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来说,颜嫣与付星寒其实是一类人,行事谨慎到近乎苛刻的地步,只因吃过一次亏,便再也不敢冲动行事。
她却不知,此刻的谢砚之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醒了,只是习惯性地在找她的身影。
她若敢豁出去,不说一击毙命,至少也得耗掉谢砚之半条命。
“性格决定命运”,此话当真半点都不假。
不明真相的颜嫣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切好香瓜,放置在床头小几上。
她自不会轻言放弃,换个思路来想,杀不成谢砚之,还能趁此机会逃跑。
早在启程来云梦之前,谢砚之便如约放走了小白等人,现在的她已无半点后顾之忧,随时都可开溜。
是以,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颜嫣手掌搭在谢砚之滚烫的额头上,竭尽所能地放柔嗓音:“你在这里好好躺着,渴了就吃些香瓜,我去烧壶水来给你擦脸。”
谢砚之仍无半点反应,也不知他可有将这番话听进去。
颜嫣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机会只此一次,只要谢砚之不跟出来,她便有逃出去的可能。
至于,接下来该去哪儿,她其实还没想好。
或是去找付星寒,或是去找谢诀,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总之,绝不能再给小白他们几人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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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终是赶在天亮之前停了。
雨停之后,天色渐亮,黎明撕破黑夜,晨曦笼罩着大地。
颜嫣提着被雨水浸湿的裙摆,一直向前跑。
远方,是一大片碧油油的稻田,微风拂过,掀起“浪花”阵阵。
颜嫣看着前方大片大片的碧色稻田,有着片刻的失神。
这些皆是只在她儿时记忆中出现过的东西,她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般连绵不绝的稻田。
许是,终于摆脱了谢砚之的缘故。
颜嫣放松紧绷的神经之余,忍不出开始畅想。
待杀了柳月姬,一切都平定下来时,找个有大片稻田与湖泊的地方隐居,倒也不错。
颜嫣已不再奢望凭一己之力能杀掉谢砚之,只盼能找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藏起来度过此生,不被他寻到。
与此同时,稻田的另一端。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沾满晨露的稻浪,静待颜嫣的到来。
此地为走出云梦镇的必经之路。
谢砚之退烧醒来,发现颜嫣不在,便即刻动身,堵在了此处。
不明真相的颜嫣又向前行了近五十米,方才发现立于稻田尽头的谢砚之。
看见谢砚之的那一刻,颜嫣顿时浑身紧绷。
她第一反应便是转身要跑,可到底还是忍住了,跑不掉的。
她强迫自己停下脚步,仰头,静静望着谢砚之。
谢砚之也正低头凝视着她。
时间像是被定格在这一刻。
他们二人隔着云梦晨时潮湿的空气遥遥对望。
旭日缓缓升起,浅金色阳光在谢砚之脸上投下大片暖光,纵是如此,也未能化掉他眸中的寒霜。
谁都没挪开目光,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说第一句话。
长达十息的沉寂后,这片死寂终于被打破。
是“呼呼”掠过稻田的晨风,与谢砚之皂靴碾过碎石、以及梨花从枝头剥落的声音。
清晨的风拂过面颊,略带几分寒意。
颜嫣心神不宁地看着步步逼近自己的谢砚之,终还是挤出了个勉强至极的假笑。
“我……我本想给你买些吃的,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说着,她还不忘干笑两声:“好巧呀,竟会在这里遇见砚之哥哥,不然,我怕是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了。”
说话间,谢砚之已来到她身边。
发现颜嫣逃跑的那刻,他的确有满腔怒火想要发泄,可一看见颜嫣堆在脸上的假笑,与止不住轻颤的肩,他心中又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终是什么都没说,抬手,捻走一瓣落在她鬓角的残花。
又不知过去多久,谢砚之方才启唇,清冷的嗓音里夹带着大病初愈后所特有的喑哑。
“站着,别动,有样东西,我很早就想送给你了。”
语罢,他在颜嫣震惊的目光下,撩袍下蹲,将那枚被制成脚链的玲珑骰子系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兜兜转转两百年,他心仪的姑娘终于戴上了他当年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
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离开他身边。
这一栓,便是生生世世。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句诗,耳熟能详到连颜嫣都知道,既如此,她又怎会不知谢砚之的用意?
可当颜嫣看见翻涌在谢砚之眼中的偏执与占有欲时,她只觉不寒而栗。
他不会放过她,永远也不会。
有些被吓到的颜嫣再也顾不得其他,不禁出声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行吗?”
谢砚之轻轻拂去落在他肩上的梨瓣,起身,直视颜嫣的眼睛,一字一句:“当然,不行。”
语罢,动作温柔地牵住她的手,又自顾自地道:“既来了云梦,不如再陪我多逛逛。”
颜嫣纵是一千个不情愿,也无法挣脱,就这般被谢砚之牵着到处乱逛。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时间竟能过得这样快。
他们躺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看日出日落,而后,又坐在屋顶上静待璀璨星河缀满夜幕。
明日大抵会下雨,银河迟迟未现身,仍只有一轮上弦月孤零零挂在天际。
虽有些遗憾,倒也称不上是多大的事,谢砚之搂紧颜嫣,柔声与她道:“明日既有雨,你再陪我去个老地方。”
他口中的老地方,正是那间他们避雨借宿过的古寺。
谢砚之循着那年的记忆,牵着颜嫣的手,与她在山上摘茶耳采油茶花蜜,一路向山花烂漫中去。
然后,又遇见那片雨云,他牵紧颜嫣的手,在无尽的旷野中飞奔。
越过繁花似锦的茶树林,越过碧油油的稻田,越过那片开满雏菊的山坡……
他们一路向前奔,一路向前奔……
将那片乌压压的雨云甩得远远的,挤在被时光打磨斑驳的拱形屋檐下,看着大雨倾盆而下。
此刻的谢砚之究竟是何感想,颜嫣不得而知。
她只知,自己无比迫切地想要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①
她早已忘记那段往事,从始至终,都只有谢砚之一人沉溺在过去。
他将当年所发生之事一一重现在颜嫣眼前。
待雨停了,又牵着颜嫣来到那棵挂满红绸的许愿树下抛宝牒。
他的心愿从始至终都未变过。
仍是「生生世世都要和颜嫣在一起」。
承载着颜嫣心愿的宝牒已被抛上树,无处寻踪迹。
夜已深,谢砚之几经辗转,却不得入眠。
他如两百年前那个名唤谢玄的少年郎那般,独自一人撑着油纸伞,来到许愿树下。
长风拂过,密密匝匝的宝牒在枝叶间翻涌,被风“簌簌”吹落一地。
他收伞,守在树下,一张一张翻看被风掀落的宝牒。
连谢砚之自己都说不清,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许是害怕自己的心愿被风掀落便不灵了;又或许是仍抱有侥幸心,觉得自己会像两百年前那样,捡到颜嫣的心愿。
直至破晓天明,这场雨才终于有了要停下的迹象。
又是一阵风刮过,满树宝牒“哗哗”作响,被风掀落一地。
谢砚之耐着性子一张一张地翻找,终于看见了那笔熟悉的字迹。
原来,她的心愿已然变成――
――「手刃谢砚之」。
这个答案,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谢砚之垂着眼帘,指腹轻轻摩挲着颜嫣写在宝牒上的字迹。
半晌,只是化作一声轻笑。
自言自语般地呢喃:“很遗憾,未找到你,我绝不会轻易死去;既已找到你,我更不会轻易死去,把你拱手让给别的男人。”
他迎着晨曦的光,将那封宝牒重新抛回枝头。
却不知,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霎,又“簌簌”刮来一阵风。
两封相隔两百年时空的宝牒翩然落地,被风吹开,被雨水浸湿。
同样的字迹,同样的心愿。
「生生世世都要和颜嫣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①明,袁了凡《了凡四训》
第50章
◎她本就该是他的,凭什么让谢砚之染指?◎
天亮不久, 二人便启程回了魔域。
回去的路上,颜嫣半点都不想搭理谢砚之。
虽说,前两日她也基本没怎么理他, 都是谢砚之一人在自娱自乐,可那时,谢砚之正在兴头上,她配合或是不配合,关系倒也没那么大。
如今, 他们二人皆沉默不语地坐在龙车之中, 气氛便显得尤为凝重。
谢砚之看似从容自若, 实则全程都在暗中观察颜嫣。
龙车在天幕上缓缓行驶。
朝阳透过悬在车窗上的纱幔, 浸入车厢, 将颜嫣的脸染成绚烂的暖金色。
她垂着长长的睫望向窗外。
半边脸面向光明, 半边脸浸入无尽黑暗中, 无悲亦无喜。
谢砚之的影子在一点一点拉近, 直至完全与她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稳如磐石”的颜嫣终于动了动, 扭头望向不知何时与她靠坐在一起的谢砚之。
谢砚之与她离得其实也不算很近, 他们之间仍隔着两指宽的距离。
颜嫣却连这样的距离都无法接受, 几乎是发自本能地想要避开。
是了。经此一折腾,她又忍不住开始害怕谢砚之。
她一贯知道谢砚之有病, 可知道和亲眼目睹,从来都是两码事。
直至现在, 她回想起谢砚之为自己系玲珑骰子时的眼神, 都会禁不住冒冷汗。
该如何来形容那种感觉……?
仿佛她随时随刻都会被盘桓在他眼眸中的深渊所吞噬。
更难以启齿的是。
那一刻,颜嫣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颤.栗与亢奋。
这种如临深渊般的危险感令她感到恐惧的同时, 亦在深深吸引着她, 引.诱着她奋不顾身地往下跳, 直至与他一同沉沦。
她发自内心的惶恐,想去抵抗,却又无能为力。
只能竭尽所能地将自己封闭,以此来摆脱他的蛊惑。
颜嫣却不知,她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又刺激到了谢砚之。
他面上虽未显露分毫,却不由分说将她拽进怀里,越搂越紧。
颜嫣心中一颤,起先,她也试着反抗了几下。
发现反抗无果,索性躺平,任由他抱着自己,权当躺在了人.肉坐垫上。
谢砚之岂会这般轻易放弃?
他见颜嫣依无要搭理自己的打算,又开始作妖了。
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她下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却一言不发,只直勾勾盯着她。
颜嫣自知不能与谢砚之硬碰硬,向来能屈能伸的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到底还是与他说话了。
声音闷闷的,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不情不愿:“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和你说话。”
然后,就真没再说话了,继续两眼发直地盯着窗外。
谢砚之能善罢甘休?答案是否。
秉着“生命不息,作妖不止”的人生态度。
谢砚之反手便将那扇窗给关上了,连个洞都没给颜嫣留。
颜嫣嘴角抽了抽,却仍无要搭理他的打算,又转头去看另一扇窗。
窗外除了云,还是云,依旧没什么好看的,可总比看着谢砚之那张讨债脸强。
谢砚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所有窗都给堵上了,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大上午的,还在车厢内点起了琉璃灯。
颜嫣:“……”
不知为何,她总觉这位老兄病得是越发严重了。
车厢内静悄悄的。
火光明灭,一下又一下在琉璃灯盏中跳跃。
颜嫣两眼发直地盯着那簇火苗看,并且,暗搓搓地在心中想:有本事你就把灯也给灭了,乌漆墨黑的,看不见你正好。
熄灯是不可能的,谢砚之还指望着颜嫣多看他两眼呢。
他不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将颜嫣抱在怀里,下颌抵在她头顶,轻声哼起了那首颜嫣时常唱给他听的歌。
虽说谢砚之嗓音很好听,可他才唱不到两句,打定主意不理他的颜嫣忍不住出声了。
颜嫣表情很严肃:“你有没有发现?你一开口就唱跑调了?”
孰可忍孰不可忍。
这等张嘴便将她娘夜夜唱来哄她入睡的歌唱跑调之事,是万万不能忍的。
谢砚之神色未变,嗓音依旧很淡,听不出半点波澜:“你一直都是这么唱给我听的。”
颜嫣为谢砚之的厚颜无耻而感到震惊,她半眯着眼,满脸嫌弃:“你瞎说什么,我唱得明明是……”
语罢,她在自己的调上,又将那歌从头到尾唱了一遍。
谢砚之从始至终都未变过表情,仍板着那张面瘫脸,可不知为何,颜嫣总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了那么几分悲悯。
沉默良久,他忽然启唇:“你若不信,不如去问问别人,让他们告诉你,我们唱得可是同一个调。”
颜嫣本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见谢砚之这般信誓旦旦,莫名有些心虚。
说起来……她这人是不大通音律。
很快,她又甩了甩脑袋,来否决这个荒诞的念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再不通音律,也不至于将颜璃夜夜都要唱来哄她入睡的旋律记错。
理清思绪的颜嫣顿时挺直腰杆,瞬间有了底气:“问就问,谁怕谁呢!”
于是,本在御车前行的魔兵甲活都不用干了,满头雾水地被拖来听颜嫣和谢砚之唱歌。
魔兵甲可太令颜嫣失望了,生得这般憨厚老实,竟也学人家睁眼说瞎话,非说她与谢砚之唱得是同一个旋律。
见颜嫣仍不服气,谢砚之推开窗,朝魔兵乙勾勾手指。
魔兵乙屁颠儿屁颠儿跑了过来。
魔兵乙虽不懂尊上与夫人的闺房之乐怎这般别具一格,仍老老实实回答。
“禀夫人,是同一个调。”
颜嫣仍不肯服输,对这个结果表示质疑:“他们都是你的人,自是都向着你。”
谢砚之今日也不知怎得了,还真与颜嫣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