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怀心事,颜嫣径直回了寝宫,谢砚之则一反常态地去找青冥,问他可有溯世镜的下落。
听闻此话,青冥好半晌都未能缓过神来,下意识道:“君上您找溯世镜作什么?”
而后又瞬间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莫非您是想让夫人恢复那段记忆?”
谢砚之微微颔首:“与其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解释给她听,倒不如让她亲眼去看。”
青冥抚掌叫好:“妙啊,妙啊,不愧是君上。”
谢砚之走得十分匆忙,当晚便已收拾妥当。临行时,只与颜嫣简单交代了几句。
“我需出趟远门,长则数月,短则十日内便可返回,你想去哪儿玩与青冥说一声便是。”
言下之意,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不禁颜嫣的足,放她四处玩耍。
颜嫣乖巧地点点头,倒也没对谢砚之说什么体己话,与平日里无甚不同。
又过半炷香工夫,待确认谢砚之已离开魔宫。
懒瘫在床上的颜嫣豁然起身,拿出传讯玉简朗声道:“谢砚之出魔域了,你需想个法子告诉柳月姬,七日后,谢砚之将会对她动手。”
面对传讯玉简那头来自付星寒的质疑,她只是笑笑:“爹,您可别忘了,谢砚之亦是咱们父女两的仇人。”
她唇角越翘越高,一字字缓缓道。
“柳月姬若不声不响地死了,还有谁能替咱们来收拾谢砚之呢?”
“自是……得让他们狗咬狗呀。”
第59章
◎一片红叶寄相思【名场面】◎
付星寒捏紧传讯玉简, 拧紧眉头沉思许久,终还是选择将颜嫣所说之话只字不漏地转述给谢砚之。
狡猾谨慎如付星寒,又岂会不经过谢砚之同意, 私下与颜嫣传讯?
自他递上投名状那日起,便已做好要给谢砚之俯首称臣的准备。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的局势,更遑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他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何对不起颜嫣。
反观颜嫣,为人子女, 从未尽过一天孝道, 鸟兽尚知哺乳之恩, 她却视他这生身父亲为仇人, 实为大逆不道。
半盏茶工夫后, 传讯玉简那边只传来一个冰冷的单音节:“嗯。”
停顿半晌, 又闻谢砚之道:“按她说得去做便是, 不主动放饵, 又怎钓得到大鱼?”
听闻此话, 付星寒不禁怔了怔。
他起先有些迷糊, 不懂谢砚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旋即瞬间反应过来。
他与颜嫣正面交锋过无数次,又岂会不知自己这个女儿是怎样的性子?
说她是只小狐狸, 半点都不为过,既如此, 又怎会轻易相信于他?
只是不知她心中在打什么算盘。
如此一来, 还真不好轻举妄动。
他忌惮的并非颜嫣,主要是不知谢砚之如今对她是种怎样的态度。
在付星寒看来, 谢砚之无疑是宠自己这个女儿的, 可那场轰动六界的抢婚并不能说明什么, 试问哪个位高权重的大能能容忍戴绿帽?
反倒是他为顾及颜嫣的感受,愿意将当年之事公之于众让付星寒有所动容。
可付星寒猜来猜去都猜不准,谢砚之对颜嫣的感情究竟深到何种程度,他若把握不好这个度,怕是得遭殃。
他虽隐隐猜测到谢砚之话中深意,慎重起见,仍多嘴问了句。
“你的意思是……嫣儿她早就知道咱们暗中往来,是在将计就计?”
谢砚之不置可否。
声音中带着彻骨的寒意:“想知她的目的是什么,很简单,唯有一字,等。”
.
眨眼又过两日。
院子里的秋千如那一去不复返的时光般晃晃悠悠地荡着。
坐在秋千上的颜嫣无聊到直打哈欠,虽说谢砚之已不再禁她的足,她也着实也没地方可去。
江小别近些日子在闭关,周大幅忙前忙后,又是为她炼丹又是为她护法,压根抽不出时间来搭理颜嫣。
周笙生就更别说了,她一贯都很忙,只偶尔与颜嫣寒暄几句。
至于池川白……自谢砚之抢婚那日起,颜嫣便再未与他联系过。
栖梧宫里的这些宫娥就算不是谢砚之的眼线,颜嫣也不敢与她们走得太近。
她注定是要离开的,只怕她一走,谢砚之会拿她们来做文章,近些天来,颜嫣连阿梧都疏远了,就是怕她会因此而牵连。
可谢砚之那厮也忒阴险,竟连那只大尾巴猫也一同打包带走了,颜嫣当真无聊到要长草。
荡了会儿秋千,原本阴沉沉的天落起了雨,愈发无聊的颜嫣索性跑去书房找乐子。
谢砚之看书很杂,收藏的典籍几乎涵盖所有类型。
颜嫣随手抽出一本《杂记》,坐在书房外的长廊上细细品鉴。
这本《杂记》类似于古代的百科全书,书中引用典故科普无数颜嫣从未见过的名词,无聊时翻翻,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更遑谢砚之书房外的景堪称一绝,别说看书,纵是坐在这里发呆,都是种享受。
颜嫣尤爱那丛齐腰高的无尽夏,深深浅浅的蓝与紫交织成一片,清爽怡人的色彩顷刻冲淡盛夏的燥热。
有风自不远处的湖面掠来,压弯满枝繁花,轻抚颜嫣面颊。
夏日里,她喜欢赤着足到处乱跑,而今整个栖梧宫都铺满了平整细腻的木质地板,任她怎么踩都不会硌脚。
她放松身体,躺在铺满木质地板的长廊上,听着雨打清池的“滴答”声,舒服得都快要睡着。
书“啪”地一声盖脸上。
颜嫣揉了揉鼻子,悬在腰间的传讯玉简亦随之亮起。
这个时候会是谁给她传讯呢?
颜嫣慢悠悠按下接听键,谢砚之清冷的嗓音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在做什么?”
谢砚之离开魔域已有两日,这还是他头一回给颜嫣传讯。
颜嫣即刻坐直,如临大敌。
也不知他突然冒出来是要做甚?
谢砚之如今所在之处毗邻极北之地,已然入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①,他望着头顶火红的枫叶,忽道:“兖州的枫叶红了。”
这纯粹是没话找话说。
颜嫣心中微哂,决定打起精神,好好敷衍他。
她扭头望向长廊外,目光越过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无尽夏,眺望不远处的那汪碧湖,缓声道:“魔域下雨了。
雨声渐大,潇潇落下,世间万物皆笼在这片蒙蒙雨雾之中,颜嫣的声音仿佛也被这场雨沾湿。
带着盛夏所特有的潮湿热度,一字一句灌入谢砚之耳中。
“嗯……还有,你书房外那丛无尽夏快要谢了。”
“待它们彻底开败了,种些山茶罢,白山茶太清冷了些,我喜欢红色的,瞧着便热闹喜庆。”
她嗓音很软很黏,是蜜糖裹砒.霜。
水汽滋漫的夏日凉风掠过谢砚之心海,那里原本水波不兴,而今洪水滔天汹涌澎湃。
她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骗子。
筹划出这样的诡计,怎还能这般坦然自若?
他若不主动来寻她说话,是不是永远也等不来她的传讯?
可他仍不甘心,仍抱有些许希望,仍想听她的声音,哪怕她所做一切皆是另有所图。
雨声嘈杂,淅淅沥沥落个不停。
谢砚之没接话,而后,是长达半盏茶工夫的沉寂。
相隔千里的他们各自仰头望着各自头顶那片天,直至雨声渐消,谢砚之忽道:“阿颜,抬头,看天。”
“呼~”来了一阵风。
自湖面腾起的水雾随之飘散,雨彻彻底底地停了。
充斥在颜嫣视线里的,是红。
火一般剧烈燃烧的红叶漫天飞舞,铺天盖地,覆盖世间所有色彩,让她眼中只剩下那片红。
她瞳孔骤缩,放下紧攥在掌心的《杂记》,倾身探出长廊,伸手去接。
那些枫叶触手冰凉,犹带兖州秋日里的寒霜,竟都是真的,而非幻术。
颜嫣诧异地睁大了眼,不假思索道:“你这是如何做到的?”
谢砚之唇角向上牵了牵,扯出一丝笑意:“你猜?”
颜嫣没空去猜,被这场绚烂的红叶雨迷花了眼,哪儿还有心思去搭理谢砚之?
枫叶漫天飘舞,染红她眼中的世界,落了足有半炷香工夫,方才停歇。
堆积在地的红叶已没过脚踝。
整座魔宫都已变作红,颜嫣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
今日执勤的宫娥与侍卫心中皆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纷纷扭头望向颜嫣,既有羡慕亦有嫉妒,更多的,是在感慨他们尊上的痴情,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青冥大人早已叮嘱过他们,不准放过夫人面上哪怕是一丝细微的表情。
不论她是皱了下眉头,还是要弯了下嘴角,皆要及时上报。
可夫人她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这该如何上报哟?
愁,暗中窥视的宫人们都快愁秃了头。
起先,颜嫣的确有被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景震慑到,可这又能代表什么?
她一会儿就看腻了红叶,敛回心神,想去找那本被她随手丢掷在地板上的《杂记》,好一阵摸索,方才从落叶堆里翻了出来。
而此时又恰有风吹过,书页被“呼啦啦”吹来的风掀开,一片仍在空中飘零的红叶悄然落下,盖在泛黄的纸张上。
颜嫣皱着眉头扫开红叶,但见那页书上赫然写着――
――「一片红叶寄相思,红叶传书,亦可诉衷情」②
与此同时,传讯玉简的另一端。
漫山红叶皆不见,谢砚之仰头望着头顶光秃秃的枫树,任爱意翻涌肆虐,如荒草蔓延,生生不息。
他的思念无边无际,又何止是一片红叶能够道尽?
颜嫣鬼使神差地又捡起了那片红叶,指尖微颤,如火灼般丢开《杂记》。
“一片红叶寄相思”七个字挥之不去地在她脑海中萦绕。
玉简那端再次传来谢砚之的声音。
她垂着脑袋,始终没接话,神思恍惚盯着受众那片红叶。
直至传讯玉简自她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屏幕上闪烁的光彻底熄灭……
颜嫣缓缓吁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无半分迷惘。
有些事必须趁早做个了断。
她遣开阿梧与众宫娥,独自待在长廊中发愣,五息过后,方才重新拾起传讯玉简,给周大幅传讯。
此刻的她脑子很乱,说出来的话亦无多少条理。
先是在传讯中感谢周大幅前些日子教她调制禁言咒符水。
随即又说,上次是她太过任性,害他与江小别一同被谢砚之掳来魔域。
出乎意料的是,不到两个呼吸的工夫,她便得到了回应。
周大幅在传讯玉简那头爽朗地笑着:“老大你可真客气,禁言咒符水配方乃小弟力所能及之事,何须言谢?”
“至于你口中的拖累……”
周大幅声音渐小,犹豫半晌,终还是决定跟颜嫣坦白。他深吸一口气,沉吟道:“老大,我有话要对你说。”
许是周大幅语气太过严肃,颜嫣握住玉简的手紧了紧,颇有几分紧张地环顾四周,连带说话声都无端压低了几分,“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周大幅仍有些踌躇,静默半晌,方才启唇:“那日离开魔域时,他送了我们一株息雾草,小别她阳寿将要耗尽,故而,我们没拒绝,收下了。”
这个“他”无需多说,自是指谢砚之。
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的颜嫣愣了愣,旋即笑道:“好生收着,这本就是你们该得的。”
“不。”周大幅语气笃定地截断她的话,“我们本不该收此物。”
“很多事有一就有二,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我们与他的牵扯便会无休止。”
明知是陷阱,明知收下便会有愧于颜嫣,他们仍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只因他们无力与谢砚之抗衡,只因他们无比迫切地需要这个东西。
这,便是赤.裸裸的现实。
颜嫣恍若未闻,硬生生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我此番来找你,是想向你讨要个无色无味的毒方,最好是药材本身不带毒性,但几样东西混在一起便会生效的那种。”
周大幅本是抱着负荆请罪的心态来与颜嫣坦白,何曾料想颜嫣竟是这样的反应?
他这人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尘,此刻已隐隐有些不安,总觉会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他压下心中的焦虑,与颜嫣说了几个秘方,颜嫣将周大幅所说的那些药材与香料一一记下。
少顷,又闻周大幅道:“这些,可都是要用在谢砚之身上?”
颜嫣不置可否,周大幅却沉默了。
他瞬间了然,怪不得颜嫣会是这种反应,原来她仍未放弃要杀谢砚之。
以她一己之力毒杀谢砚之,多么天真、多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周大幅自不能就这么由着她去,尚未想好说辞,颜嫣的声音已然响起。
她道:“这是你替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打搅你们了。”
周大幅尾音发颤:“老大……”
颜嫣弯了弯唇角,她尽量说得很轻快,喉头却阵阵发紧:“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能遇见你们,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她没给周大幅回话的机会,语罢,直接挂断传讯。
抹了把发涩的眼睛,再拍拍脸颊,喃喃自语:“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这一辈子哪能不经历几段别离?”
他们仍是朋友,只是再也不会相见。
颜嫣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心情,找齐材料,又开始做香囊。
这是她送给谢砚之的最后一件礼物,自是得尽心尽力。
她如今做香囊已做得十分熟练,奈何绣工依旧惨不忍睹。
鸳鸯绣成了大胖鹅,蝴蝶绣成了扑棱蛾子……不论绣什么都会强行改变人家的物种。
好在谢砚之早就习惯了,也无人敢嘲笑他佩戴这么丑的香囊。
待颜嫣收针,绣完最后一笔,传讯玉简又亮了起来,此番给她传讯之人是付星寒。
付星寒开门见山与她道:“柳月姬生性多疑,怕是没这么好糊弄。”
“以谢砚之如今的权势,想让她涉险去杀,怕是比登天还难,除非,她有非杀谢砚之不可的理由。”
颜嫣慢吞吞收好针线,将自己新制的香囊放至一旁。
专心致志来与付星寒交谈:“不急,届时我会自当助你一臂之力,你只需想法子把握住时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