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鸿沟是跨不过去的。所以有些矛盾,或许也是打不开的死结。”
温兰不知道陛下和太上皇、太后之间是否有什么矛盾,但皇室亲情历来复杂,她不希望容清棠被牵涉其中。
神仙斗法,殃及池鱼。
无论如何,那三位之间都有无法抹去的血缘与羁绊。温兰担心若有事发生,陛下不会站在容清棠这边。
容清棠听出师娘的担忧,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我记下了。”
她虽心疼卫时舟自幼的经历,却也知道,若不知内情时便贸然插手,恐怕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她眼前能做的,只是尽力在其他事上为他排忧解难。
伤口若太深,即便用再好的药或许也会留下伤痕。
并非所有伤害都能和解。
即便是父母与子女之间也一样。
温兰察觉容清棠的情绪有些低,有意拿话转移她的注意力道:“我们家清棠明日就要嫁人了,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想不想做母亲?”
容清棠面色一滞,神情立时便有些不自然了。
她明日的确要出嫁了,但她和卫时舟又并非真夫妻,哪里需要考虑这件事……
她轻声讨饶道:“师娘……”
温兰只当她是害羞了,了然地笑了笑,“好,不逗你。”
“顺其自然吧,当年你的身子落下了病根,本就还未完全恢复,且陛下对你多有回护之意,应也不像是会早早催你这件事的。”
“对了,我险些忘了,”温兰犹豫了几息,还是继续道,“春日里你的身子要弱些,若陛下索求……太过,你受不住,要同他说。”
“夫妻敦伦之事要两人都乐在其中才好,切莫一味顺着夫君,委屈自己。这样无法长久。”
听了这几句话,容清棠的脸颊霎时染上绯色。她微微颔了颔首,没说什么。
他们说好了只是名义上成婚,明晚不会洞房,今后也不会同房。
且卫时舟看着清雅禁欲如谪仙般,哪里像是会索求无度的人……
察觉自己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容清棠连忙敛回思绪,继续找了别的话题同师娘闲谈。
待师娘从她房中离开后,不多时,群青便在屋外禀报道:“姑娘,宫里的信送来了。”
容清棠神情微顿,状似平常道:“拿进来吧。”
她在这一瞬才发觉,自己今日竟在隐隐期待着这封信。
按例,大婚前的这几日卫时舟与容清棠不能相见。
容清棠本不觉得有什么,但她没想到卫时舟自第一日起便开始写信给她。
每封信上都并无什么重要的事情,更谈不上秘密,卫时舟只是在信里和她说些宫中的琐事。出于礼节,容清棠同样也会回信给他。
卫时舟今日在信里夹了一张他写的字帖,上面是一首容清棠很喜欢的田园诗。
看着上面笔精墨妙,铁画银钩的字迹,容清棠仿若能想象出卫时舟用那只修长瘦削的右手执笔写字时的专注模样。
除此之外,卫时舟还亲手画了坤宁宫的布局图,附在信中给容清棠看。他细心地在旁边写着各项批注,好让容清棠对即将住进去的坤宁宫有所了解。
成婚前,容清棠到底没有按他所提议的那样,提前去坤宁宫看看。
但看着他附在信里的图纸和批注,容清棠能想象出那座陌生宫殿的许多陈设与布置。
似乎很合她的心意。
卫时舟还写了坤宁宫内哪一处的花又开了,何处的屋檐下有春燕开始筑巢,荷花缸内又添了几条漂亮的锦鲤……
字里行间都并无什么距离感,像是在闲话家常般,与容清棠分享着他的所见所闻。
在信的末尾,卫时舟写道:“往后我们日日都能相见,与宫中有关的种种,到时我可再细说与你听,或你我一道去看。”
“明日便可相见,此信不必回。
愿卿好眠。”
容清棠细细地读完卫时舟的信,担心遗漏了什么,又从头看了一遍,才沿着原本的折痕将它叠好放回信封中,与前几日的信妥帖地放在一处。
往后我们日日都能相见……
容清棠回忆着卫时舟信上的这句话。
容清棠原本以为她进宫后便以皇后之职打理后宫事务,卫时舟则在前朝处理朝政,两人各忙各的,有事需要商议时才会去找对方。
但卫时舟在信里这么写,是指他们今后每日都会见到彼此吗?
容清棠有些意外。
即便是两情相悦的皇帝与皇后,恐怕也没有每日都见面的。皇帝今日去看这位妃嫔,明日留宿在那处宫殿,话本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或许是因为卫时舟的后宫里还没有别的人?
思及此,容清棠忽然想到,为皇帝挑选秀女,充盈后宫以绵延皇嗣,似乎也是皇后的职责之一。
即便卫时舟自己不提,朝中大臣们恐怕也会像以前催他立后时那样上折子劝谏他,可能还会顺带着说是她这个皇后做得不够称职。
不知为何,容清棠心底某个角落忽然闷闷的,有些难以言明的低落。
作者有话说:
小棠:他看着挺禁欲的,不像是会索求无度的人
文案上的小卫:嗯……
[注]
1.状元郎和糖葫芦那儿化用自一则考清华和烤地瓜的网络评论
2.有关帝后大婚的礼节参考网络资料
第43章 帝后大婚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的妻子。◎
黎明初现, 遥远的天际才浮出一线光亮时,宫城中与状元府里的人便都已醒来许久了,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今日帝后大婚的事宜。
在容清棠的印象里, 自己已许久不曾这么早便起身了。她仅着单薄的寝衣站在窗棂边,看着此刻昼夜交替时分的天色。
容清棠曾在某本书里读到过,黎明时分这种“尤蒙蒙其复晦”,还未白透的天色便为“东方之既白”。[1]
容清棠很喜欢的一篇赋中也写着“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2]
她很喜欢这个对天色的描述, 甫一看过便记住了。
容清棠作画时喜用那些颜色独到的颜料, 但她还未能找到颜料来复现这种蓝朦透白的天色。
除此之外, 许多前人在古籍中提到过的颜色, 容清棠虽一一记在心里, 却很难全都找到可以将其复现出来的颜料。
而即便现有的制取工艺还无法将那些颜色调制成可以作画的颜料, 容清棠也一直有另一件想做的事――
为那些曾在古籍著作中出现过的色彩撰写一本书, 将它们的色名源流、颜色特征及制取相应颜料的可行之法编纂成册。
那些源于世间万物的色彩此时还无法一一被落于纸笔之间复现。但若有人能加以整理、解释, 去伪存真, 历史长河绵延不绝, 迟早有一日, 后世之人能把那些细腻而绝妙的颜色制取出来。
后世的画者,便能作出更加缤纷而动人的画作。
容清棠前世本想在和离后静下心来编写这本书, 但她还未来得及着手做这件事,便坠下山阶遗憾殒命。
好在, 这一世, 她不仅有机会做这件事,或许还能将那本书编写得更加完备准确一些。
容清棠曾听父亲说过, 宫里有一处藏书阁, 里面妥帖存放着许多古籍孤本和前人的书画。容清棠虽看过不少书, 但到底还是宫中的藏书更加丰富。
待她进了宫,应能在与卫时舟约定好暂为夫妻的这两年内,多整理一些她需要的内容出来。
容清棠的师娘和柔蓝一起走进她的卧房时,便看见她只穿着单薄寝衣立于窗边,似是在想些什么。
温兰立即拿着披风上前将容清棠裹住,心疼道:“怎么穿这么少站在风口?”
容清棠的思绪从所想的事中抽离,柔声说:“没待多久,刚过来。”
温兰隔着披风拍了拍她,拆穿道:“手都是凉的,还不久呢?”
“时辰不早了,跟师娘过来,该为我们的新娘子更衣上妆了。”温兰牵着容清棠从窗边走开,柔蓝适时将提前准备好的一个小暖炉递到容清棠手里。
今日容清棠要身穿皇后吉服自状元府入宫,宫里也来了女官为容清棠上妆,温兰便为她顺发。
容清棠坐在铜镜前,看着周围的人都在忙活时,她晨起时原本已经不那么紧张的心绪又变得有些忐忑了起来。
而在宫中,卫时舟也早已换好了皇帝大婚的吉服,于提前卜好的吉时抵达太和殿,与使臣一同去往状元府行皇后的册立礼,准备将容清棠迎入宫中。
按例,皇帝身为九五之尊,大婚时本不该出宫,而应留在宫内等待使臣行奉迎礼,接皇后入宫。
但卫时舟力排众议,仍决定亲自去。
他想如同其他男子那般,去迎娶新娘回他们的家。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的妻子。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御道上铺设着红毯,烫金双喜字大红灯笼和彩绸挂满了每一处宫殿,宫人们也都换上了重大节庆时的新衣。
仪仗队与鼓乐队在迎亲队伍最首,卫时舟骑着马居中,后面跟着使臣、禁军以及部分宫人,皇后的凤舆和迎亲礼也在迎亲队伍中。
迎亲的队伍甫一走出宫门,便能看见有许多百姓沿街跪迎。
百姓们本想沾一沾帝后大婚的喜气,也看看皇室婚仪的排场,却不曾想竟看见迎亲队伍中有一名清俊儒雅的男子正骑着马。
他并未作使臣打扮,却是身着显眼华贵的婚服,气度非凡,身份不言而喻。
皇上这是要亲自迎娶皇后进宫!
这是何等的荣宠?!
即便再情深,历朝历代也都不曾有皇帝亲自出宫迎娶皇后的先例。
看来陛下果然十分看重皇后。
众人意识到那人的身份后便立即敬畏有加地垂首,不敢再抬头多看。
并非人人都有机会瞻仰天颜,但也并非人人都有胆子直视圣上面容。
迎亲队伍抵达状元府门口时,府中上下也都在大门口跪迎。
使臣高声宣完诏,身穿华丽婚服,戴着凤冠霞帔的容清棠跪受皇后册宝。
而行完册立礼之后,容清棠起身时才看见卫时舟竟也来了。
她神色微怔,面上有一息的慌乱,又很快掩下。
宫里来的女官之前与容清棠仔细说过成婚前后的所有礼节,提到她今日在洞房内,即坤宁宫东暖阁,才会见到陛下。
她没想到他竟也来了。
一旁的温兰与怀荆也心下大惊。
陛下未遵循礼制等在宫中,亲自来了,虽能看出他对清棠的在意,却也让他们担心朝臣们可能会有的议论。
但卫时舟既决定要来,便已做好了应对所有反对意见的准备。他是皇帝,可自今日开始,他更是容清棠的夫君。
卫时舟目光沉静平和地望着容清棠,觉得自己的确应该来这一趟。
她今日,果然很美。
容清棠平日里都习惯穿浅色裙衫,气质素雅高洁,清美若仙。
而今日她着红衣盛装,化了明艳大气的新娘妆容,眉如黛画,唇如朱霞,便美得热烈而极致。
这是他的新娘。
他曾求之不得的姑娘。
被卫时舟那般安静温和的眼神望着,不知为何,容清棠心里的所有忐忑与紧张都随之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待在他身边时的,熟悉的心安。
卫时舟朝容清棠走近,亲自扶着她乘上凤舆后才又骑上马。
至此,迎皇后入宫的队伍才自状元府出发,以鼓乐队为首吹吹打打地往宫里去。
在热闹的队伍后面,怀荆与温兰正不舍地目送着容清棠和皇上离开。
一旁的怀文与昨夜才从外地赶回来的怀谷都神色平静,怀乐却已是眼眶泛红。
沿途的百姓有想瞻仰皇后面容的,却被凤舆的帷幔遮挡着,只能看见一抹端庄的身影。
而在人群中某一处,有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正安静地注视着凤舆越来越远。
她似是与长街上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
群青与绿沈立时便注意到了据传已死在白雀庵那场大火里的刘楚楚。
他们戒备地握住自己的佩剑,万般仔细地提防着。
但直到迎亲的队伍走过,刘楚楚也不曾挪动一步。
而比刘楚楚更显眼的,是神色哀伤而悔恨的谢闻锦。
周围有人认出他来,知道他是当今皇后的前夫,忍不住私下里小声议论着什么。
谢闻锦充耳不闻,只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容清棠乘着凤舆离开的方向。
愿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亲眼看着容清棠离自己越来越远,有了另一个男人陪在她身边,谢闻锦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心还是会很疼,如刀割火烹般。
待迎皇后入宫的队伍消失在长街尽头,跪迎的百姓逐渐散去,刘楚楚停在谢闻锦身边。
“你看起来似是很在意她。”她语带嘲讽道。
“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究竟又能有多深情呢?”
谢闻锦收回凝望着远处的目光,漠然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死在白雀庵里了。”
“难为你了,哀莫大于心死之际,竟还有心关注我的死活。”
再次看见谢闻锦,刘楚楚发现自己的心竟已波澜不惊。
她曾以为自己能为了谢闻锦付出一切,旁人的性命、刘家的荣辱、她的声名与颜面都比不上他。
可当这些她原本觉得可以牺牲的东西都已无关痛痒之后,刘楚楚才发现,其实谢闻锦也不算什么。
“既然舍不得她,怎么不去把人寻回来?”刘楚楚瞥了瞥他的腿,故意问:“因为瘸了,所以不敢?”
谢闻锦被人戳中痛处,面色愈发难看了。
刘楚楚又轻描淡写地道:“我原以为是自己离间了你与她的感情,可我近几日想了想,那时其实是你刻意接近我吧?”
所以容清棠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后,谢闻锦才会这般失魂落魄,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心力。
刘楚楚并非蠢笨之人,之前不过是当局者迷,受困其中罢了。
如今抽离出来,她也看清了许多。
“你该是另有所图,想要利用我?”
谢闻锦沉默着没有接话。
刘楚楚继续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愿你所图落空,此生求而不得,含恨而终。”
“今后,你我便死生不复相见。”刘楚楚微垂着眼眸,轻声说着。
下一瞬,她却忽然从袖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捅进谢闻锦腹部。
刘楚楚没有耽搁,得手后干脆利落地将匕首抽出藏回袖中,转身快步离开。
满脸错愕的谢闻锦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伤口,顿了几息,才身形不稳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