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阳气不过,脸色有些难看:“你吼阿贞做什么?”
霍夫人微窒,暗咒忘了霍贞现下有弘阳护着,堆笑道:“我也是担心贞儿被哄骗才一时有气罢了。”
昭虞听她说话只觉恶心,蹙眉看着大夫下针。
榻上的红若突然痛吟出声,大夫额角低落一滴汗,眉头紧皱。
“大夫……”
“孩子怕是……”
昭虞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声音微颤:“那红若……”
霍夫人冷笑:“保不住也是她的命,这孩子是不是宗平的还未可知,如今没了正好,省的给霍府丢脸!”
昭虞气得指尖发颤,猛地起身厉声道:“若是红若出了事,我定不会放过你!”
“姑娘说话可真好笑,这里是霍府,做了丑事的是老三媳妇,我不过是按家规处置,姑娘以什么身份来说这些话?”
昭虞上前一步,狠狠盯着她:“做了什么丑事?红若可承认了?若真有错那也该交由官府处置,你将人绑在这里私自用刑,轻则没了孩子重则一尸两命,霍夫人,你们霍府哪条家规写着可以害人性命?!”
霍夫人被镇住,半晌冷哼:“私通本就是重罪,何须官府处置?”
“什么罪也不是你动动嘴皮子就能定的!”
霍夫人看着大夫忙前忙后,恨极咬牙:“此乃霍府家事,府中一切事宜皆由我……”
“是不是家事,我家大人在刑部当值定然可以分辨,不若请他来定论?”
“姑娘莫要自视甚高,江四郎岂是你能唤动的?”
榻上的红若又是一阵痛呼,大夫忙唤人:“按住她!”
昭虞看着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有些站不稳,踉跄着扑倒在榻边,颤着嘴角呢喃:“你若有事,她别想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当年晚玉就是这样在她面前,一盆一盆的血水端下去,端没了命。
同样的事,不能在她眼前发生两次。
银穗见昭虞情绪不对,给金穗一个眼神,金穗撒腿就朝外跑。
“小鱼,孩子……”红若攥着昭虞的手,昭虞心口紧了紧,面色煞白。
“药来了!”
昭虞喂红若前似有所感,将碗递给大夫:“请大夫瞧瞧这药可妥当?”
大夫鼻尖轻嗅,瞬间怒火攻心,猛地将药碗打翻:“什么时候了!还用这些手段!”
众人下意识去看霍夫人,霍夫人惊得倒退两步:“不是我……”
昭虞垂首吩咐:“银穗你去,要快。”
银穗忙小跑出了门,刚出门便瞧见一道身影急匆匆赶来,她轻呼:“霍大人!”
昭虞听见着声音眸子动了动,没回头。
“阿若!”
霍宗平身上的盔甲还没卸下,箭步直冲榻边,昭虞虽气却还是起身让了位置出来。
“阿若别怕,我来了。”
霍宗平面黑如碳,张口便道:“大夫,我夫人最要紧。”
昭虞缓缓呼出一口气,能说出这话,霍宗平还算是个男人。
直到日暮西斜,大夫才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平稳下来了,只是今晚仍旧凶险,且得好生照看。”
昭虞闻言眼圈瞬间红了去,她背过身去不叫旁人看到。
忽然一个怀抱自背后贴上来将她圈住,大掌握住她的手,声音还带着丝焦急赶来的喘息:“没事了,没事了……”
是江砚白。
昭虞回头怔怔看着她,忍了半天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大人怎来了……”
江砚白从没见过她这般痛哭,抬手替她沾了沾眼角,将人紧紧抱着像是相互给予力量:“你在,我自然要来。 ”
一旁的弘阳和霍贞皆一脸好奇地盯着两人看,昭虞瞄到二人的眼神,揪着江砚白的袖子解释:“大人,我看不过霍夫人滥用私刑才、才……”
江砚白颔首:“我都知晓,昭昭做得很好。”
起码没有被欺负,还难得的拉他出来壮胆,已是叫他欣喜若狂了。
他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霍夫人,对方面皮紧了紧,不甚自然地扯了下嘴角。
榻上的红若沉沉睡去,江砚白不便待在内室,带着昭虞来到院子里。
“可吓着了?”
昭虞摇头,半晌又酸着鼻尖点头:“红若她……”
江砚白垂首吻了吻她的眉眼,“昭昭想护着她?”
昭虞沉默。
京中高门牵扯繁杂,她不清楚内里,却晓得江府和霍府是没什么牵扯的。
今日搬出江砚白也只是想唬人罢了,色厉内荏不过是想让大夫安心诊治,拖到霍宗平回来罢了,自己多少斤两她清楚,凭着她,护不住红若的。
她咬着唇瓣摇头:“没、没有……”
紧接着,她像是听到了一声悠悠叹息,江砚白用帕子沾去她的泪,声音轻得叫她险些听不见:“昭昭今日做错了一件事,可知是什么?”
昭虞抿唇:“不该搬出大人的名头叫您难做。”
江砚白捧起她的脸,指尖缱绻摩挲:“昭昭错在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去唤我,若是我在,哪里需要昭昭手持铜盏?再不然派人去唤我娘也使得,若她在,霍闵的夫人又岂敢张狂?”
“红若乃是霍宗平之妻,不是卖身的丫鬟。但凡犯错便得由官府处置,霍闵之妻无权动用私刑,更无权干涉她就医,昭昭护她更没错,只是……”
昭虞抬头,眸子里的水光还未消下去:“只是如何?”
江砚白指尖轻动盖住她的眼睛,重新将人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喃:“只是你吓坏我了……”
她护红若之心他可以理解,但她只带了丫鬟前来,若入府后弘阳与她不在一处,霍闵之妻起了歹心,处理掉一个闯入府的外人岂不简单?
昭虞眼泪流得更凶了:“红若也吓坏我了……”
江砚白安抚般捏了捏她的后颈,低声哄道:“我带了太医来,不会有意外,别担心。”
昭虞正要道谢,房门忽得打开,霍宗平眉头皱成疙瘩看了江砚白半晌,一脸不理解。
江砚白挑眉看他,目带疑问。
霍宗平上下扫了扫他,话音带着股子烦躁:“我夫人……想见你。”
江砚白:?
昭虞一下从江砚白怀里跳出来:“她醒了?”
今日之事霍宗平已经知晓了个大概,闻言对着昭虞行了一礼:“醒了,今日多谢虞姑娘仗义出手护住我夫人。”
提起这个昭虞对他冷哼一声:“你若再不中用,我便跟她说不要当你夫人了!”
霍宗平无言辩驳,只有掷地有声的保证:“这件事,我定会给夫人一个交代。”
他说罢看向江砚白:“江大人请?”
江砚白牵着昭虞:“昭昭和我一起。”
“夫人说只见江大人。”
不知是不是昭虞的错觉,怎么霍宗平面无表情,话音儿还带着委屈呢?
江砚白顿住脚步,犹豫道:“昭昭你……”
“大人快去吧!红若定然有要事和你说。”
江砚白:……
好一个宽宏大量的四夫人。
内室只剩下两个丫鬟,霍夫人早便被霍宗平带回来的人赶走了,弘阳和霍贞也有眼色的离开。
江砚白站在内厅与内室之间,离床榻足有七八步便背对着床榻站定:“三夫人有话要说?”
两个丫鬟闻言退了出去,房门敞开,从外头也能瞧见江砚白笔挺的身影。
红若艰难地坐起来,扯了扯嘴角目光移向院外:“小鱼儿今天指定吓坏了。”
江砚白指尖微动:“现下已好些了,三夫人不必担忧。”
“她今晚回去怕是要做噩梦了。”红若垂首,“若她惊醒,劳烦江四郎提前备一碗甜羹,里头加上几颗剥皮去籽的红枣,粳米熬的糯糯的,最后再添一小把赤沙糖,叫她喝了便会好些。”
她说了一长段话气息有些不稳,却还是笑着:“这个最对症。”
江砚白握拳:“我记下了,三夫人似是还有别的话说?”
红若浅笑:“想必江四郎猜到了,我以前也是风月楼的人,其他事无需多言,只有一件,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说与你听。”
江砚白看着院子里百无聊赖踢着小石头的昭虞,微微蹙眉颔首:“三夫人请讲。”
“风月楼里以前有一个花娘,名唤晚玉,她于小鱼儿而言似姐似母,其中疼爱我远不及。”红若喉咙梗了梗,“六年前,她被害难产身亡,那日慌乱,众人不防小鱼儿也在,便叫她都看见了。”
江砚白眉头一蹙,听见红若又道:“自那时起,小鱼儿便患上了夜里惊悸的毛病,后来好了许多,但今日我这般模样又叫她瞧见,我担心她再念起往事。”
院外的昭虞似有所感,抬头瞧见江砚白正看着她,嘴角勾了勾。
江砚白眸色渐深:“多谢三夫人告知。”
“还有一事。”
红若喘了口气,脸色更白了些:“我昨日听了一耳朵,说是江府已行了纳采礼?”
江砚白点头:“不错。”
“小鱼儿对子嗣一事甚惧,江四郎可知晓?”
江砚白终于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微微躬身道谢:“今日才知内情。”
红若攥紧了手边的锦被:“晚玉之事虽颇多意外,可小鱼儿是个固执的,江四郎若是逼迫于她,想必……”想必两人之间不会善终。
“在我这里,昭昭的意愿最重要。”
红若闻言猛地松了口气。
江砚白对外面的昭虞摆了摆手,昭虞见状立马小跑过来:“怎么了?”
“你与三夫人好好说会儿话,我在外面等你。”
昭虞看向塌边的红若,嘴瘪起来赌气道:“我不与她说话!”
江砚白浅笑:“三夫人念着你呢,快去吧。”
他说罢径直向等他许久的霍宗平走去。
红若自始至终都浅笑看着她,昭虞眼圈泛红看向别处,终是慢慢走上前。
“小鱼儿……”
昭虞气她肚子里的臭孩子,又心疼她受罪,没好气道:“做什么!”
红若被她的模样逗笑,牵动着肚子一阵微痛:“莫害怕,我无事。”
“我才不怕!今日你便是……”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半晌狠狠擦去泪,“你自己选的路,我才不管你!”
知她在说气话,红若也不与她计较,只是牵着她的手柔声道:“原想着这两日去恭贺你大喜,却不想出了这事,你且好好待嫁,等我养好了身子去喝你的喜酒可好?”
昭虞抿唇,声音软了软:“有身子不能饮酒。”
红若垂首勾唇:“听你的。”
“那今日之事怎么了结?”
红若闻言冷笑:“夫君早有出府别居之意,偏那老婆子拦着不让,如今看公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这般害你,出府别居就算了?怎能轻易饶了她?”
红若安抚道:“自不会放轻易揭过,夫君已有主意。这事江四郎不便插手,你回去莫要撒娇让他出手相助。”
昭虞被说得略不自在:“谁跟他撒娇,是他自己非要来的!”
“原来江四郎是下了值闲来无事便逛到了霍府,又正好瞧见你在这里?真是奇怪,往日倒从未见过他上门。”
昭虞:……
“你且躺下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红若摇头:“明日不必来,我们年前许是就能搬出去,到时我给你递帖子,咱们去新家再见。”
昭虞本就感觉这个霍府阴沉沉的叫人不舒服,闻言自然开心:“好!”
回宜园的马车上,昭虞窝在江砚白怀里,低着头不说话。
江砚白知她心情不好也不闹她,低声道:“昭昭莫担心,霍宗平能护得住她,就算霍宗平不中用,不是还有你我么?”
昭虞看着他试探:“大人真不介意我在外借你的名号仗势欺人?”
“哈哈哈……”江砚白朗笑,“我的名号昭昭还不是随便用?我只怕你嫌弃我官小言轻,不稀罕用。”
她若是懂仗势欺人,那他倒可以少操些心了。
昭虞卡了壳,疑惑道:“刑部……”
他是什么官来着?
江砚白:……
“侍郎。”
昭虞暗自摇头,色令智昏不可取啊,幸亏她有分寸,不然他的名声迟早被自己败个精光。
如红若所言,昭虞夜里果然梦魇起来。
“晚玉……不要死……”
江砚白虽有准备,可猛然惊醒瞧见昭虞的模样心还是揪了起来。
不知她梦中无声哭了多久,连枕头都湿了一大片,愁眉蹙额脸颊泛红。
“昭昭?”江砚白怕吓着她,只敢柔声唤她的名字:“昭昭醒醒。”
“不要死……”
江砚白轻拍她的后背:“昭昭……”
昭虞无意识摇着头,睫毛濡湿,魇着了怎么也叫不醒。
不过片刻,江砚白便急了一身汗。
守夜的银穗听到动静,忙端了早备着的红枣羹进来:“四爷,羹还热着。”
江砚白低头拍着昭虞皱眉:“先搁着。”
银穗看到昭虞的模样微惊,忙道:“四爷,姑娘是魇住了,您掐她虎口试试,这是奴婢家里的土方子,许是管用。”
江砚白闻言赶紧捞起昭虞的手,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
昭虞睫毛微颤,睁眼时眼角还淌下一行泪,江砚白松了口气,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昭昭?”
她缓过神来,随即将头埋到江砚白怀里:“大人……”
银穗见状忙垂首退了下去。
江砚白心下一软,轻抚她的发丝:“做噩梦了?”
片刻没听到她说话,江砚白回头端过瓷碗道:“来瞧瞧这是什么。”
昭虞看到瞬间睁大了眼:“大人怎么知唔……”
江砚白拿起瓷勺喂到她嘴里:“且快些喝,省得凉了。”
昭虞听话地咽下,京中知晓她这个毛病的只有红若姐姐,想必是她告诉江砚白的。
那……江砚白是不是知晓了红若姐姐的身份?
见她心不在焉,江砚白曲着指尖点她额头:“琢磨什么呢?”
昭虞抬起头,眉眼弯弯:“大人真好。”
江砚白笑,得了便宜才知卖乖的小丫头儿。
羹是用红枣炖的又放了赤沙糖,自然更加甜香,昭虞嫌他喂的慢便端过碗自己喝。
江砚白坐在一旁看着她思绪飞远,梦里的她……也是有这个毛病的。
梦里他不知缘由只能将人唤醒,而后苍白两言哄着,现下知晓了缘由便更心疼她些。
摇摇头将这些思绪甩开,抬手给她拢了拢锦被,小声道:“别呛着了。”