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才是颜嫣真正想对谢砚之说的话。
她今日所要传递的信息很简单――
‘你若对我有意,那便替我去杀了须萸山山主罢。’
接下来,她只需旁敲侧打几句。
他若有心,自会提刀为她杀该杀之人。
原本一切尽在颜嫣掌控中,岂知半路杀出个青冥。
他那把聒噪的嗓音冷不丁刺入谢砚之耳中:“君上!君上!时辰到了,您该开始咯血了。”
谢砚之闻之微愣,旋即,连忙拿出手绢捂住唇:“咳咳咳。”
手绢瞬间被血染红,正要接着往下说的颜嫣满脸惊恐:“你……你这是怎么了?”
谢砚之这精强力壮的,还能是怎么?无非就是想留在颜嫣身边,在使苦肉计扮柔弱罢了。
说白了就是在给颜嫣传递这样一个信息――
‘为了救你,我身负重伤去与那赤练蛇搏斗,这伤它好了又坏,坏了又好,你需对我负责。’
换做寻常姑娘,怕是真得上钩动恻隐之心,可颜嫣她压根就不是寻常人。
她本就不喜人族,连同谢砚之这个由人族分化而成的魔也不受她待见,更别说他还对锦羿动过杀心,若不是还有利用价值,颜嫣定不会让他继续留在哀牢山。
此等情况,颜嫣自不能再哄着谢砚之替她去杀须萸山山主。
她虽是个没良心的,倒也称不上坏,自是做不出哄着人家替她去送死这等缺德事。
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正当颜嫣陷入沉思之际,青冥又贸贸然打斜刺里杀了出来,抱着谢砚之一通哀嚎。
“公子!公子!你怎得又吐血了?不是跟你说好了吗?这半个月内都尽量不要外出吹风!你这般不爱惜自己,再折腾下去这副身子骨怕是得养个十来年才能恢复如初啊!”
颜嫣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虽瞧不出谢砚之的修为,却能断定,他定然是个能打的,否则,又如何能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斩杀赤练蛇?
想必须萸山山主迟迟未有动作也是托他的福。至于,他与须萸山山主修为孰高?颜嫣尚不能确定。
既如此,还得想个法子来试探下他才行。
颜嫣当即换上一副关切神情,拐着弯抹着角来打探他是否还有战斗力。
“你不打紧罢?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伤势又加重了。”
她表情真挚,目光清澈,又生得一副纯良无害的小白花样,着实太具欺骗性,加之时光早已冲淡一切,谢砚之都快忘了曾经的她是何等的诡计多端。
他又怎知眼前的少女根本不是柔弱可欺的小白兔,分明就是只狡猾的狐狸,从决定将他留下的那一刻起,便已盘算好,该如何利用他。
因颜嫣这句来之不易的关切话语,谢砚之心中百转回肠。
一丝丝甜味涌上心头,他抑制不住地弯起唇角笑,翘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青冥亦在此刻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喋喋不休地在谢砚之耳畔传着音:“戏折子诚不欺我,这女人呐,一旦心疼男人,便是沦陷的开始。”
并开始怂恿谢砚之:“君上!君上!您多吐点血!再多吐点血!咱们得想个法子长期赖在夫人这儿。”
谢砚之还真信了他这狗头军师的邪,吐血吐得愈发卖力了。
颜嫣:“……”
看着地上那么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她不免有些担心,照现在这个吐法,怕是不到两日,这位姓谢的大哥就得撒手人寰。
头疼,实在是头疼。
虽然很嫌弃这么个弱不禁风的谢大哥,颜嫣表面功夫仍做得滴水不漏,温声细语地将他安抚好,便去找锦羿了。
她以最简洁的语言和锦羿说清谢砚之现如今的情况,末了,话锋陡然一转:“你看你何时有空去试探下他?”
他那副身子骨是否还能打,于颜嫣而言,真的很重要。
锦羿摇头似拨浪鼓,且怂且嚣张。
“我不去!你就算是打死我,我都不去!”
偏生这时候,那只替颜嫣一直盯着须萸山山主动态的麻雀也回来了。
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上,叽叽喳喳说道:“不好了!不好了!须萸山山主回来了!须萸山山主他招兵买马回来了!”
颜嫣听罢,心中一沉。
那厮莫不是回来寻仇的?见他们哀牢山上有打手,便也去招兵买马了?
不,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
颜嫣倒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须萸山山主虽不在老巢,却时刻派人盯着哀牢山的动静。
那魔尊大人瞧着就虚得很,一天天地,不是吐血就是在昏迷。
这不禁让须萸山山主生出一种堂堂魔尊也不过如此的错觉,怪不得那日狭路相逢,他都不愿出手。
想必是没能渡过雷劫,侥幸活了下来,又伤到了根基。
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他渡劫成功却未飞升?甚至,连个女人都不敢抢,像个孬种似的赖在哀牢山不肯走?
既如此,还怕他个鸟!
就该趁他病,要他命!
须萸山山主倒也不是莽撞之辈。
此举兹事体大,还需耐着性子多观察几日,方才能决定下一步动作。
却不想,偷偷摸摸回到自家老巢的须萸山山主屁股都还没坐热,便有小妖来报。
“大大大王――”
“方才隔壁哀牢山那小童养媳给您送了份大礼。”
须萸山山主很是纳闷。
他与那哀牢山向来水火不容,打岚翎在位起便如此,那小童养媳能给他送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知道了他在暗中招兵买马,想来投降?
念及此,他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调地问那小妖:“哀牢山上那小娘们可有说箱子里装得是何物?”
小妖忙不迭摇头:“没说,她只讲箱中之物定会让大王您满意。”
“她,她还说……大王您务必要亲自动手打开此箱。”
须萸山山主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差人将那大木箱抬回自个卧房中。
此时已是深夜,昏黄的烛火在不断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咔哒――”
这是铜锁被解开,砸在地上所发出的声响。
须萸山山主意兴盎然地打开木箱。
燃烧的蜡烛“啪”地炸出一朵烛花,白烟袅袅升起……
但见一雍容华贵的紫衣男子静卧于箱中,如玉山倾颓,珠辉玉丽,狭长的眼眸中带着三分醉意与十二分的杀意。
他动作极缓极慢地起身,抚平衣上褶皱,从容自若地迈出木箱,步步逼近。
顷刻间,滔天杀气如海啸般奔涌而来。
须萸山山主在他的逼视下冷汗涔涔,早已湿透后背,抖如筛糠的两条腿早已软如油条,直挺挺瘫坐在地。
两片驴嘴似的厚唇一阵哆嗦,喉咙里“嗬嗬嗬”半天,都发不出个完整的音节,终是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砰――”
就在他倒下不久,整个须萸山俱被夷为平地。
尘埃散尽,谢砚之咬牙望向哀牢山所在的方向,目光阴鸷。
她好大的胆子,竟敢将他灌醉了,送给须萸山山主当男宠!
作者有话说:
颜・莫得感情・渣・嫣:哟,这么凶,还想打我不成?
哄骗的具体过程,下一章补充~
第74章
◎“你就当我是在犯贱。”◎
时光回溯到三个时辰前。
……
颜嫣告别锦羿, 并派麻雀精继续盯着须萸山山主动态。
而她自己,则再次来到谢砚之身边,做好开门见山问他是否还有战斗力的打算。
她考虑得很清楚, 与其遮遮掩掩试探来试探去,倒不如单刀直入地去问,至少不会在这方面浪费太多时间。
在屋外透气的青冥隔着大老远便瞧见颜嫣正在朝这边走来,连忙与谢砚之通风报信:“君上!她来了!她来了!夫人她来了!”
正在翻阅颜嫣房中藏书的谢砚之瞬间黛玉附体,并掐准时间, 在颜嫣推门而入的那刻起, 呕出一大盆血。
颜嫣:“……”
堆在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 刚要说出口的话通通都被咽回肚子里。
此情此景,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她虽没什么良心, 却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骗着这样一个伤员去替她卖命。
至此, 颜嫣已然下定决心要放弃这位谢大哥, 并十分委婉地与他道。
“哀牢山上并无医者, 你这伤……还是尽早离开十万大山, 去寻个靠谱些的医修来看看罢, 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颜嫣这么急着撵谢砚之走, 是出于以下这两方面考虑。
一是怕谢砚之不明不白地死在哀牢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则是哀牢山如今不安全, 他既已失去战斗力,也没必要拖着他一同等死。
颜嫣难得好心, 谢砚之却会错了意。他高大的身躯明显僵了一瞬, 攥住手帕的指骨捏得发白。
阳光自东面那扇窗投来,那么亮, 却照不进他眼眸, 他垂着长长的睫, 遮挡住正在眸中酝酿的那片阴翳。
许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句完整的话语,被火燎过般地哑:“你就这般在意锦羿?”
颜嫣不明所以,心中很是纳闷,他在这种时候提起锦羿作甚?
几乎是下意识回道:“我当然在意他了,所以你赶紧走吧。”虽然两者之间并无甚关联。
某个短暂的呼吸间,颜嫣仿佛听见了骨骼与骨骼相互抵摩时所发出的钝响,很轻微,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一如他此刻苍白的面颊。
他本就低垂的眼睫又往下耷拉了几分。过于刺眼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在他身上,他静立于原地,缄默无语,好似一副正在褪色的隽永写意山水画。
妒意在他心中肆虐,杀意成型。
那只名唤锦羿的小妖终是留不得了。
颜嫣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可她向来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做到这等程度,已是仁至义尽。
见劝不动,索性选择放弃。
反正是那谢大哥自己非要作死,若真出事了,也怨不得她。
懒得与谢砚之继续掰扯下去的颜嫣直接无视他,径直推门而出,徒留谢砚之一人伤神。
她又去找锦羿了,准备与他一同商议,该如何对付须萸山山主。
二妖你一句我一句,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里,商讨出了至少十来个应对之策,皆是乍一看可行,细细推敲后发现啥也不是的狗屁计策。
果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算计都是徒劳。
事已至此,颜嫣已是黔驴技穷。
当真要就这么放弃,任须萸山山主鱼肉吗?颜嫣不甘心,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另一边,狗头军师青冥也正在给谢砚之加油打气。
“君上!您可千万莫要放弃!烈女她也怕缠郎啊!‘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脚挖不倒’,大不了,咱们把那锦羿杀了便是,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啊!”
谢砚之目光凉凉瞥他一眼。
青冥赶紧收敛起他那过于浮夸的表情,正色道:“我是认真的,君上您不如找个机会去和夫人好好聊聊?”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颜嫣走出锦羿房门,已是半炷香工夫之后的事。
她正打算回自个洞府拿几本兵书来做参考,已有十来个倒霉厨司排成排堵在她洞府前表演烹煮。
撩人的烟火香被风送出很远。
谢砚之端坐于被摆放在门口的八仙桌上,目不转睛盯着她。
八仙桌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佳肴,既有精致的糕点,亦有颜嫣曾经最爱的红烧肘子。
更为夸张地是,他还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群吹拉弹唱的乐师,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显然又是青冥这狗头军师出的馊主意。
颜嫣已然被惊呆,不懂这位谢大哥又在发哪门子的疯。
震惊之余,她还不忘拧着眉头,将谢砚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
心道:这瞧着也不像是个疯的或者傻的呀?
谢砚之面上仍无多余的表情,却在她目光扫来的那刻浑身紧绷。
他知颜嫣最喜欢的便是他那张脸,故而重逢时,与她相处的每时每刻皆不敢懈怠,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可当颜嫣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时,他又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时而担心自己头上的冠子可会戴歪,时而担心自己脸上可会沾上不该沾的东西。
倘若她连他的脸都不喜欢了,他又该怎么办?
二人隔着近乎静止的空气遥遥相望。颜嫣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深觉无奈:“大哥,能否坦诚点,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砚之努力上扬的唇角瞬间耷拉下来,狗头军师青冥见状,连忙传音提醒之:“对小姑娘可不能这般苦大仇深的,神色一定要温柔!要笑!且还要笑得勾人!”
谢砚之面部肌肉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努力漾出一抹自认为很温柔的笑:“阿颜姑娘,我有话想对你说。”
颜嫣耸耸肩,翘腿坐在椅子上,呈洗耳恭听状。她也想知道这位谢大哥究竟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谢砚之盯视她片刻,屏退那群吹拉弹唱与将铁锅砸得哐哐做响的闲杂人等,待四周变得静悄悄时,沉声与颜嫣道:“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里。”
等了半天竟还是这么一句话。
颜嫣很是失望,挑眉道:“为什么?”
谢砚之目光依旧灼热:“因为你。”
颜嫣笑了,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车轱辘话。她已然失去耐心,神色淡漠,缓声与他道:“莫要再跟我扯什么前世不前世,我只知今生。”
“今生的我与你既不相识,也无瓜葛,且还与锦羿早有婚约,你若非想插进来,除非是……”
说到此处,她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除非是给我当妾。”
谢砚之神色果真有了变化。
颜嫣乘胜追击,接着说:“想必以谢公子您这样的身份定然不甘居于人下罢?既如此,何苦再痴缠于我?”
谢砚之没接话,目不转睛望着她。
他眸中翻涌着的情绪复杂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透着哀伤,透着悲凉,一如烈焰焚尽后,无力回天的宿命。
时光的流淌在缄默中被无限放缓。
青冥的传音打破了这片尤为不寻常的静,他沉声道:“君上,登仙路之事影已查得有些眉目了,他让我即刻回魔域一趟。”
谢砚之微微颔首,示意他走。
青冥却颇有些犹豫,目光飘至颜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