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谌和安王都已经发觉了刘相的异动,从赌场将人撤回来后,这对父子便一直按兵不动,静待刘相接下来的反应。
“父亲,除了我们之外,应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监视着刘相。”
“您觉得会是谁?”谢闻谌将杯中的春茶一饮而尽,问道。
安王抬眸望了他一眼:“自己心底清楚便好,不可多言。”
谢闻谌浑不在意道:“府里并无外人,陛下也听不见。”
安王眉目紧蹙,转而问道:“昨天你跟着帝后去了城外那个山村?”
谢闻谌思及自己昨日藏身于那座小院外的高树上时所见的一切,神色不禁难看了几分。
昨日皇上分明发现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耐心地为容清棠挑好一束花后便重新进了院子,任由他于暗处旁观。
但谢闻谌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随即态度随意道:“进不了后宫,我只是远远瞻仰皇后容颜而已,没做什么别的。”
安王难掩怒意道:“这已是逾距!你还想做什么别的?!”
“我想做什么,父亲不知道吗?又何必再问呢?”谢闻谌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我只是想要我自己原本的妻子。”
比起以前的谢闻锦,谢闻谌更加嫉妒容清棠如今的夫君。
昨日只是看着容清棠和皇上一起研墨写字,谢闻谌的嫉妒便几乎压抑不住。
容清棠和皇上当晚原本是分房睡,但夜里下起雨后不久,容清棠却又面色焦急地进了旁边那间屋子,翌日清晨才出来。
后来谢闻谌还看着皇上背着容清棠走过那段泥泞小路。
两人那般亲密无间,相处时似有绵长情愫化为实质在两人之间流淌。
“无论如何,私闯宫廷或觊觎君妻都是死罪,你切记。”
安王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察觉了什么。
他转而朝门外道:“想听大可进来听。”
谢闻谌唇边带着一抹讽笑,嘲道:“他的命可真硬。”
伤得那么重都没有死,不仅从鬼门关走了回来,还有力气从他自己的院子里来父亲的书房。
须臾之后,谢闻锦便推开门走进了书房。
见谢闻锦带着伤仍要来这一趟,谢闻谌故意提起:“容清棠染了风寒,病得很重,陛下正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谢闻锦心里着急,顾不上别的,连忙问:“那她的师父可曾进宫去为她诊治?”
谢闻谌侧首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和陛下倒想到一处去了。”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谢闻锦勉强松了一口气。
近来,谢闻锦每晚都会梦见那些陌生的场景――
他被人按在地上粗暴地挖去髌骨,鲜血染红了整个梦境。
他在云山寺外的山阶下苦苦攀爬却无法抵达他想去的地方,无法看见旁人话里所说的,容清棠的坟茔。
还有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雨将他淋透,将他的心浇熄。
谢闻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不断地梦到这些。
可每日醒来,他都会立即找来小厮询问,只有得知宫中并无任何与皇后有关的坏消息传出,谢闻锦才能勉强放下心来。
他知道自己是在怕,怕容清棠会像他梦里那样早早殒命。
得知容清棠的师父已经进宫为她诊治后,谢闻锦才又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忍着伤处一刻不曾停歇的痛意,问道:“父亲,清棠……皇后和谢闻谌本应有婚约吗?”
安王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谢闻谌,声音平稳道:“既然已成往事,便不必再深究。”
那便是了。
谢闻锦又问:“即便那桩婚事本是他的,可她已成了我的妻子,他却一直觊觎着自己的弟媳。难道父亲也早已知道他对她有那些龌龊的心思,却并不阻拦,甚至放任他如此行事吗?”
谢闻谌老神在在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毫不在意谢闻锦用什么样的话说自己。
安王却下意识眉头紧蹙,恼道:“她如今已是皇后,你们两兄弟还想做什么?”
谢闻锦固执地继续问道:“父亲为何不加以阻拦?”
“是因为您也觉得,我配不上这桩婚事,应为谢闻谌让路吗?”
安王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反问道:“人心要如何拦?!”
“难道你拦得住自己的心意吗?”
安王无法让谢闻谌改变心意,只能一直将谢闻谌留在自己眼前。即便暂时回京,也绝不许他在安王府内待得太久,更不让他与容清棠独处,不让他有任何逾距的机会。
听了安王的回答,谢闻锦沉默了几息,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身走出了书房。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安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若知道当初和容煜定下的婚事会让这几个孩子变成如今的模样,他绝不会……
可世上的事,又怎么会有早知道一说。
离开书房后,谢闻锦并未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离开了王府,在深沉的夜色中带伤去了云山寺。
他一贯不喜寺庙与僧人,也不信神佛。
可梦里的他却像是有深刻入骨的执念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想要爬完云山寺前的山阶。
谢闻锦需要去确认一些什么。
下了马车后,谢闻锦一步一步地走上云山寺门前的山阶,停在了云山寺紧闭的大门外。
他没有叩门,而是在沁着凉意的夜里站了一整晚。
容清棠和卫时舟并不知道,也并不在意宫外今夜发生的一切。
师父和师娘出宫后,容清棠服下了晚上的那次汤药,之后便简单梳洗,重新回了床榻上。
卫时舟仔细为她掖好锦被,温声说:“多睡一会儿吧,明日不必起得太早。”
容清棠长睫轻眨,柔声说:“你明日要上朝了,也早些休息吧。”
容清棠还病着,她担心会将病气过给卫时舟,耽误朝政,是以虽然她动了念头,却也没再像白日里时那样,让他抱抱自己。
卫时舟顿了顿,犹豫几息,说:“好,你睡着后我便去外间歇息。”
没了能与她同床共枕的理由,卫时舟便说会宿在外间。
他放心不下仍在病中的容清棠,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但卫时舟却也知道,她不会想看着自己荒废政事。
即便是为了她,容清棠也不会因此而觉得欣喜。
是以他明日只能先早些将朝会上的事情处理完,再赶回坤宁宫来守着她。
卫时舟熄了烛火,陪在容清棠身边,耐心地等着她入睡。
但容清棠缓缓睡去之后,卫时舟仍未离开,反而离得更近了一些,放轻动作握住了她的手。
唯恐自己最为珍视的人会再次香消玉殒,卫时舟的眼神一瞬也不曾挪开,安静地注视着熟睡中的容清棠。
若可以,卫时舟希望自己再也不必去上朝,不必平衡朝臣间的关系,也不必被政事占据任何心神。
只要能像此时这般,静静地陪在容清棠身边便好。
但卫时舟也知道,容清棠绝不会倾心于一个在政事上懈怠,只知耽于儿女情长的昏君。
所以他会竭尽所能地成为可以得她欣赏的明君。
卫时舟想让容清棠成为最尊贵的皇后,受世人景仰。他知道容清棠会是一位好皇后,但他也需要成为最无可指摘的皇帝。
朝代更迭中,总不乏有人用“红颜祸水”几个字将一国的衰落怪罪于女子。一个不称职的皇帝,他身边的女子也常逃不开被世人口诛笔伐。
无论是爱意还是外在的身份,卫时舟都绝不允许自己给容清棠带来任何负担。
作者有话说:
小卫只想时时刻刻都赖在老婆身边
但棠棠慕强,他不搞事业的话就会没老婆(摊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晨星、啊皮皮、西伯利亚二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无法承诺
◎可以给他的,她都不会吝啬。◎
翌日清晨, 云山寺的僧人将寺门打开之前,不知是什么驱使着谢闻锦回过身,看向了不远处的那棵杏树。
杏花于二月早开, 三月时开得正盛,飘飘簌簌如白雪,一层层落于地时,似是堆叠成了柔软的绒毯。
没有来由地,看着在山间飞舞飘扬的杏花花瓣, 谢闻锦恍惚觉得容清棠或许曾站在那棵杏树下, 等着什么人。
沉重的寺门被打开时发出了微闷的声响, 谢闻锦回过神来, 迈步走进了他本不愿靠近的寺庙。
一路被僧人引着走向了尘大师的禅房时, 谢闻锦目不斜视, 并未看向别处。
他仍然不信神佛之说, 今日来云山寺, 只是想请红尘之外的旁观者为自己解惑。
停在德高望重的了尘大师的禅房外时, 谢闻锦犹豫了几息, 才敲响了门。
得到应答后, 谢闻锦推开门走了进去。
“了尘大师。”
谢闻锦忍着伤处的疼痛,周到地行了拱手礼, 却在抬头看见不远处端坐着的高僧时僵在原地。
他之前虽只是五品官,却也有参与朝会的资格, 曾见过太上皇的天颜。
谢闻锦没有想到, 云山寺内的了尘大师竟就是传闻中已经避世隐居的太上皇。
见太上皇神色平淡地看着自己,谢闻锦猛地回过神来, 连忙俯跪在地, 恭敬道:“微臣参见太上皇。”
了尘大师摇了摇头, 声音平稳地说:“贫僧已是寺中人,施主无需行此大礼。”
谢闻锦心有疑虑,却没有多问什么,而是顺着太上皇的话站起了身。
“施主今日来见贫僧,不知所为何事?”
了尘如见其他香客时那样,为来人斟了一杯热茶,温声问道。
谢闻锦顿了片刻,才于了尘大师对面落座。
他在心底挣扎了几个来回,仍然将自己进门之前便已经想好的第一个问题问出了口:“不知大师能否透露,容姑娘先前在云山寺中暂住时,过得是否顺心?”
谢闻锦知道自己已没有身份与资格再在外问起与容清棠有关的事,更遑论对面的人是太上皇。即便他已经遁入空门,容清棠如今也是他的儿媳。
可谢闻锦忍不住想要知道,容清棠离开王府也离开他之后,住在这座山寺中时,到底过得如何。
即便这话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谢闻锦也想问个究竟。
了尘神色不变道:“此事涉及其他香客的私隐,请恕贫僧无法相告。”
谢闻锦不自觉蹙了蹙眉,沉默了片刻,才转而问道:“那……当真有因果循环,前世今生一说吗?”
了尘声音如常地问:“不知施主为何会有此疑惑?”
谢闻锦模糊地应答道:“只是在梦里经历了一些十分真实的事情,不知会否有可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闻言,了尘继续问道:“那施主是希望梦中之事皆为真,还是希望那些都只不过是一场虚幻?”
谢闻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即有些着急地答道:“自然希望都是假的。”
在他那些梦里,容清棠总是早早殒命,谢闻锦不愿这成为现实。
了尘会意,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他执起眼前的茶杯,开始慢条斯理地品茗。
谢闻锦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无心品茶,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问道:“大师可否为在下解惑?”
“世事莫测,”了尘缓声道,“无人能看破或说破因果轮回。正如施主的梦境一般,信则为实,不信则为虚。”
谢闻锦静了静,又说:“可我担心之前发生过的事会导致那些我不想看见的结果。”
了尘为谢闻锦续了茶水,语气平静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1]
“昨日种种已随风散去,施主或许可以考虑放下羁绊。”
谢闻锦怔了几息,低声重复道:“往者不可谏……”
了尘大师没再说什么,谢闻锦也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无言对坐了片刻,谢闻锦便起身向了尘大师告辞,随即离开了禅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了尘心底的情绪一时有些难以言明。
谢闻锦不是安王谢应礼的亲生儿子,却是当年他们与刘相的博弈中的受害者。他的父母均死于刘相之手。
当年容煜与谢应礼定下这桩婚事,本是为了延续两人之间的兄弟情义,期盼小辈们能过得比他们顺遂幸福些。了尘还曾为此做过见证。
可那时无人能想到,他的儿子卫时舟会娶容清棠为皇后,而谢闻锦成了如今这副郁郁寡欢,失魂落魄的模样。
缘之一字,果然无人能看透。
走出了尘大师的禅房后,谢闻锦并未立即离开云山寺,而是问着路走到了寺内一处供奉往生者牌位的地方。
停在容清棠父母的牌位前时,谢闻锦神色黯淡,眉眼间的神情晦暗,旁人难以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看着眼前陌生的布置与环境,谢闻锦惊觉,这竟是自己第一次来此处为容清棠的父母上香。
谢闻锦自幼时起便不喜靠近寺庙,每每只走到寺门处时便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无论旁人如何劝说都不愿再继续往里。
而容清棠的父母的坟茔也都不在长安,是以无论清明还是两位长辈的忌日,谢闻锦都不曾陪容清棠来云山寺为她的父母上一炷香。
容清棠体贴细致,知道谢闻锦不喜欢来寺院,便从未与他提起过。而他竟也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这些,直到此时才意识到,成婚后的那一年中,自己究竟是个多么不称职的夫君。
谢闻锦正沉思着,无意中瞥见了什么,他瞳孔微缩,神色剧变――
就在离容清棠父母的往生牌位不远的地方,竟有两座没有姓名,只有生辰八字的牌位。
而谢闻锦记得很清楚,他在与容清棠大婚那日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时,也从王妃那儿一并得知了他亲生父母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心里某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谢闻锦顾不得别的,立时找来附近一位僧人询问道:“这两座往生牌位是何时开始供奉的?”
僧人俯首看了看牌位底座处不太显眼的一个标记,回答道:“施主,这两座往生牌位自去年四月起便开始在本寺中供奉。”
“可有记录是谁供奉的?”谢闻锦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僧人摇了摇头,解释道:“抱歉,贫僧不能透露。”
谢闻锦只得作罢。
僧人离开后,谢闻锦失神了许久。
去年四月之前,他一直冷待嫁进王府的容清棠,却不曾与她解释过只言片语。而四月时,是王妃看不下去了,才将当年那些事一一告知了容清棠。
谢闻锦那时只以为容清棠得知内情后应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却不知道,她竟还在云山寺中为他的亲生父母供奉了往生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