晚陛下的心情格外不好,闷着看了整夜的奏折,才刚小憩一会儿,可不能被这几个毛手毛脚的吵醒了。
但他进殿时却见陛下已经又在看折子了。
余平川连忙走近,跪下道:“奴婢多嘴吵醒了陛下,求陛下责罚。”
见同样变得年轻的余内侍靠近,卫时舟回过神来。
“不怪你,是朕睡不着。”
他的确没听见殿外有人说话,只是盯着手里这份有关安王一行人返京进程的折子看了片刻。
折子里说,安王及其部下正于岐州修整,预计将于二月初五抵达长安。
可卫时舟记得很清楚,安王于启明三十四年以身殉国,适才他自己阖眸长逝时,已是启明四十一年。
看来是老天眷顾,让他生死交替之际还能再梦回这世间还有她的时候,再看看她的模样。
根据折子的内容,卫时舟知道此时应当是启明二年的二月初一。
他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日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消息――
“安王府那边可有何事发生?”
自在东宫时余平川就跟在陛下身边,自然知道这话是在问什么,他答道:“回陛下,容姑娘提出了和离,今日便会搬出王府。”
这个消息已经在宫外传遍了。
卫时舟的右手食指在奏折上轻点了两下。
容清棠即将与谢闻锦和离的消息的确是在今日传来,但她两日后才离开王府。
不过以往他梦到容清棠时也都会与现实有所偏离,卫时舟并未多在意。
窗棂外的天色昏暗阴沉,是雨前的征兆。
记忆里的今日应是春光和煦,只在七日后落下了一场他终生都走不出的大雨。
她也永远留在了十七岁这年。
卫时舟心里某个地方疼得厉害。怕此生最后一场与她有关的梦消散得太快,卫时舟顾不上别的,随手放下奏折后快步朝殿外走去。
“朕出宫一趟,你不必跟着。”
余平川的心猛地一跳。
那边要和离的消息刚传出来陛下就过去,会不会太心急了些?
*
安王府。
一众丫鬟和家丁正垂首立于正堂外,看着柔蓝和群青他们把少夫人的东西往府门外的马车上放。
有人下意识想帮忙,却被刚步入庭院的二少爷冷声喝止:“都不许插手。”
容清棠仿若未觉地温声问眼前的几名主事:“我方才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几人恭顺地答道。
安王和世子即将返京,少夫人给她们交代了接下来几日要做的准备。话里话外她们都听得出,少夫人不打算再回王府了。
“好了,都去忙你们的事吧。”容清棠说道。
但几个主事没有离开,反而沉默着接连俯跪在容清棠面前。正堂外的家丁和丫鬟们也跟着跪了下来。
府里的人都知道少夫人贤惠温善,不仅把王府操持得井井有条,还每逢年节时有赏,遭大小难事时相帮,称得上是整个长安城中最好的主子。
他们不议论主子们的事,但也不能忘恩。
见状,容清棠温柔地笑了笑,“起来吧,我都明白。”
谢闻锦却像是被这副场景刺激了,“都滚下去!”
二少爷也是主子,众人只能相继起身离开。
平日跟在谢闻锦身旁的小厮刚从外面拿了什么回来,看情况不对也收住脚步等在正堂外。
谢闻锦少有迁怒旁人的时候,容清棠没想到他今日会如此失态。
谢闻锦冷眼看着容清棠的东西不断被群青他们带出府,说:“这三人忤逆主子,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容清棠抬眸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他们不是王府的人。”
群青他们的身契不在王府。
“那你呢?”谢闻锦追问道,“你身为妻子却这般行事,难道不算有错吗?”
容清棠不明白为何谢闻锦执着于和她拉扯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索性懒得搭理他。
谢闻锦却陷入了回忆,“半年前我们曾约定今后一同游历四方,你怎能……”
“那不是约定。”容清棠打断他。
当初只是他在自说自话。
半年前谢闻锦曾有过一回几乎可以扳倒刘丞相的机会,所以成婚后他第一次踏进了容清棠的院子,说今后会好好弥补她,陪她游遍大江南北。
但不出三日,谢闻锦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证物证便被清理干净,功亏一篑。
谢闻锦又重新待容清棠冷漠,从没给过只言片语的解释,仿佛她理应就此接受。
也是自那时起,容清棠对他彻底失望。
谢闻锦不知容清棠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继续道:“即便那不算约定,可我不信你当时没有一分真心。”
“母亲同我说缘分的始与终自有其因果,那到底是何时开始,你有了要和离的念头?”
容清棠一向敬重母亲,所以谢闻锦方才求母亲帮他留下容清棠。可母亲竟只说了这些空话。
不是亲生的果然还是不一样,谢闻锦想道。
容清棠直视着谢闻锦,并不隐瞒,“从你之前的计划失败,你再次冷待我开始。”
“你自以为那是对我的保护,但我从来就不想要这样的夫君和婚姻。”
谢闻锦越听越觉得她是想把两人之间的一切都抹去,冲动道:
“可半年前你我就已有了夫妻之实。高门大户的男子起码都会要清白姑娘做正妻,除了我,你以为你还能要怎样的夫君!”
容清棠漠然道:“那又如何?”
话一出口谢闻锦就后悔了,“我无意伤你……”
见柔蓝和群青候在正堂外,容清棠便知道东西已经收完了,她起身径直往外走去。
谢闻锦心里一慌,下意识握住容清棠的手腕拦住她。
群青和柔蓝立即走近护在容清棠左右。谢闻锦的小厮也连忙跟了进去。
容清棠动了动手腕却没能挣脱,冷声道:“松开。”
用力收紧手心时触碰到微凉的玉料,谢闻锦面色一喜,“你还戴着我送你的镯子……”
“群青。”容清棠唤道。
群青立时用力拧住谢闻锦的手腕,迫使他松开了容清棠。
谢闻锦的小厮斥责道:“你这贱骨头!竟敢以下犯上对主子动手!”
群青仿佛只字未闻,仍沉默着护在容清棠身侧。
容清棠手腕微抬,把谢闻锦所说的镯子露了出来。
那是成婚前谢闻锦送她的白玉福镯,曾承载着他的承诺。前世离府时容清棠把它留在了卧房,这回醒来至今容清棠还不曾注意到它。
容清棠试着把它摘下,但因没有香膏润泽,不太顺利。于是容清棠抬起手腕朝群青道:“用你的剑。”
谢闻锦手腕处的疼痛还未散去,闻言厉声道:“不行!”
但群青只听容清棠的吩咐,很快便拔出剑,力道巧妙地劈砍在那截通体浑圆,质地上乘的玉镯上。
断开的镯子应声落地,容清棠毫发未损。
“我只是暂时没做到当时的承诺,你便连定情信物都不要了吗?!”
谢闻锦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容清棠并不回答,转而问他身旁那个抱着长盒的小厮:“盒子里是什么?”
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厮每日都会帮谢闻锦将买来的各式礼物送去给刘楚楚。
容清棠记得,前世今日他买的应是那幅画。
谢闻锦语气不耐道:“你既然不曾在意刘楚楚的存在,又问这些做什么?”
谢闻锦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容清棠果然是在争风吃醋!她果然还是心悦他的!
“我在问你,里面是什么?”容清棠不理会谢闻锦,继续问小厮。
见二少爷没有阻止,小厮硬着头皮答道:“一幅画。”
“打开。”容清棠命令道。
小厮悄悄侧首去看二少爷,见他不动声色地朝自己点了点头,才敢打开手中的长盒,再小心地将其中的画卷展开。
“这画――”柔蓝惊诧开口,又很快噤声,神色间的不忿愈浓。
画卷上有大片新婚喜色,中间是两名正在夫妻对拜的新人。
新娘子的盖头被风掠起一角,新郎官便在躬身时偷瞧新妇,两人侧立,样貌都画得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出面带笑意。
两人手握同一段喜绸的不同力道带出相异的褶皱,细节处仅寥寥几笔,便把这对新人的羞与喜描得传神。
无人比容清棠更熟悉这幅画。
仿这画的人技艺纯熟,与真画之间的差别微乎其微。可容清棠很清楚,真画此时还在谢闻锦的书房内,但他从未注意过。
成婚前,容清棠画了她预想中的婚仪场景。
画中人的喜服是根据她和谢闻锦的喜服画的。而即便是这幅赝品,也能看出新郎的身形气质与成婚前的谢闻锦很相似。
所以就连谢闻锦看清画的内容后也怔了怔。
他很快回过神来,确认容清棠是因为刘楚楚而闹脾气后也恢复了些耐心,解释道:
“这是她一直想要的一幅画,出自名家之手。找这画虽费了番功夫,但我并无任何深意。”
谢闻锦事先并不知道画上是一对正在拜堂成亲的新人,新郎官的身形气质还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只知道那位有名的画家擅描四时景致,极少动笔画人,所以这幅画的价格也被炒得格外高。
“若你也想要,这幅画便给你了,我再用别的敷衍她就好。”谢闻锦记得容清棠也喜欢作画。
“无论何时,谁都越不过你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待报完仇,我一定会做到。”
一字不落地听完,容清棠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无趣极了。
自幼跟着父亲在外游历,容清棠只在每年几次归京时才会与谢闻锦见面。但他们会给对方写信,在字里行间了解了彼此许多。
可如今看来,那些了解其实算不得什么。除了这副好皮囊,谢闻锦已经变得处处不同。
如今的他为了报仇日日在外伪装筹谋,回到府里后便易怒专擅,冲动时甚至会有些愚蠢。
而容清棠觉得,自己心悦的人,该是情绪稳定,性格温和,睿智仁善的。
如远山流水,玉竹松柏。
处处都不是他。
容清棠不知是否是仇恨把谢闻锦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模样。谢闻锦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她曾为他们的大婚日画过一幅画。
而如今,他准备拿着这幅画的赝品去哄仇人的女儿开心,以图把她娶回来,再找机会向她父亲报仇。
一出可笑又难看的闹剧。
见容清棠一直沉默,谢闻锦蹙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