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舟和容清棠虽身着常服,但状元府门外人多眼杂,保不准便会被什么有心人盯上。
容清棠一面跟着师父和师娘往状元府里走,一面眉眼弯弯地问道:“师父和师娘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在这里都闻到香味了。”
温兰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解释道:“是你怀乐师兄,他又钻研出了新的菜式,忙活大半天了,就等着做给你们尝尝呢。”
“他一早就在问了,说师妹和妹夫怎么还没到。”
容清棠侧首望了卫时舟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语气轻快道:“那我可得多吃些,饱一饱口福。”
怀荆走在卫时舟身侧,也温声同他说着什么。卫时舟在与他交谈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朝容清棠的背影看过去,又若有所思地敛回眼神。
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
怀荆将他和容清棠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神情温和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而在离状元府稍有段距离的一座宅子转角背面,有一道失魂落魄的身影,正专注得近乎贪婪地凝望着容清棠的背影,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入状元府中。
谢闻锦终于等到了一次能见到容清棠的机会。
她和皇帝一起乘马车来了状元府,下车之后虽并没有多的肢体接触,可两人会有意无意地看向对方。
隔得不算近,谢闻锦看不清他们看向彼此时的眼神中藏着什么,却不难看出容清棠和她身旁的男子之间默契的氛围。
他们比之前更加亲近熟悉了。
这本已在谢闻锦的意料之中,毕竟无人会不喜欢像容清棠那样好的女子。
即便是坐拥天下美人的皇帝,也会为之心动。而他们既然已经成婚,自然什么都会发生。
可亲眼看见容清棠与别的男人出双入对时,谢闻锦心底的钝痛仍然层层堆叠,将他淹没。
容清棠性格温善,处事妥帖细致,又有着不落于人后的才华和让人难以忽视的仙姿玉色。
这样的女子,原本是他的妻子。
谢闻锦原本以为,自己是失去了双亲的容清棠唯一的依靠,所以即便暂时冷落她,暂时将她放在报仇一事之后,她也会理解自己,配合自己。
他还曾觉得容清棠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自己。所以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容清棠的体贴和宽容,不断消耗着她的耐心。
直到如今,陪伴在容清棠左右的那人换成了一国之君,不再是他。
而他……
谢闻锦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即便伤愈也已经无法如常行走的那条腿,神色落寞不已。
他已经不配,也无法站在容清棠身侧了。
那日在栖霞山猎苑,他在夜里深入山林,想去寻找被人刺杀,身陷险境的容清棠。
可后来将她平安带回营地的人并非是他,而是当朝天子。
谢闻锦为了找她跌下高坡,摔断了腿,但容清棠从未关心过他的伤势,甚至都不再正眼看过他。
谢闻锦知道,早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便已经彻底失去了容清棠。
可这段时日以来他不断梦到那些痛彻心扉的场景,谢闻锦担心容清棠会像梦里那样遭遇不测,早早殒命。
所以他辞了官之后便搬出了安王府,拿那笔原本是要用作报仇之事的银钱,在状元府附近买下了这座宅子。
这样一来,只要容清棠出宫来看她的师父和师娘,他便能远远地看看她。若当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也能早些得到消息。
待容清棠的身影彻底消失,谢闻锦才转身离开转角处。
*
状元府中。
怀乐还有几道菜没有做完,晚膳还有一会儿,是以容清棠和卫时舟各自陪着师娘和师父说话。
卫时舟说过要先问一问她的师父,才能将那些容清棠没有印象的事情告诉她。所以见卫时舟和师父并肩走远,她没有跟过去,只是继续和师娘聊着平常的话题。
但过了会儿,容清棠发现师娘的神情有些犹豫,便问道:“师娘,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温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说:“也没什么大事。”
“是谢闻锦,他搬来了状元府附近住,且并未隐瞒身份。”
四邻都知道买下那座空宅子的人是谢闻锦,是当今皇后的前夫。城中还曾起过一些议论,只是很快便被压下了。
众人都猜测是宫里的贵人发了话。
容清棠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这个人了,闻言,她的神色也并无什么变化,只说:“不必管他,只当是个没什么来往的人便好。”
她与谢闻锦之间早已了断了关系,也再无来往的必要了。
温兰点了点头,又提起:“他搬来那日还曾来状元府门前跪过一回,说是想见我和你师父一面,请求我们的原谅。”
“我们都没有理会,只让人将他赶走了。”
容清棠觉得有些好笑,话里带了些嘲意,说:“他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做能让人为之动容吧。”
但无论是情意还是愧疚,迟来或不来其实都一样,都连草芥都不如。
见容清棠对谢闻锦的态度很明确,温兰也知道今后该如何对待谢闻锦了。
她不再在此事上多言,而是随即问道:“你与陛下之间,可是闹了什么矛盾?”
容清棠愣了愣,连忙说:“没有。”
“没有吗?那你们怎么自下马车开始便没怎么和对方说过话??”
“一个跟在我身边,一个跟在你师父身边,倒是分工明确。”
容清棠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提起自己心里那点酸酸涩涩的念头,只说:“我们没有吵架。”
“那是怎么了?“温兰继续问道。
容清棠几经犹豫,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我今日发觉,他或许曾经对某个人用情至深,却求而不得。”
“我在他之前嫁过人,但他并未介意过这个。我也不在意他曾深爱过旁的人。”
温兰这下听明白了,神色柔和地笑了笑,问道:“但你还是忍不住吃醋了,是不是?”
被师娘戳破了心思,容清棠便没有否认,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不该这么小气的。”她说。
作者有话说:
棠棠:我醋我自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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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何其有幸
◎“夫人待我很好。”◎
温兰看出容清棠心底那些纠结犹豫的小女儿心思, 不禁莞尔,问她:“现在还会说是事出有因,才会与他成婚吗?”
容清棠微垂着脑袋, 轻声道:“那时的确不曾想过我会心悦他。”
毕竟那会儿她刚刚得以重新继续自己被迫中断的生命,又才处理完与谢闻锦和离一事,容清棠当时的确没有别的念头,只是想先助卫时舟平息朝臣议论,达成他所图之事而已。
但两人的关系却在不知不觉间越了线。
前路被迷雾笼罩着, 身在其中的人难以窥得全貌, 容清棠其实也看不清自己与卫时舟之间到底能走多远。
但眼下, 这段感情已经让她体会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 或许也不那么理直气壮的情绪。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为之命名。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容清棠有些懊恼地说, “分明之前没有想过这些, 但今日想到之后, 便一直搁在心里。”
温兰抚了抚容清棠的头发, 开解道:“喜欢一个人, 自己的心神为之牵动, 这或许会让你觉得有些无措和陌生。但这也是很新奇和值得体验的过程,不是吗?”
容清棠轻轻点了点头。
“夫妻之间朝夕相处, 却并非都能从一开始便百般契合。两人若想要长久,很多事情都可以摊开来一起聊聊。”
“无论是有什么情绪还是问题, 都别自己闷在心底。你们既然心悦彼此, 除了将自己的情意交付给对方之外,自然也可以向对方索取。”
温兰虽是过来人, 说起这些时却并非语重心长地叮嘱, 更像是恰好想到了, 随口提一提。
所以容清棠听完师娘的话后心底繁杂的思绪也松动了些许。
是了。
既然是和卫时舟有关的心绪,又有什么是不能说与他听的呢?
她打算今晚就同卫时舟说。
容清棠白皙的面庞上重新有了柔柔的笑意,她亲昵地挽着师娘的手臂,软声问道:“师父和师娘以前也会这样吗?”
想起了什么,温兰摇了摇头,无奈道:“何止是以前,你师父的心性到现在也和几十年前一样,也就在你们几个面前还算像个长辈。”
容清棠来了兴趣,拉着师娘聊她和师父当年的事情,左一句右一句地问了不少。
“师父也会和您撒娇吗?”
“师父连您去街上买盒胭脂都要跟着,他是不是很黏人?”
……
容清棠和师娘聊了许多,直到卫时舟和师父一起来院子里叫她们,才知道怀乐师兄已经做好了晚膳,怀文师兄也忙完公事回府了。
状元府里有侍女和家丁,但每回卫时舟和容清棠来府里,师父都不会让他们靠得太近。
府里的菜肴和点心,甚至是茶水,也都出自师父、师娘和怀乐师兄之手。
他们都记得当初容清棠险些因为一块糕点丧命的事,是以格外上心她的吃食。
一行人依次落座后,怀乐精心准备好的各色菜肴也齐齐摆上了桌。
“听说在云山寺的斋堂里用斋饭时,剩一粒米都要去佛前罚跪一炷香的时辰。状元府没有这个规矩,所以你们若吃不完的话……就去洗碗吧。”怀乐慢悠悠地提醒道。
“尤其是你,清棠,在座的数你胃口最小了,过会儿要去洗碗的怕是你了。”
容清棠知道怀乐师兄是在逗她,也打趣道:“若我们没吃完,便应是师兄你难得一次厨艺欠佳,该被罚去洗碗的是你才对。”
怀乐笑着看向卫时舟,故意问道:“妹夫也这么觉得吗?”
卫时舟侧首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容清棠,从善如流道:“我觉得清棠说得对。”
容清棠掩唇笑了笑,也顺着他的话说:“我也觉得你说得对。”
怀乐状似挫败道:“你们夫妻俩合起伙来,我说不过你们。”
怀文为师父和卫时舟斟了酒,随即对怀乐说道:“即便他们不合起伙来,你也没赢过师妹。”
怀乐要比容清棠小一个月,却“好为师兄”,两人自幼时起便常斗嘴。
“我算是看明白了,怀文师兄也是站在师妹那边的。就剩我孤立无援,更说不过你们了。”怀乐故作委屈地唉声叹气道。
见小辈们相处融洽,怀荆和温兰心底软和一片,却又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徒弟。
若非怀谷对容清棠的执念太深,今日的家宴,他也应在场。但怀谷仍迷途难返,怀荆不能不顾及卫时舟和容清棠,便没有让人去笔墨阁给怀谷传话。
不知他们师徒几个还有没有能够聚齐的那天。
将那些还寻不到解法的事暂时搁置,怀荆温声道:“好了,菜都要凉了,都动筷吧。”
一桌子人都没计较什么规矩,说说笑笑地用着晚膳。
出了这座状元府,在场的人是受万民敬仰的皇帝,雍容尔雅的皇后,无数文人雅士欣赏的画家,还有商界巨贾和在科举时连中三元的朝中御史。
可此时,他们只是聚在一起用晚膳的家人。
容清棠可以不必是端庄守礼的皇后,桌上的菜式都很合她的口味,她的家人与……爱人,也都在她左右。
前世早早殒命的容清棠曾经错失过的幸福,如今都还被她握在手中。
她甚至还多拥有了一份温柔的情意。
何其有幸。
容清棠白日里那些纷乱的思绪都慢慢被此时的安宁抚平。
待用完晚膳后,几人还一起到庭院中品酒赏月,闲话家常。
卫时舟明日要上早朝,但知道容清棠想念师父和师娘,他便准备陪着容清棠在状元府留宿一晚。
明日他去上朝后,容清棠还能和师父、师娘多待一会儿。若她想在状元府多住几日,卫时舟也可以在忙完政事后再来状元府,陪她一起宿在宫外。
怀荆和温兰习惯早早歇下,便没在院子里久待,先一步回了卧房。
而闲谈许久,卫时舟被怀乐叫着一起去拿桃花酿时,怀文才开门见山地问容清棠:“近日朝中有数名大臣重提后宫选秀一事,陛下同你说过吗?”
容清棠微怔了一息,摇了摇头,说:“并未听他说过。”
看来立后一事尘埃落定后,朝中只清净了不到三个月,有些人的念头便又开始活络了。
容清棠其实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些大臣们会执着于往皇帝的枕边塞人?
莫非枕边风真能有多么大的用处?
“陛下没有同意选秀一事,或许会有大臣想从你这里入手。”
“此事,你怎么看?”怀文问。
容清棠没多犹豫,只说:“后宫选秀也是为他选,由他来决定便好。”
怀文却正色道:“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容清棠眸子微垂,思忖了须臾,才说:“若我只把自己看作皇后,把那个位置看成一个官职,我不会介意他的枕边是否还会有别的人。”
“但是呢?”怀文问道。
“但是,”容清棠顿了顿,“但我夫君的枕边若还有旁人,我会退出这段拥挤的关系。”
无论别的人如何看待,容清棠不需要一段超过两个人的感情。
再喜欢,她也不会委屈自己去忍受那些她无法忍受的事情。
怀文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容清棠侧首看向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忽而问:“师兄要做什么?”
在外时总严肃冷淡的怀文难得笑了笑,说:“旁人都觉得我是皇后这一派的人,自然不能让他们的猜测落空。”
怀文经科举入朝堂,是想为国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用自己的毕生所学让他脚下这片土地得以承载更多人安居乐业的愿望。
而如今,除此之外,他的目标多了一条。
怀文希望自己还能为师妹做些什么,让旁人不会再觉得她母家无人,软弱好欺。
容清棠可以离开任何一个她不愿继续待下去的地方,无论是王府还是皇宫。她也可以和与她相爱的人长相厮守,无论对方是皇帝还是布衣。
怀文和师父、师娘、怀乐,还有整个雨隐楼,都会是她的底气。
容清棠动了动唇,正欲说些什么,却看见卫时舟和怀乐带着桃花酿回到了庭院中。
今夜怀乐整个人都很放松愉悦,还放话道:“今夜我们不醉不归,谁都不许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