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迎亲的队伍已经进入宫城。
帝后正执手一同缓步从俯首跪于两侧的朝臣间走过。
庄严的礼乐声里,原本和煦的朝阳也似是多了几分郑重,无人敢松懈心神。
容清棠早已知道进宫后还有许多大婚礼仪需要完成,却没想到戴着华美繁复的凤冠进行这些仪式其实是个考验。才戴了没多久,她便觉得自己额上说不定已有了红肿压痕,隐隐有些泛疼。
容清棠在心下暗忖,却不曾有丝毫的放松,仍仪态端庄地随卫时舟一起接受朝臣的跪拜。
文臣与武官相对而列,在状元府门口送容清棠出嫁后,怀文便赶到了宫中。
怀文与其他大臣一样,向从御道上经过的帝后行了叩拜大礼,却在礼毕抬首时看见了什么,下意识蹙了蹙眉。
他的斜对面是安王与谢世子。
方才他们抬首时的神情转瞬即逝,但怀文却很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一分不合时宜的不甘与……嫉妒。
这对父子,怎么回事?
容清棠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她正与卫时舟并肩立于高台之上,面对着仍跪在地上的朝臣们,听着使臣高声宣读诏书。
或许因为婚服繁复而厚重,容清棠只觉得春日的暖阳逐渐变得有些灼热了。
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却没有放松心神。
卫时舟玉白的手果然像她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如寒潭玉一般微凉。容清棠下意识牵得稍紧了一些,想再从他那儿汲取些许凉意。
下一瞬,容清棠便瞥见仍牵着她的卫时舟不动声色地朝前迈了半步。
他高挑挺拔的身影霎时便替她遮挡了大半的阳光。
他竟注意到了。
作者有话说:
结婚啦!小天使们都坐主桌~
[1] “望东方之既白兮,犹蒙蒙其复晦。”――《庐山天然禅师语录》
[2]“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赤壁赋》,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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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帮她上药
◎他实在是,很想她。◎
待使臣宣完诏书, 卫时舟与容清棠一起祭祀完毕,文武百官又对新婚的帝后庄重地行了朝拜之礼,便有命妇扶着容清棠乘上八人抬孔雀羽顶轿。
顶轿由乾清门进入乾清宫, 容清棠才又步行至坤宁宫的东暖阁,也即今日的喜房,容清棠今后安寝的屋室。
《道德经》中言:“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1]
而帝后各为“天”与“地”, “乾”与“坤”, 寝宫名便分别为乾清宫与坤宁宫。[2]
今日坤宁宫各间的棂花扇窗上都贴着烫金双喜字的窗花, 原本正面中开的扇门也换成了喜字门, 帷帘均用大红绸缎绣了五彩勾金龙凤齐飞图, 宫中一应陈设与布置无不洋溢着新婚喜气。
皇后大婚无需盖着大红盖头, 是以容清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置身其中, 坐在喜床上的容清棠忽然有些恍惚。
她虽早已毫不留恋地揭开了上一页, 更谈不上要以眼下同卫时舟的这桩婚事和前尘往事做对比, 但容清棠却还是没来由地想起, 自己曾在王府的婚房中安静地等至天光大亮。
那一夜很长, 也很寒凉。
而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柔蓝。
柔蓝似是也想起了那些往事, 温声道:“娘娘,今夜不会的。”
无论这桩婚事为何会这么快便定下来, 但柔蓝觉得, 陛下应不会也自第一日起便冷待娘娘。
容清棠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只是打趣她:“你改口倒是快。”
自今日晨起, 便先后有许多人唤她“娘娘”, 但刚才忽然听见柔蓝这么唤她,容清棠还是反应了一会儿。
柔蓝笑了笑,正欲说什么,却忽然瞥见容清棠额上戴凤冠的边缘处已经泛红微肿,有些心疼。
“娘娘,您额上已经有点肿了,奴婢去找些膏药来,等您摘了凤冠后可以擦点药。”
容清棠微微颔首。
她以前便不喜欢柔蓝自称“奴婢”,但如今进了宫,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柔蓝要名正言顺地待在她身边便只能以女官或宫女的身份。
柔蓝离开喜房时特意嘱咐了门外的宫女,让她们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别掉以轻心。
“是,柔宫令。”宫女齐声应下。
这回换柔蓝愣神了。
她才想起,姑娘成了皇后,自己也被陛下任命为皇后身边的宫令女官,管理后宫中的日常琐事。
“嗯。”
为了不让自家姑娘脸上无光,柔蓝再不习惯,也得假作冷静道。
柔蓝离开不久,容清棠便听见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就……”
话还未说完,容清棠抬眸却瞥见进门的并非柔蓝,而是与她穿着同色喜服的卫时舟。
“你怎么……来了?”不知为何,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他此时本应在与群臣宴饮,晚上才会来喜房。
卫时舟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边向她走近边解释道:“方才见你额头被凤冠硌红了,便先拿些舒凉的药膏来,想让你好受一点。”
容清棠心里一顿,下意识道:“柔蓝也去帮我拿药膏了。”
卫时舟拿着瓷瓶的手紧了紧,温声问:“既然我先到了,便先把药擦了?”
“好。”容清棠朝他伸出手,想接过药瓶。
卫时舟却笑了笑,说:“我来吧。”
“之前你也帮我上过药,便当礼尚往来了?”
闻言,容清棠看向他额上仍未完全痊愈的伤口,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几日没见,他寄来的信里也没提过伤势的恢复情况,容清棠回信时问过,但卫时舟都只说无碍。
卫时舟抬手抚了抚今日没再用纱布遮盖的那处伤口,宽慰她道:“应再过几日就好得差不多了。”
“说不定还比你早些。”
“早些才好。”容清棠柔声说。
卫时舟在喜床边停下,动作自然地替她将华美精致却也沉甸甸的凤冠摘下放在一旁。
看见凤冠在她额上压出的那条红痕。卫时舟蹙了蹙眉。
容清棠肤白胜雪,有任何痕迹都会很明显。
看着,有些刺眼。
卫时舟用干净的长指沾取了些许药膏,微微倾身,放轻动作,细致地将质地轻薄的药涂在那些红痕上。
药膏有些凉,卫时舟的指尖也是,但容清棠却发觉自己似乎莫名开始慢慢地有些脸热。
或许是离得太近了些。
容清棠有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刻意看向别处而非眼前的卫时舟。
又另找了话与他聊:“你贵为天子,为何今日会亲自去状元府接我?”
容清棠事先也并不知情。
卫时舟神色如常道:“我担心刘相仍不死心,会再对你下手。我若在,他应还不敢弑君。”
闻言,容清棠没有多想。
瞥见他腰间的玉质革带,忽然记起了什么,稍退了些,伸手从龙凤鸳鸯枕下拿出了什么递给卫时舟。
瞥见那枚绣着龙凤呈祥图样的香囊,卫时舟心尖微动,轻声问:“你亲手做的?”
容清棠“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卫时舟却继续问道:“我不是吩咐了女官,说你不喜女红,不必做这个吗?”
帝后大婚当夜虽有这个规矩,皇后要将自己亲手做的香囊送给皇帝,但卫时舟听容先生说过,知道容清棠不喜欢动针线,也不想学女红,便不愿勉强她。
虽然他的确很想要容清棠亲手做的贴身陪伴之物,尤其还是寓意特殊的香囊。
容清棠温声道:“我不会做便罢了,既然会,自然不能让你缺了这个。”
顿了顿,容清棠补充道:“以免落人口实。”
不知是说给卫时舟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卫时舟用空出来的左手接过香囊,长指轻轻按了按,晦暗不明的眼神在腾飞的龙凤上凝了几息。
女子婚前,通常有要学女红的规矩。
原本不喜欢做针线活的容清棠,或许是在当初与谢闻锦成婚前才学了这个。
卫时舟心底忽然很嫉妒谢闻锦。
嫉妒这些并非因自己而来的变化与特殊。
但卫时舟将情绪掩饰得很好。
他正欲收回目光继续为容清棠上药,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香囊上的图样绣得极好,但其中腾龙和飞凤的眸色似乎又格外灵动鲜活,恰如其分地点睛之后,让龙与凤都更加栩栩如生。
“这里的黑色,是用了与别处不同的特殊绣线?”他忽然问。
与其他地方的光泽和质感都不同。
容清棠神色微顿,欲盖弥彰地说:“没什么特殊的,可能就是颜色深了一点,看起来才不太一样。”
女子以发丝入绣的意义实在暧昧,容清棠不知该如何向卫时舟解释。
毕竟就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当真只是为了尽善尽美地做完这个香囊,没有一丝别的原因吗?
她在心底暗忖道:卫时舟应不了解绣活,不会看出来那些地方是她用发丝入绣。
卫时舟似是信了她的回答,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本想把香囊收进怀中,却顿了顿,顺势将它又递还给了容清棠,温声道:“帮我佩在腰间吧。”
“我手上还有药膏,单手不太方便。”
容清棠抬眸与他对视一眼,沉默了几息,终是没有推拒,接过香囊为他系在腰间的玉带上。
卫时舟垂眸看着她动作,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深了几息。
待香囊佩好,卫时舟帮容清棠擦完药,他便行至一旁用清水净了手,随即朝屋外吩咐道:“端进来吧。”
容清棠有些疑惑,以为是在今晚的合卺礼之前还有什么别的礼节,便闻声朝门边看去。
却看见宫女端着的托盘上放着容清棠很眼熟的羹碗。那日在栖霞山猎苑时,她尝过的那道煨鲟鱼便是用它盛的。
猜到了什么,容清棠有些讶然地问:“你命尚食局做了煨鲟鱼?”
卫时舟静了一息,自然道:“对,你应已有些饿了。”
他猜测,容清棠晨起后为了尽早梳妆打扮,可能没用多少早膳。
一旁将那道煨鲟鱼奉上来的宫女听着皇后娘娘与陛下之间的对话,心里疑惑却面上不显。
明明陛下是方才婚仪结束后亲自去做的这道煨鲟鱼,为何会说是尚食局做的?
且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竟以你我相称,看着似是已经十分熟悉,没什么距离,实在不像是传言说的那样,帝后相识不满一月便匆匆成了婚。
容清棠见宫女只端了一份煨鲟鱼上来,免不了要问卫时舟:“你只命尚食局做了一份吗?”
“婚仪繁复,你应也有些疲惫了,没让人为你自己准备点什么?”
卫时舟应也黎明初现时便起身了。
卫时舟眉眼柔和,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温声道:“来看一看你便好。我不觉得饿,也不累。”
婚仪再繁复,卫时舟也十分乐于参与。
因为这些都证明着,他得以真地娶容清棠为妻。
但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按例容清棠需要先来喜房,而他得先在外与群臣宴饮,晚上才能来见她。
可他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种种忙碌的礼节之后,卫时舟为自己准备的慰藉,便是将旁的人和事都放在一边,先迫不及待地来见一见容清棠。
几日未见,他实在是,很想她。
容清棠被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说得微怔,垂眸看着鲜美可口的煨鲟鱼,忍不住轻声自言自语道:“我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怎么说得好像看一看她,就能驱散所有疲惫似的。
容清棠不知道的是,她的耳尖可疑地开始泛起粉色。
卫时舟长指轻蜷,目光微沉。
他忽然很想抬手温柔触碰那片粉霞,再将它揉化在自己的指尖。
作者有话说:
大婚的礼节写完了~查资料写得好慢T_T
明天开始就要写小情(夫)侣(妻)试探拉扯腻腻歪歪酱酱酿酿啦!迫不及待!争取恢复日六~
[1]《道德经》
[2]网络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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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独处一室
◎他并非清心寡欲的圣人。◎
卫时舟待容清棠用完了那道煨鲟鱼后才起身离开, 去往朝臣们都在场的喜宴。
见他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似是有些不放心,容清棠柔声道:“无事的, 我不会出去。”
今日宫中人多眼杂,无论是因着大婚当日的礼仪还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容清棠都不会贸然离开喜房。
“群青和绿沈会带着人在宫中仔细巡逻,有任何事都可以命人去调他们过来。”
卫时舟温声道。
只有卫时舟自己知道,除了放心不下之外, 他还不愿离开。
他只想时时刻刻都与她待在一处。
新婚妻子就在眼前, 他却不得不出面参与没有她在的宴席, 是以卫时舟行至举行喜宴的宫殿内时, 脸色实在不算有多好。
大臣们个个都看在眼里, 不自觉心神紧绷, 唯恐自己会做出什么错事, 招致责罚。
之前从宫外接回皇后时, 陛下分明神色柔和, 一改往日里冷淡漠然的神情, 众人都以为今日陛下的心情不错。
怎么这一日都还没过完, 就又变回去了?
怀文身旁的一位官员朝他递了个眼神,无声询问他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怀文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多言。
他能猜出陛下的心绪转变应与师妹有关,却没必要和旁人说。
师妹进宫后有无数人都盯着她, 怀文不希望外界纷杂的议论与猜测扰了她的安稳生活。
那位官员没得到回答也不恼, 朝怀文友好地笑了笑,才收回目光。
朝中大臣们明里暗里争了这么久, 都想让自己家中的女眷进宫, 可陛下最后亲自选定的皇后却是已故的容尚书的独女。而她也是这位新科状元的师妹。
放眼望去, 初入官场的怀文倒成了这场后位之争受益最大的官员。
是以无人会在怀文还只是五品官时看轻或得罪他,反而已有人蠢蠢欲动,想早些拉拢这位或许还未摸清官场规矩的状元郎。
卫时舟在帝王的席位上落座后,得了他的话,殿内的朝臣们才礼数周全地开始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