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朝阳回来了。
一个许荟丝毫不想在严家碰见的人。
她下意识地朝另边望去,然后就看见原先麻将打得正上手的周染青女士,很快放下了手中的牌,起身迎了过去。
他俩说话的时候,客人陆陆续续地散去,没多久,就只剩许荟还站在原地。
距离隔得不太远,甚至能清楚听见周女士关切问话声。
“朝阳,公司的事还顺利吗?”
“那群人惯会见风使舵,现在公司出了点小问题,怎么可能轻易就愿意帮忙?”
许是在外面碰了壁,严朝阳面色微有不耐地将衣服换下。
“张公子那边怎么样……”
说到这,像是才看到许荟,周染青女士朝她招了招手,复又说道,“上次我跟你说过的事情,有进展了没有?”
许荟还没来得及搭话,严朝阳先不确定地反问了句,“张公子?”
旋即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你是说张储林?他最近自身难保,哪还有功夫管别的?”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前两天被人揍了顿狠的,连手里的项目都差点被人抢走。”
严朝阳自顾自地说完,微眯起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许荟看。
话锋又是一转道,“我倒是听说,这事跟荟荟有点关系。”
许荟敛着眉眼,没说话。
客厅里两道视线却都不约而同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故作亲昵的称呼和突如其来的关注视线都让她泛起不适。
不想同严朝阳多说半句,也不想在这继续待下去,许荟忽而开口,迅疾进入主题,“妈,我的户口本在哪?”
在她少有的坚持下,周染青女士推开书房门,将户口本给她找了出来。
却没急着给她,锁着眉追问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结婚。”
没想瞒着,许荟嗓音清淡,答得平静又坦荡。
“你跟谁结婚?”
周女士眉头转瞬间皱得更紧,“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同我商量?”
见她不说话,倏然拔高了语调道,“许荟!”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吗,或者说,我对您重要吗?”
许荟面色平静,像在说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
“如果重要,那您为什么会毫不负责任地让我和张储林见面结婚?”
“许荟,我……”
周女士不赞同地看着她,想要解释。
许荟朝她摇头,语气中有种经历过多次的习以为常。
“就拿刚才来说,如果不是严朝阳忽然回来,你可能至今还在陪人打牌,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她不是不明白,周女士尽心陪着那群太太打麻将的用意,也不是看不出来,周女士对严朝阳要比对她更为上心。
有的话,实在是说破就没有意思了。
“我先走了。”
趁周女士愣神的瞬间,许荟拿过户口本朝外走去,夺门而出的瞬间,薄削肩膀隐隐颤抖着。
……
却在严家庭院里被人拦住。
严朝阳捏住她手腕,动作轻佻地摩挲着,“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么急着走干什么?”
许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放手。”
她尝试将手抽出,无奈男女力量差距悬殊,均以失败告终。
“你要结婚。”
目光落在许荟手上拿着的户口本上,严朝阳眉毛挑起,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跟谁?”
“跟谁都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吗?”
严朝阳低声重复了遍,倏而凑近了些,视线扫过她脸每一寸,“你该知道,如果不是隔着你妈这层关系――”
“我是不介意娶你的。”
严朝阳每多说个字,许荟的脸色就白一分,止不住的厌恶情绪翻涌而至,她抽出手,往他脸上扬去。
清脆巴掌声响起的同时,严朝阳不甚在意地擦了下嘴角,然后再度攥住了许荟的手腕。
“严朝阳你放手。”
许荟挣扎得更厉害,可无论她如何骂他,严朝阳就是不松手。
非但不松手,男人眼底铺着层淡淡的阴翳,还将她往身前拽,“我不放你又能怎么样?”
“不放吗?”
不太愉快的对峙里,忽然有道更重更为冷淡的嗓音插了进来,横亘其间,经久不散。
“严少爷脸皮见长。”
话说得轻描淡写,里头蕴含着的讽刺意味却是不容小觑。
许荟恍然抬头,就看见有个熟悉身影挡在她前边,轻易将她和严朝阳隔出段距离来。
现下这个姿势,许荟的眼角余光里只能望见闻于野高瘦背影。
男人肩阔腰窄,松散往前一站,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势在,像被他护在身后,就什么都不用管。
低头瞥见许荟泛红的手腕内侧后,闻于野面上神情忽然冷了下来。
再抬眼看向严朝阳时,兀自低头轻笑了下,“对女人动手?”
话落,他狭长桃花眼里笑意立收,旋即解了袖口腕扣,拳风凌厉地朝严朝阳脸上挥去。
受不住这样重的力道,严朝阳生生往后退了步。
正视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闻于野,冷冷发问道,“这里是严家,闻于野你在这动手是什么意思?”
闻言,站在闻于野身后的许荟,伸出手扯了扯他衣袖。
她到底还是担心他因为自己生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来。
闻于野回过头,往后看,一眼就瞧见许荟脸上形于色的担忧。
像是冰块在盛有酒液的玻璃杯里晃了下,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
身上那种陌生的冷冽无形散去了些,男人蓄势待发的手顿住在半空。
闻于野朝着许荟混不吝地扯了下嘴角,“担心我?”
严朝阳这个人没什么道德和底线,正因为明白这点,许荟重重点了下头。
她不想看到闻于野因为自己被这种人缠上。
而后,猝不及防地,许荟头顶被很轻地揉了下。
然后,她瞧见闻于野转过身去。
他听她的,没再动手。
“忘了说,许荟,我太太。”
闻于野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在严朝阳的质问声中,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下次再敢骚扰她,可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
严朝阳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而许荟,在听见闻于野说出“太太”两个字时,还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远比擂鼓声更重。
明明还没领证,可无名无份之下,从他嘴里说出的这两三个字,曲长得仿佛让人耗尽一生也走不出来。
……
许是听见外面闹出来的动静,周染青女士从里边出来,“都站在门口做什么?”
她皱眉看向自己亲生女儿,又问,“这就是要和你结婚的人,许荟?”
许荟下意识往男人身后躲了下,没有回答。
这点动静瞒不过闻于野的眼睛,见她不愿意多说,他抬起眼,替她懒声应了个“是”。
另边,周染青视线无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人,觉得有些面熟,不动声色地问了句,“你是?”
看了许荟一眼,闻于野朝她母亲报上姓名。
在听见“你们的婚姻太草率,恕我不能同意”之语时,许荟心底泛出难言的失望。
她真的很想再问一遍,和张储林结婚难道就不草率了吗?
也因为这句话才恍然发现,有些话说了比不说更加伤人。
许荟宁愿周女士不发一言,而不是借着关心的名义掩藏真正的薄情用意。
手中户口本一下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许荟回过神,正准备弯腰,有人先她一步将其捡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听见闻于野语气淡却又笃定地说了句,“或许是快了点。”
他在回应周女士那句婚姻草率的问话。
男人语气冷静,脸上神情不似作假,“但我敢保证,从今往后,许荟的一切由我来兜底。”
听完,许荟没由来地怔了下,连意识都有几分涣散。
真也好,假也罢,从来没有人为她说过这样的话。
恍惚间,闻于野安抚似的握住她的手。
裸露在外的指尖忽然覆盖上层暖意,许荟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牵她手往外走,将严家,将她不喜欢的所有一切,远远甩在了身后。
……
直到去民政局的路上,许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她侧过脸,看向身旁的男人,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他在严朝阳面前替她解围,也谢谢他在周女士面前替她全了那所剩不多的面子。
闻于野手搭在方向盘上,修长手指骨节分明,刚刚就是这双手砸在了严朝阳脸上。
他斜斜觑了许荟一眼,嗓音里又恢复了平常那股散漫劲,打人时的狠厉全然不见,“不用。”
他将成为她名义上的丈夫,自然不会再给任何人欺负她的机会。
“实在过意不去,替我将玫瑰别上,嗯?”
别玫瑰?
许荟慢慢应了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闻于野说的是从她那要过去的那支红玫瑰。
他一直放在车上,此刻却让她将其别进他衣襟领口处。
趁着车停下的间隙,许荟动作很轻地朝他靠了过去,生怕指尖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地方,连呼吸都无意识地放缓了。
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许荟别好正要收手的瞬间,车窗玻璃忽而被敲了下,沉闷声响陡然发出。
她被吓了跳,额头正正往男人胸口撞去。
啊――
男人骨骼生硬,许荟没忍住发出声痛呼,与此同时,她听见闻于野的闷笑。
似乎她捂着额头连连后退的反应真的很好笑,闻于野笑得连胸腔都在颤动。
手被轻拨开,额头被揉了下,许荟耳边落下句似有若无的调侃,“还没领证,用不着这么热情。”
她没有,真没有。
许荟稍有些自闭地转过脸去,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
知道许荟在不好意思,闻于野点到为止地勾了下唇,没再多说,只是提醒她检查好相关证件下车。
民政局大厅里,来办理证件的年轻人不少,排队等候的人也不少。
许荟和闻于野相貌出挑,虽没什么太多交流,却仍然是引人注意的。
等候区里,坐在闻于野身旁的另一对情侣也是来领证的。
男方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喜悦之色,抓住人就开始分享,“兄弟你也来领证啊。”
“你看看我身上这根领带怎么样,好不好看?这可是我女朋友送的新婚礼物!”
闻于野掀了掀眼皮,很给面子地看了眼,淡声夸了句,“挺好看的。”
“那当然!”
那兄弟被夸了句,喜悦之色更盛,搂住自己女朋友礼尚往来地夸了句,“兄弟你这衣领上别着的玫瑰也挺好看的啊。”
许荟悄然抬起眼,目光在玫瑰和闻于野的脸上来回转,下意识想知道他的反应。
心里想着,这人估计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炫耀事情,第一次被人恩爱秀到脸上来了。
没成想,闻于野比她想象得要淡定得多。
他收回目光,将领口旁的玫瑰花身往上抽出了些,让人看得更为明显。
腔调慢而清晰,“我太太送的,新婚玫瑰。”
第20章 page20 “多牵几次就习惯了。”
闻于野话音刚落, 原先还算有些嘈杂的等候区里忽然就鸦雀无声。
刚刚还在秀恩爱发狗粮的旁边兄弟脸色表情急剧变化,跟过山车似的,从秀得起劲的洋洋得意光速转换成了被狠狠秀到的欲言又止。
轮到他们去窗口办理证件, 许荟起身经过那对情侣所在的过道,小情侣之一还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你们了。”
许荟:“?”
误会什么了?
转瞬就看见女方冒着星星眼,解释道,“你俩进来的时候, 我看你俩都不说话, 以为你俩不熟或者关系不好什么的, 还跟我老公吐槽都不熟怎么跑过来结婚……”
“没想到你们感情这么好, 你老公说玫瑰是你送的那句话, 简直不要太帅!”
听着耳边的激动话语, 许荟莫名心虚。
她和闻于野的确没有寻常情侣那份水到渠成的熟悉亲密, 毕竟是协议结婚。
又哪来感情好不好一说。
但, “新婚玫瑰”那句话从闻于野口中说出的瞬间……
许荟稍微抬起头, 视线无意识地搜寻前方那个拿着纸质资料的背影, 胸腔里那颗跳动心脏冷不丁快了拍。
好像, 被那句话激得心潮起伏的,并不是只有身侧不明状况的局外人。
恰逢闻于野办完部分手续, 朝她招手。
视线不自觉地勾勒他面部轮廓,笔划或浅或深地往心里印去。
许荟微阖上眼, 稳了稳心神后, 快步走向他身边。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到鲜红结婚证落在手上时,许荟仍然没有真实感。
钢圈印下的寸照, 她和闻于野的脸挨得很近, 是她高中时代不敢想象的距离。
手指摩挲着红本边缘, 许荟轻微地有些出神,连工作人员祝贺的那句“两位新婚快乐”也没听到。
见状,闻于野轻撩眼皮,看向许荟,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忽凑到她耳边,以仅仅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这下,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比结婚证上的照片还要更近。
许荟脸腾的一下浮现出些许薄红,热意悄无声息地灼烧着耳朵。
她小声辩驳了句,“我没有后悔。”
也不知道信没信,闻于野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身体稍微挪开了些,但手仍然撑在她的椅背上,修长干净的指节同许荟端正坐好的腰身不过寸余。
对着满脸好奇的工作人员,姿态颇为轻松地解释了句,“结婚第一天,我太太还有点害羞,见谅。”
许荟眼睫轻颤,不真实感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达到了顶峰。
明知是解围之语,仍然不可抑制地一步一步往下沉沦。
……
出了民政局大厅后,捂着频率略微有些乱的心脏,许荟觉得她可能需要和人分享下现在的心情。
她打了个电话给林洛嘉。
而在得知许荟和闻于野领证的消息后,林洛嘉幽怨不解地问道,“虽然我知道他这碗迷魂药够劲够强――”
“但你能不能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被迷得五迷三道,连证都给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