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掠过下面那些心思各异的大臣,卫时舟只执起眼前的酒杯浅酌了一口,想起了什么,又将酒杯放了回去。
今晚他还要去见容清棠,卫时舟不愿自己身上带着恼人的酒气。
夜里。
宫中各处的喜字灯笼都亮着,卫时舟踏着月光和喜色往坤宁宫去。
他白日里迫不及待地想见容清棠,一步也不想走远。可真到了即将与容清棠行合卺礼时,卫时舟的步子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大婚的礼节很多,而其中真正代表着男女结为夫妻的,是洞房中的合卺礼。这甚至比周公之礼更能代表两人之间夫妻身份的构筑。
“共牢而食,合卺而S,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1]古礼中的合卺之仪流传至今,是新婚夫妻间必经的婚仪之一。
但卫时舟有些担心,没了朝中大臣们看着,也没有其他宫人在旁,容清棠会不会省去合卺礼?
毕竟当初他是借由朝臣的议论与谏言,骗着容清棠同意与自己做名义上的夫妻。
名义夫妻不必洞房,而合卺礼,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可卫时舟不想将其略去。
怀揣着满腹心思踏入坤宁宫后,卫时舟让人不必通报,又在喜房外停留了片刻。
他很贪心。
但他最大的贪念,是让容清棠事事顺意。
若容清棠想省去合卺礼,他也会顺着她。待到他不只能占有她身旁这个身份,还能拥有她的全部心意时,再将今夜缺的都补上便是了。
无论是合卺礼,还是……别的。
卫时舟这样想着,轻手推开了喜房的门,在抬步迈进房中的那一瞬便看见桌上正放着龙凤双喜酒壶和白玉合卺杯。
屋内陪在容清棠身旁的柔蓝立时向卫时舟行了礼。
卫时舟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
容清棠温声和柔蓝说:“你先出去吧。”
女官之前同她说过,帝后行合卺礼时屋内不会留下旁人。
柔蓝垂首应道:“是。”
柔蓝离开后,容清棠从喜床上站起身,准备行至桌边倒酒,卫时舟见状长眸微敛,长指微紧,随即道:“我来便好。”
没有第三人在,他们本不必假装夫妻,但容清棠竟不打算省去合卺礼。
卫时舟按捺着心底的愉悦,神色如常地走向她。
“我记得女官说合卺礼要分三次酌酒,还有别的吗?”容清棠担心自己忽略了什么,侧首问卫时舟。
卫时舟执起酒壶,一面往玉雕合卺杯中倒酒,一面语气自然地补充道:“除此之外,便只有交杯酌酒这一条规矩了。”
容清棠:“这是自然。”
合卺酒又名交杯酒,容清棠不会不知道该如何饮。
屋内燃着云龙纹彩色花蜡和云凤纹彩色花蜡,烛台上用作装饰的金印龙凤双喜字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容清棠的面容也在摇曳的烛光中变得更加柔和,纯美,让人心动不已。
卫时舟的目光忍不住多停留了几息。
“怎么了?”察觉他的目光,容清棠下意识抬手,用手背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我脸上的妆容是不是花了?还是有什么脏东西?”
卫时舟摇了摇头,温声说:“没有。”
“很美。”
他神情专注地说道,一贯沉静的目光无意识地难掩缱绻与温柔。
容清棠今日实在太美,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自今日在状元府门前看见她,卫时舟便想说了。
闻言,容清棠怔了怔,神情有些不自然,下一瞬却嘴比脑子快,对卫时舟说:“你今日也很英俊。”
怕她发现端倪,卫时舟的眼神已重新变得克制。而听她这么说,他眼底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意。
容清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无法将这话收回来,便干脆脸颊微红着继续说:“你一直都很好看,不只是今日。”
“嗯。“卫时舟大方地应下,又道:“你也是。”
“一直都很美。”
每一世,时时刻刻。
两人独处一室,不知是因为带着柔意的烛光,还是因为随处可见的新婚布置,气氛不自觉地添了几分旖旎。
“我们行合卺礼吧。”卫时舟执起两只玉雕合卺杯,将其中一只递至容清棠面前。
容清棠接过时,两人的指尖不经意相触,都体会到了彼此食指指腹的暖意。
他的手没那么凉了。
端着合卺杯收回手时,容清棠下意识想道。
卫时舟心底想的却是今日行诸项婚仪时,他牵着她的手所感觉到的柔滑细腻的触感。
她的手实在纤细,他轻易便能将她的柔荑握住。
可非必要的时刻,他还不能与她太亲近。
即便他很想。
两人各执一只合卺杯,右手轻轻交错着拢住对方的,按规矩分三次饮完了杯中的桃花酿。
容清棠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不适宜饮太烈的酒,卫时舟问过她师父与师娘之后便命人将原本的合卺酒换成了更加顺口回甘的桃花酿。
两人收回手分开时,容清棠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厉害。
方才饮合卺酒时,他们离得太近,容清棠甚至能看见他眸中有自己的身影。
清晰得几乎让她以为,他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人。
放下合卺杯后,卫时舟温声道:“按规矩,自今夜起,我会在坤宁宫住一月,然后再回乾清宫。”
乾清宫才是皇帝的寝宫。但卫时舟丝毫不想回去。
实际上,大婚之后,皇帝只需在皇后的寝宫连续住三日。但卫时舟提前吩咐过同容清棠讲述大婚礼节的女官,让她说需要留一月。
而容清棠也确实记得女官说过此事,便没有起疑,道:“那你睡床,我睡在外间的榻上。”
卫时舟却摇了摇头,说:“这是你的寝宫,我歇在外间便好。”
“可是……”这整座皇宫都是你的。
卫时舟温声道:“师父和师娘说,你冬春时节身子会弱些,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
“后日回门,总不能让他们以为你嫁给我之后都无法好好休息?”
莫名想起出嫁前师娘说他若索求无度之类的那些话,容清棠神色有些闪躲,没再与他争此事,含糊地应下后便转身往喜床走去。
却听见卫时舟似是跟着她一起朝里间走了进来。
容清棠停在喜床边,心如擂鼓,正犹豫着要说些什么,便听见卫时舟说:“我过来拿锦被和寝衣。”
是了,他总不能就这样在外间的榻上和衣而眠。
她想到哪里去了……
容清棠暗骂了自己一声不正经,温声道:“我帮你拿锦枕。”
卫时舟笑着道:“好,那便有劳皇后了。”
闻言,容清棠的心跳顿了一息,随即莫名重重地跳了好几下。
她假作无事发生般,神态自若地随卫时舟到了外间的榻边,一起重新铺好被褥,还闲谈了几句。
“你先去沐浴吧。”布置好他今晚睡的地方后,卫时舟对容清棠说。
容清棠今日实在有些疲累了,便没有推拒,回到喜床上拿了自己的寝衣,往浴室走去。
容清棠不习惯只在外人面前身着寝衣,但若还特意带件外衣去浴室,似乎又显得她是在防备卫时舟。是以容清棠暗自决定回来之前先仔细将领口系好,再神色自然地回到里间。
见容清棠披着湿发回来,卫时舟本想为她擦头发,却顾忌着这个提议太暧昧逾距,只好转而去了浴室。
容清棠慢慢擦完头发,正小心翼翼地将换下来的婚服叠好放至一旁时,便看见卫时舟已经回来了。
红色的寝衣衬得他颈间的肤色愈发冷白如玉,微敞的领口露出半截漂亮的锁骨,若再往下应也……
容清棠立马收回乱飞的思绪,迅速躺下后拉起喜被将自己整个人都藏了进去,唯恐被谁发现自己脑海中的念头似的。
明明什么都没做,也没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只是稍微想了想,容清棠的脸竟也越来越红,越来越烫。
真没出息。
喜烛会亮一整夜,容清棠本以为自己的心绪如此起伏,卫时舟又睡在离她不算远的地方,今夜恐怕会难以入眠。
但不知是因为今日各项婚仪已让她筋疲力尽,还是因为她莫名觉得心安,容清棠躺下后不多时便睡着了。
而她入睡后不知过了多久,真正难眠的卫时舟坐起了身。
即便隔得并不算远,卫时舟仍一直难以抑制地,在想她。
他眸子微垂,神色柔和地看着屋内一应新婚的布置与不远处那人所在的位置,不禁在心底无声叹道:
他已能离她如此之近。
失而复得,何其有幸。
容清棠湿发时穿着大红色单薄寝衣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清丽,纤细,曼妙,玲珑有致。
他并非清心寡欲的圣人。
与之相反,他对她有太重的欲求与贪念。
他无法不想要她。
作者有话说:
所以今晚离老婆这么近,小卫睡不睡得着呢?
今天整理大纲,加更失败(。
[1] 语出《礼记q四十四篇q昏义》
[2]现实里的坤宁宫和乾清宫都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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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灯下美人
◎虔诚地在她细白的指尖落下一吻。◎
卫时舟阖眸静思了须臾, 似是正在考虑着什么。
不远处,燃着的木质烛心偶尔在深夜发出噼啪的声响。
捕捉到这一丝细微的动静,卫时舟心里一顿。
终究还是睁开眼, 他起身朝喜床边走去。
只是再看她一眼。
不会有什么的。
容清棠正安静地熟睡着。宫灯无声地散发着光芒,将她笼罩其间。
明艳的新娘妆容已经卸去,她不施粉黛的面颊白皙而细腻,纤长的浓睫乖顺地低垂着,眉间舒缓平和, 并无一丝蹙痕。
看起来, 今夜与他独处一室, 她应不算抵触与排斥, 也并未带着紧张或不安睡去。
卫时舟放下心来。
他瞥见容清棠将手放在锦被之外, 大红寝衣随意地往上滑了一段, 露出一截瓷白纤细的雪腕与她白净的素手。
鲜妍的红是妖冶柔媚, 无暇的白则皎洁清雅, 两色都极衬她。
卫时舟本该转身离开的脚步凝滞在原地。
夜凉如水, 或许应该帮她重新盖好锦被。
这样想着, 卫时舟便也这样做了。
他微微俯身, 先放轻动作将容清棠里侧的右手置于锦被之下,帮她掖好被子。
却在转而牵起她的左手时, 有些舍不得松开。
灯下美人眠,他不想做君子。
卫时舟倚着床沿坐在床边的矮踏上, 牵着容清棠的手, 垂眸凝视着她细白的指尖。
卫时舟轻轻掀起绸绣云蝠龙凤双喜纹喜被的一角,仔细覆住容清棠的手臂, 独独没有放开她的左手。
心底某些见不得光的渴望与贪婪不断攀升, 一寸寸, 一寸寸地,将卫时舟吞没。
卫时舟在暖黄烛火中垂首,珍而重之,百般虔诚地,在容清棠柔嫩的指尖落下一吻。
一触即分。
终究没能忍住。
他卑劣地亵渎了自己两世的幻梦。
容清棠的手指微蜷,却没有醒来。
睡梦中的容清棠正置身于深深浅浅的明媚春景中,一只漂亮的蝴蝶停驻在她左手食指第一个指节处。
随即很轻很慢地,振翅,离开。
屋外的夜色越来越静谧深沉。
卫时舟在容清棠的床边守至黎明时分。
察觉她睡得没那么深了,随时可能转醒,他才松开容清棠的手,仔细为她掖好被子,回到外间的榻上。
*
状元府内。
怀谷正跪在庭院中。
更深露重,但无论是怀荆和温兰,还是怀文和怀乐,都仍未回房休息,只沉默着站在庭院内。
僵持了一夜,怀乐忍不住问:“师父,发生了何事?您为何要罚师兄?”
今日师妹大婚,怀乐在状元府送了师妹出嫁后便去雨隐楼内宴请了城中许多人。
可等他从雨隐楼回来准备参加家宴时,却见怀谷师兄正跪在庭院中,府内的气氛也实在算不上好。
怀荆并未回答怀乐的疑问,而是径直问怀谷:“你可知道我为何让你跪在这里?”
“知道。”
怀谷神色平静。
“那你可知错了?”
怀谷沉默着没有应答。
怀荆沉着脸质问道:“你怎么敢对清棠用那些药?!”
“若非我来了长安,看见她随身带着的那枚药囊,我还不知道你竟打着这个主意!”
怀乐听出事情的严重性来,转头皱着眉问怀谷:“师兄,你对清棠用了什么药?”
怀文拉了他一把,眼神示意他暂时不要参与此事。
怀谷沉默着,没有看向他们,也没有说话。
怀荆难掩失望道:“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说不出口吗?”
“我一直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你碰那些歪门邪道。”
“用那些药让她神智失常,认不出任何人来,便是你想要的?”
怀荆越想越觉得生气,忍不住质问道:“你究竟是心悦她,还是只想要一个唯命是从,痴痴傻傻的傀儡?”
闻言,怀谷忽然抬眸看向他:“原来您一直知道我对她的心意。”
怀荆眉头紧蹙,问道:“你想说什么?”
“您为何不帮我?”
“我要如何帮你?”怀荆沉声道,“清棠只拿你当师兄,你不知道吗?”
怀谷有了心上人,怀荆和温兰自然也为他觉得高兴。若清棠与他两情相悦,怀荆也自会衷心地祝福他们,为他们筹办婚事。
可关键是,清棠对他无意。
既然如此,怀荆和温兰便不可能勉强清棠,不会仗着师父和师娘的身份强加干涉。
怀谷反问道:“谢闻锦可以,皇帝也可以,为何偏偏我不行?”
“他们有像你一样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伤害清棠吗?!”怀荆斥道。
“谢闻锦与清棠之间自儿时便已有婚约,而如今这桩婚事也是清棠自己决定的。”
“因为清棠对你并无男女之情,所以你便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对她?”
怀谷敛眸,不再言语。
师父分明有机会帮他争取到清棠的心意,却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嫁与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