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精心饲养的雀儿想钻出笼子逃跑,你当如何?”
女孩鼓起勇气回答。
“把,把它抓回来关着?”
听到这个答案,谢砚之满意地笑了。
是了,明明是她先说的喜欢。
她怎敢逃?
.
这已是颜嫣失踪后的第十二个时辰。
一切相安无事,周笙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在外奔波数日的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娘不似往常那般,早早就在门口等着她,整座宅子静得趋近诡异,漂浮在空中的云层压得很低,隐隐透着不详。
某个瞬间,周笙生混沌的大脑骤然变清醒。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叠杀伤力最强的雷击符,径直走向堂屋。
修士的直觉告诉她,有人在那里等着她。
正午的阳光烈到足矣将人烤化,她却如坠冰窖,又像是有人往她背上泼了一盆结着冰渣的凉水。
看着那个端坐于高堂之上的紫衣男子,她大脑有着一瞬间的空白,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故作惊讶地指着他:“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家?”
谢砚之恍若未闻,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水色通透的玉镯。
待看清他手中物件,周笙生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她又岂会不认识这枚玉镯?
是她爹娘的定情信物,自她爹过世后,娘一戴便是七十余载,从此再未摘下。
它为何会出现在谢砚之手中,答案呼之欲出。
谢砚之终于掀开眼帘瞥她一眼,掌心一翻,玉镯咕噜咕噜滚至她脚下。
清脆的“当啷”声在空旷的堂屋里不断回荡,甚至都不用谢砚之开口,周笙生已然伏跪在地,声泪俱下地与他坦明一切。
颜嫣固然重要,可她不能失去唯一的娘。
她是周氏金铺的少掌柜,生意人最擅权衡利益得失。
所以,她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于她而言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颜嫣,谢砚之心中既有她的一席之地,定然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待寻到合适的机会,再与她通风报信就是。
更何况,她特意隐瞒了谢诀的存在。
谢砚之在明,颜嫣在暗,算下来仍是颜嫣胜率更大。
眨眼又过半个时辰,颜嫣终于抵达落英镇。
本着少一个人参与,少一分危险的原则,甫一到落英镇,颜嫣便打发了那名客卿,自己驾着车来到与谢诀约好的那间茶棚。
她只比计划中早到了半炷香工夫,谢诀却不知所踪。
颜嫣心急如焚,又无灵力来给他传讯,除了等,别无他法。
落英镇位置偏僻,是个可以称之为荒凉的边陲小镇,常驻人口不超过五千。
今日却不知怎得,破破烂烂的茶棚里竟坐满了宾客,只剩最中间那张桌子仍空着。
颜嫣如今非同一般的警惕,可谓是草木皆兵,待小二前来倒茶,状似不经意地道了句。
“你们这儿看似偏僻,想不到人气还挺旺。”
小二生得憨憨厚厚,性子还挺活泼,一听这话,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与颜嫣说了一大通话:“姑娘你一看就不常出门,连咱们落英镇都不知道,咱们落英啊镇毗邻魇熄秘境,常驻人口虽不多,每日来此寻宝的人可多着去了,就这么三四桌人算什么人多?你是没遇上旺季,否则啊姑娘你怕是都挤不进咱们这间茶棚。”
颜嫣微微颔首,隔着一帘轻纱偷偷打量起邻桌之人。
八男八女,瞧着像是散修,所着服饰各异,有几人明显来自寒冷的北地,都快立夏了还裹着厚实的大氅,抹额与钗h上皆嵌着雪白的兔毛;还有几人许是来自不知名的异族,衣领与袖口绣着她所看不懂的古怪图腾。
不仅如此,这八人的体型相貌乃至饮食习惯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不像是金吾卫假扮的。
颜嫣悬着的心稍稍落了地。
可这一切未免也太顺利,她不知怎的,心中总隐隐感到不安,担心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切皆为假象,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手指紧紧攥住粗糙的陶碗,不断在心中安抚自己。
定然是她太紧张了,饶是谢砚之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这么快找来。
正当此时,千米开外的落英镇外黄沙滚。
一辆兽车疾驶而来,扬起的尘土足有十余丈高。
金龙拖着白玉雕琢而成的车身呼啸而过,只留下一道耀目的残影。
寻常人哪儿见过这架势?纷纷猜测坐在车里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奈何那车来去无影,又有漫天黄沙隐其行踪。
除了那威风凛凛的金龙有些闪眼,吃瓜群众们再也聊不出其他。
与此同时,停在茶棚边上的那辆兽车也已被人架着一路向东行。
东边是魇熄秘境所处的方位,尚未跑出落英镇地界,拉车的角马便已被身后缓缓驶来的金龙车吓破胆,浑身抽搐着瘫倒在地。
失去趋力的兽车孤立无援地横亘在道路中央。
车厢外的风好似停了,又好似刮得更大了。
整个世界安静地不像话,只余那咄咄逼人的脚步声在心尖上一步一步地踏。
而后,所有的声音又都消失不见。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探了进来,掀起门帘一角。
“刺啦――”
耀目的天光争先拥后闯入昏暗的车厢。
谢砚之居高临下地立于车门前,琥珀色眼瞳中倒映出一个抖如筛糠的少年。
不是颜嫣。
作者有话说:
①劈成:提成
第27章 【重写】
◎走到这一步,她与他都再无回头路◎
颜嫣再次回到茶铺, 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
东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喝茶之人纷纷按捺不住跑去吃瓜凑热闹,不消片刻, 原本喧嚣的茶棚便静了下来
无所事事的小二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客,连忙跑来招待:“呦~客官喝点啥?”
喝什么对颜嫣来说都没差,十分敷衍地道了句:“随便。”
奈何这小二是个自来熟的话痨,逮着谁都能聊上大半天。
“咦,这位客官的声音听着好生耳熟, 您方才是否来过咱们店?”
颜嫣捧着茶碗笑而不语, 时间回溯到半盏茶工夫前。
……
颜嫣越是安抚自己越是静不下心。
当惶恐与不安攀至巅峰时, 脑海中骤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嗓音。
“快跑!他来了!”
听闻此话, 颜嫣浑身猛地一颤。
说话之人是青冥, 他用得是密语传音之术。
是一种对距离有着一定要求的法术, 哪怕神识强如青冥, 都不可能相隔千里来给颜嫣传音。
颜嫣之所以能听见青冥的传音, 只有一个原因――他和谢砚之就在附近。
有寒意自脚底升起, 顺着尾椎骨一路往上蹿, 直冲脑门。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以最快的速度付完茶钱。
正要驾车逃离,忽地又愣在原地。
她尚未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暴露了她的身份, 不该这么贸贸然地离开。
思及此,她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易容丹所幻化出的容貌皆是随机生成, 服丹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谢砚之又如何得知现在这张脸就是她?
颜嫣目光下意识落在兽车上。
有什么东西从她脑海中一闪而逝。
即将抓住那丝灵感时,一个与她身量相当的少年恰巧与她擦肩而过。
电光石火间, 颜嫣攥住了少年手腕, 笑得无比和蔼。
“年轻人别怕, 你若能帮我做件事,我非但不会追究你偷我钱袋,还会把这辆兽车与所有灵石一并送给你。”
半盏茶工夫后,与颜嫣互换衣着的少年戴着帷帽,义无反顾地驾车东行。
颜嫣则趁机混入吃瓜群众里注视着一切,直至亲眼目睹谢砚之离开,危机才彻底解除。
时光缓缓流淌,眨眼又过半炷香时间。
茶棚中人来人往,茶客换了一波又一波,唯独颜嫣坐在那里始终未动。
谢诀出现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颜嫣见迎面走来个头戴嫩柳枝的陌生男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神色不虞地道:“你迟到了,让我白等一个半时辰,总该有什么表示罢?”
二人早早就商量好了,在茶馆碰面时,各折一枝带嫩芽的树枝插在发髻上。
故而,在谢诀现身的那一刻,双方都认出了彼此。
谢诀一如既往地阔绰,掏出一袋沉甸甸的灵石放在桌上。
“十万上品灵石够不够?”
颜嫣拎起灵石袋在手中颠了颠,豁然起身。
“小二,结账!这位爷说要帮我付茶钱。”
既没有寒暄,亦没有进行多余的交流。
付完茶钱,谢诀领着颜嫣径直往公租兽车站点走。
提前一天来,让他早已摸清一切。
落英镇上每日有数十趟直达魇熄秘境的公租兽车,只需花上五颗灵珠,半日即可抵达。
大多数无门无派的散修都会选择乘坐公租兽车前往魇熄秘境。
颜嫣与谢诀之所以会选择这种方式,不为别的,就怕单独行动会引起谢砚之的注意。
毕竟,如今是淡季,魇熄秘境尚未开启。
会这这个时间点聚集于此的多是些修为松散的散修。
他们位于修士食物链底层,资源匮乏,常年在宗门弟子与世家子弟指缝中捡他们不要的劣等资源,既如此,自是怎么省怎么来,扮做散修的颜嫣与谢诀也不好特立独行。
公租兽车从外观来看并不算大,进去了才发现,它竟“别有洞天”。
有限的空间内愣是挤进了三十五个座位,连颜嫣这等体型娇小的姑娘家坐进去都嫌挤得慌,更遑谢诀这等身形修长的男子。
不仅如此,车厢内的味道更是熏得人脑仁发疼。
不幸中的万幸是颜嫣早已失去嗅觉,闻不到那股子复杂的味道。
可车厢内的环境着实差到不行。
根本不用去闻,光是看着前排那几个油头壮汉的脑袋就知道,气味得有多销.魂。
这也是颜嫣活了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底层修士。
倘若她当初成功洗髓,如今大抵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她既不敢抛头露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亦不愿与付星寒为伍,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做一名散修。
凭良心来说,谢砚之的确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她,但也从未施舍过一丁点爱。
她就像他养在身边的宠物,他高兴时星星月亮都能摘来给她把玩,败兴时,亦能不动声色收回一切,冷眼看着她跪地哀求,却丝毫不为所动。
倘若谢砚之不曾亲手毁掉她的希望,不曾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坠崖,纵是不会施舍半点爱给她,她也定然不会恨他。
甚至还可能会在穷竭潦倒的日子里思念他,缅怀那一去不复返的泼天富贵。
可这世间并没有如果。
走到这一步,她与他都再无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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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道路两侧草木渐深。
眼看就要抵达魇熄秘境入口处,拉车的犀角兽突然止步不前,神色焦灼地打着响鼻,在原地踏步,死活不肯再走半步。
趴在窗上赏景的颜嫣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掐住谢诀胳膊。
谢诀无端被吓一跳,皱着眉头看了眼六神无主的颜嫣,方才俯身眺望窗外。
窗外暮色四合,天光将要散尽。
漂浮在天际的浮云烧得格外旺,整个世界都被镀上一层热烈的橘调。
砂砾与碎石铺就而成的乡道尽头横着一辆极尽奢华的龙车。
细细看去,那龙车的车身竟是由一整块暖玉雕琢而成。
暖玉为何物?听闻有温养神识,祛除心魔之奇效,向来都是有价无市。
连柳月姬这等出身的大能,都只拥有巴掌大一块。也就谢砚之丝毫不把它当回事,这般糟践寻常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见到的珍宝。
在场之人中只有谢诀识货,认出了比六爪金龙更值钱的暖玉。
可这并不妨碍众人对龙车主人的向往与膜拜,除了艳羡,竟无一人说酸话,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连嫉妒都生不出,只剩仰望与钦敬。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逼人的富贵中难以自拔,唯独颜嫣,浑身血液仿佛都凉了下来。
她不断在脑海中思索,谢砚之为何会知道她的目的地是魇熄秘境?
脑子里那团线越理越乱,颜嫣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当即转身与谢诀道:“定然是有谁被抓了,否则,他不可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你快给小白他们几人传讯!”
谢诀神色未变,淡定得不可思议,仿佛早就知晓一切。
他垂眸定定望着颜嫣,语气颇有些凝重:“抱歉,是我对你有所隐瞒。”
说到此处,停顿片刻,才又接着道:“我查过了,应该是周笙生在他手中,除了周笙生,与你回合前,我谁都能联系到。”
得到答案,颜嫣反倒静了下来。
怪不得他能一路追到落英镇,继而又守在魇熄秘境来等她入瓮。
原来是阿笙在他手中。
谢诀见颜嫣神色自若,并无要责怪他的意思,又笑着道了句。
“能让心高气傲的魔尊大人做出这等事来……不错,他竟比我想象中还要在乎你,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颜嫣终于忍不住朝谢诀翻了个白眼。
她之所以没骂他,是为大局考虑不想起内讧,他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
谢诀视若未睹,嘴角仍噙着一丝笑,压低嗓音,贴在她耳畔道:“放心罢,我比你了解他,他连我这个前任魔尊遗孤都懒得去杀,区区一个金丹后期小杂鱼还不配让他动手,也就是拿来来吓唬你罢了。”
听闻此话,颜嫣心中稍稍好受了些,面上却半点不显,故作冷淡地道:“最好如你所说。”
这件事再商讨下去也无任何意义,谢诀不想在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浪费口舌,话锋一转,冷不丁道了句:“他可曾见过你如今这张脸?”
颜嫣自是知晓,现在不是与谢诀置气的时候,将所有负面情绪压入心底,如实道:“应该没见过,可我不敢冒这个险。”
这话虽说得突然,颜嫣一下就猜到了谢诀想表达什么。
倘若谢砚之没见过她这张假脸,那么,她便无需躲躲藏藏,甚至能当着谢砚之的面进入魇熄秘境。
谢诀这是准备加快进度,带她进入魇熄秘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