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尚书立即应下道:“老臣近来休沐,随时都可以为陛下和娘娘效力。”
“那便有劳林尚书了。”
看着眼前慈蔼的老人待自己如此恭敬,容清棠有些不习惯。
“但这是本宫的私事,不应白白让林尚书为此花费心力。不知您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是想做的事吗?”
闻言,林老尚书犹豫了几息,见皇后的温和态度不似作伪,他还是提起了自己来之前的想法:“不知老臣可否有幸,再看一看娘娘之前画的那幅四时山水图?”
听林老尚书提起容清棠送给自己的那幅画,卫时舟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容清棠怔了怔,开门见山地问道:“林尚书那次认出了本宫?”
林老尚书如实说:“画家青里的画风独特而鲜明,先前老臣有幸得了两幅青里的画作,是以能够看出其中的共同之处。”
“春日宴时老臣亲眼看见那幅山水图后,便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再欣赏一回。”
之前容清棠便听卫时舟说过,喜好收藏字画的林老先生近几年喜欢她的画。
但容清棠这个名字以往和青里的身份划分得很清楚,无论是买画的人,还是欣赏她的人,都不知道容清棠便是青里。
初次听见旁人当面说欣赏她的画,容清棠有些不太自然。
见容清棠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卫时舟忽然有些担心她会出言将那幅山水图转送给林老尚书。
思及此,卫时舟顺势接过了林老尚书的话:“那幅画在乾清宫内,明日朕便让人送来紫宸殿,到时林尚书可以再过来。”
容清棠送与他的画,让旁人看一看他都须得犹豫和考虑,卫时舟定不会将其让给别人。
更何况那幅画中的山景,是前世的他和容清棠曾一同看过的,意义深重。
得了陛下的话,林老尚书立时俯跪叩首道:“谢陛下恩典,谢娘娘恩典。”
“林老平身吧。”容清棠连忙说。
林老尚书的年纪比容清棠的父亲和师父还要年长些,他的独子已经为国捐躯,老尚书白发人送黑发人后还撑着回到工部继续儿子未竟的事业。
面对这样的老人,容清棠万分敬佩,觉得自己受不起他此般大礼。
老尚书站起来后,容清棠侧首看了卫时舟一眼,隐约猜到了什么,没有多说什么。
容清棠将自己在养病期间画的小楼图纸拿出来给林老尚书看。
遇到自己专业上的事情,林老尚书的态度十分严谨,一处一处地与皇后娘娘商议,力求设计出最能合她心意的小楼。
见其中有一张纸上画着这座设计中的小楼所处的位置,林老尚书有些意外――
从此处看出去,竟就是皇后娘娘画的那幅山水四时图中所包含的山景。
此处对娘娘来说应十分重要。
林老尚书继续与皇后娘娘交流着她对这栋小楼的诉求与期待,条理清晰地给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
涉及自己构思已久的山间小楼,容清棠听得十分认真。
她知道自己的确对卫时舟,对这座威严皇城的主人动了心。
可这并不会影响她想要什么――
早在重活一世的第一日起,容清棠便不仅立即有了要搬出王府的打算,还决定修建一处自己的家。
无论她的夫君是谁,甚至无论她会否再次与人结为夫妻,那个地方都会是她的家。
两年之约结束前,她或许不会离宫搬去那里,但那仍会是她可以安放一切的地方。
卫时舟安静地听着容清棠与林老尚书沟通跟未来的山间小楼有关的事情,从头到尾都不曾出声说过只字片语。
但他心底却忍不住有纷繁复杂的思绪在翻涌。
经历过前世痛彻心扉的失去之后,卫时舟很清楚,若有可能,他一刻也不愿让容清棠离开自己的视线。
可卫时舟也知道,容清棠一直都很有主见,在很多事上都有她自己的坚持与看法。
他不愿用自己的爱与占有欲束缚住她的身体、思绪或灵魂。
他希望她能一直是自由的。
与此同时,若容清棠能给予他一些爱与在意,卫时舟便觉得这是老天和她对自己的垂怜。
隐约察觉卫时舟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容清棠心尖微动,忍不住悄悄侧首看向他――
看清他眼底那些难掩缱绻温柔的情绪,容清棠捏着纸张的纤指紧了紧。
比之以往的温和沉静,如今他看向她时的眼神,实在有太大的不同。
容清棠很难不发现。
林老尚书仍在用温朗的声音说着小楼的结构可以如何改进,容清棠状似镇定地收回目光。
心跳却如擂鼓般,难以平静。
作者有话说:
小卫(表面上):老婆要搬出宫去住也不是不行,老婆开心就好
小卫(实际上):带我一起走好不好(可怜巴巴.jp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乏力无边 89瓶;青枝醉 10瓶;西伯利亚二哈、杜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朝夕相处
◎他掩下心底的种种旖旎念头。◎
宫门快要下钥时, 林老尚书才离开紫宸殿出了宫。
回府的路上,林老尚书越回忆方才与皇后娘娘交谈时的种种,便越觉得娘娘果真是天资聪颖, 心思也是不可多得的玲珑剔透。
皇后娘娘对小楼的设计有她自己的想法,她虽没有建筑方面的经验,可林老尚书发现皇后娘娘实在称得上是一点就通。
陛下之前一直不愿立后,突然定下现在的皇后时,朝中很多有所图的大臣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不乏有人觉得皇后只是空具一副漂亮的皮囊, 却没有家世背景, 在京中女子中也并无才名。
林老尚书却认为, 即便不是在丹青方面, 皇后娘娘在别的事上也能大有所成。
皇后娘娘的双亲虽然已经离世, 可在那之前, 她便已经被容尚书教得很好, 不愧是那位能臣贤臣之女。
而旁人觉得皇后娘娘并无才名, 不过是因为她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并不拘于长安城这一隅, 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受世间无数文人雅士欣赏与钦佩的丹青圣手。
但林老尚书还是难免觉得遗憾――
他是个书画痴, 一直都喜好收藏书画中的佳作。青里的画极难寻到,他之前多方辗转, 也只得以收藏了两幅。
皇上虽答应明日可以让他再看一看那幅山水图,可皇后娘娘已嫁进宫中, 不仅身份尊贵, 且后宫事务繁多,日后要想再得到娘娘的画作, 恐怕会比以往更难。
况且娘娘是否还会像以往一样将画作放在笔墨阁里竞卖, 都仍是未知之事。
林老尚书脚步微顿, 随即想到了什么,加快步伐往府里赶去。
万事无绝对,虽说如今还没什么人知道皇后娘娘便是青里,但若今后这个消息流传开来,本就为数不多的画便该更加难得了。
他打算在世人都还不知道之时,先尽可能地多寻几幅青里的画回来收藏。
*
紫宸殿内。
容清棠和林老尚书一起沟通了数个时辰后,她对那座山间小楼的构思和期待变得更加具体可行了。
是以容清棠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有些欢欣,她将那些图纸一张一张地收好时,动作也十分仔细,生怕会将林老尚书和自己一起修改过的图纸弄坏。
卫时舟将这些看在眼里,温声问:“准备何日开始动工?”
容清棠想了想,回答道:“应该要再过些时日。”
容清棠嫁进宫没多久,出宫几日回来后又病了一场,后宫中的事务还没有上手。她打算先花些精力熟悉皇后这个身份和职责,若遇上什么事时才不至于乱了阵脚。
“我想送一幅画给林尚书,但不知该画些什么。”容清棠把方才老尚书还在殿内时自己所想的事告诉了卫时舟。
她曾听父亲提起过林老尚书,说他一生勤恳清廉,恪尽职守。
林老尚书喜欢收藏字画,但买书画作品的银钱都是他经商的父亲留下的,他从不曾收受任何不该有的利益。
可谁知,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他却痛失独子,不得不为了国事和儿子生前的理想重返官场。
容清棠几回看见林老尚书,都觉得他是位很豁达的老者,可她也不难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该有多沉重。
方才见老尚书的确如卫时舟所说的那样,很喜欢她的画,容清棠便想专门另画一幅送给林老尚书。
卫时舟思忖了片刻,同容清棠说:“林老尚书和他的儿子都喜欢松竹之气韵。”
容清棠想起,不仅是今日,上回在栖霞山猎苑的春日宴上,林老尚书腰间佩戴的玉佩也有山松之纹。
她以前已经画过一幅竹鹤图,这回便打算画一幅苍松。
这件事有了头绪后,容清棠想起刚才卫时舟答应林老尚书,明日会将那幅山水图拿来紫宸殿给他看。
她抬眸看向卫时舟,故意直截了当地问:“方才,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把那幅山水图送给林老尚书?”
所以才会在她沉默着想别的事情时,先答应了老尚书的话。
被她戳破了心思,卫时舟也不隐瞒,如实点了点头。
容清棠又试探着问他:“为何?”
卫时舟神情温和地看着她眉眼间柔和的笑意,温声道:“舍不得。”
“我舍不得将你的画送给旁人。”他完整地重复道。
分明是容清棠自己先问的,可听他毫不隐晦地说出这个答案时,容清棠反而先悄悄红了耳尖。
她有些不太自然地收回目光,不再与他对视。
卫时舟沉静的目光则在她耳畔那一抹微红上凝了几息。
他掩下心底种种旖旎念头,转而声音如常地问:“你的生辰,想如何过?”
容清棠愣了愣,随即反问道:“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吗?”
她的生辰在夏末秋初,眼下还未入夏,说起这事实在有些早了。
还是说,他记错了她的生辰?
卫时舟解释道:“第一次为你过生辰,我想早些开始准备着。”
这是他们成婚后容清棠的第一个生辰,也是卫时舟第一次能与她一同度过的生辰。
以前的卫时舟从不曾有这个机会。
所以他才会万分重视,容不得任何差错。
“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吗?”卫时舟又问。
除了他已经在准备的,卫时舟还想顺着容清棠的心意再多备一些。
容清棠想了想,柔声说:“生辰那日,让尚食局做煨鲟鱼吧。”
那是父亲留在她记忆里的味道,尚食局做的煨鲟鱼和父亲做的很相似。
卫时舟顿了顿,问:“只是这个?”
他本就打算在容清棠生辰那日为她做煨鲟鱼。
“嗯,其余的都不必特意准备,一切从简便好。”
知道容清棠为何会这么说,卫时舟微微颔首,没再多问,只说:“我会命人安排。”
温暖和煦的三月春时一日一日地过去。
卫时舟每日都会在散朝后亲自去御花园为容清棠折几枝花,带回坤宁宫让柔蓝插进花瓶中,静放在东暖阁内。
容清棠每日都能看见还带着朝露的鲜妍花朵,并因此而觉得心情愉悦,却不知那是卫时舟默默折来送与她的。
直到有一日,卫时舟在紫宸殿内接见大臣,回得迟了些。
见平日里放置花瓶的地方空着,容清棠随口问柔蓝道:“今日御花园那边怎么没送花枝过来了?”
柔蓝找到机会,立即说道:“娘娘,东暖阁里的花,都是陛下亲自从御花园折来的。”
“方才余内侍来传话,说陛下还在紫宸殿忙着。”
容清棠愣了愣,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轻柔的羽毛拂过。
但她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而卫时舟忙完回到坤宁宫时,正欲像往常一样将花拿给柔蓝去插瓶,却看见今日容清棠竟等在东暖阁外。
像是在等他回来。
容清棠温柔地笑着,从他手中接过妍丽的鲜花,轻声说:“今日的花也很美,我很喜欢。”
宫墙内外,树木都在贪婪地汲取着春日的气息,不断发芽抽枝,肆意生长。
时至孟夏。
太后仍被禁足在仁寿宫中。身边的宫人都被换了好几回,她无法再得知宫外的任何事情。
或许是闹够了,也气够了,她由最初的盛怒变得平静了许多。
她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不仅能让她走出仁寿宫,还能让她达成所愿的机会。
而由春入夏的这段时日,同样闭门不出的,还有安王府中的谢闻锦。
自那日去过云山寺之后,谢闻锦便在礼部告了假,将自己关在了容清棠曾住过的院子里,哪儿也不去。
即便是和容清棠成婚后的那一年里,谢闻锦也从不曾在这个雅致的院子里待过这么久。
而如今,那个人已经嫁作他人妇,他才在容清棠住过的地方如饥似渴地找寻着她曾来过的痕迹。有时他甚至会在容清棠惯常作画的长案边,从深夜坐至下一个深夜来临。
同在安王府的谢闻谌见他这副模样,心底阴郁烦闷,不时便会去找他的不痛快。
但谢闻锦似是已经心死,再也不会因为任何外物而有情绪起伏。每回被谢闻谌以容清棠或他腿上的残疾挑衅,谢闻锦面上都无波无澜,即便谢闻谌对他动手,他都不会挣扎半分。
又一次将谢闻锦打得奄奄一息后,或许是觉得无趣,或许是有别的事务缠身,谢闻谌一连几日都不再回安王府。
而在宫墙内,作为谢闻锦与谢闻谌矛盾的中心,容清棠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也从不曾分出过心神去考虑这些已经与自己了无瓜葛的人。
近几日,容清棠都在想着另一件事情――
已经四月初五了。
三月初一大婚那日,卫时舟曾和容清棠说过,按例,帝后成婚后,皇帝要在皇后的寝宫中住一月。
这一月以来,容清棠和卫时舟除了同床共枕过那一两回以外,便一直是一个歇在内间,一个歇在外间。
但日日朝夕相处,容清棠已经习惯了卫时舟就睡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稍稍侧身便能看见他。
如今卫时舟已经在坤宁宫中住了一月有余,按理来说应到了回乾清宫的时候。
无论如何布置,外间的榻到底不如乾清宫舒适,甚至都比不上坤宁宫东暖阁内间的床铺。
可卫时舟像是忘了一样,不曾说起要回乾清宫的事,他身边的余内侍也没有提醒过他。
容清棠本想提起此事,但因着某些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的念头,容清棠也拖了一日又一日。
而她不知道的是,卫时舟心底同样一直记着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